文/冬月之恋
狗事铜锣湾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也是一个经济极度落后的穷山村。自从后山窝里发现了铜矿以后,村子里有许多村民开始在新建的铜矿上做工,随着矿石源源不断地往外运输,大家的荷包也慢慢鼓起来。
在铜锣湾投资开矿的孙老板是位山西人,以开采煤炭起家,在老家拥有一家煤炭公司。说起来,孙老板来铜锣湾投资兴业还有几分戏剧性。在此之前,曾经有几位老板先后来后山投资挖矿,花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却没能找到矿脉,老板们只得望“山”兴叹,半途退缩了。在当地政府为振兴经济而实施的一揽子计划的宏伟蓝图中,铜锣湾的铜矿开采项目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地方官员不愿意看到这个项目就此搁浅,加大了对外招商引资的力度。去年底,孙老板来到了铜锣湾,先后投资三百多万元。说也奇怪,几个月后便产生了效益,挖出了矿脉。
矿工连三元这几天心里颇不宁静。随着冬季的到来,天干物燥,连三元觉得吃什么都不是味儿,牙根有些痒痒了。连三元是外乡人,矿厂新建,还没有集体的宿舍,矿上出面,把一部分工人安置在附近的村民家,就这样连三元住进了梅老爹家里。梅老爹的儿子女婿常年在北京深圳打工,只有春节的时候才回家一趟。梅老爹的身体还算硬朗,平日他一个人照顾自己,一条黄狗陪伴着他。人都出去了,家里宽大,梅老爹挪出一间房子来,给连三元住进去。
这一天,连三元下了夜班回来,躺在小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门“吱扭”开了一道缝,梅老爹家的那条大黄狗闯进门来。这狗与连三元已经很熟识了,平日吃饭的时候,连三元经常给它喂一些剩的饭菜和骨头,黄狗和他便显得很亲昵。大黄狗摇着尾巴在小屋里转了一圈,又跑到床前,舔了舔连三元露出被褥的一只手。连三元欠起半个身子,趴在床上,一只手抚摸着黄狗的脑袋,心里说,真是一条好狗啊!连三元的眼前不觉浮现出家乡这时节吃狗肉的场景:闲暇的日子里,阒寂的午后或是残阳西坠的黄昏,他骑着一辆摩托车,车上载着他的同伴二狗子。摩托车在村镇的大路上游弋,时而蜗行,时而疾驰。一只流浪的野狗忽然进入他们的视线,这正是他们睃巡的目标。车后的二狗子将早已准备好的绳子抛向那只野狗,绳套准确无误地套中野狗的脑袋。他一加油门,摩托车如一头发疯的怪兽,怒吼着,风驰电掣般地疾驰起来,可怜那条猝不及防的遭到意外袭击的畜牲,刚开始还“嗷嗷”地叫唤几声,被摩托车拖行驶出几百米远之后,便慢慢没了声息。等回到家里,将那条狗褪了皮,刳去内脏,把切碎的狗肉放进一口大锅里,放入素有“冬令小人参”之称的萝卜和火红的辣椒,最后加入一些佐料,大火一熬,一锅香喷喷的狗肉便做成了。吃狗肉,图的就是一个乐子,喊上一帮要好的朋友一起来品尝美味佳肴,是必不可少的!大家围坐在一起,大快朵颐地吃着香喷喷的狗肉,喝着醇香的小酒,唠着家常,“酒肉穿肠过,友情心中留”,那真是一种难得的人生享受啊!
想到这里,连三元不觉咽了口唾沫,望着蹲坐在地上的黄狗,嘴角浮现出一丝怪异的微笑。他睡意全无,只好披着衣服起了床。他默默地坐在床头,掏出一支烟来啣在嘴里,出神地想了一会儿心事。他从口袋里摸出火机来,将烟点燃了,猛吸一口,劣质的烟草味显然刺激到他的喉咙,他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呛得眼泪和鼻涕差点流出来。他眯着眼睛,吧嗒吧嗒地又猛吸了几口烟,起身来到虚掩的门边,将头探出去,侧耳谛听。外屋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他“砰”的一下将门关死,踅回身来,将烟蒂扔在地上,用脚尖狠狠地一踩,作出了心中的决定。
连三元想吃这黄狗肉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尤其是随着冬季的来临,这种愿望与日俱增。连三元知道,如果公开对黄狗下手,梅老爹是万万不能答应的!现在黄狗自己寻上门来,这真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那一瞬间,连三元横下心来,怒从胸中起,恶向胆边生,在墙旮旯里找出了一根绳子。黄狗紧跟在他的身后,一点也没有预料到危险的临近,还以为连三元在找食物给它吃呢!看起来箭在弦上,一切都不可避免,一切都无可挽回了!从以后的事态结果看,连三元干出了一件惊天动地的让他后悔一辈子的事情来。他将绳子猛地勒住了黄狗的脖子,黄狗狂吠两声,拼命地挣扎。连三元手里的绳子随之越收越紧,黄狗的挣扎也愈来愈厉害,这反倒更加激起了连三元的斗志。他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肩膀扛住绳子,使尽平生的力气,拖拽着黄狗的身子,然后迅捷地将绳子拴在了窗棂上。连三元从门后找到一把锄头,高高地抡起来,狠狠地砸向黄狗的脑袋。黄狗发出一声沉闷的低嚎,殷红的血流了一地,它蹦跳着,忽然挣脱了绳子,夹着尾巴,东一头,西一头,在屋子里逃窜。这个动静太大了,连三元不禁有些慌乱,这种场面是他始料未及的。他一生猎狗无数,像今天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遇到。他原想不声不响地将黄狗宰了,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到镇上的馆子里去,再邀上两个要好的工友,美美地搓上一顿,不料事情却这样麻烦。情急之中,连三元撵上去,对着黄狗又是一锄,锄头砸中了畜生的脖子,黄狗一个趔趄倒地,连三元抢步上前,锄头雨点般地敲打在了黄狗的脑袋上。
“嘭嘭嘭”,正在这时候,门外有人敲门。
“连师傅,干嘛呢?”是梅老爹的声音。
连三元又惊又怕,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一时竟有些懵了。地上的黄狗已经不再动弹了,可还没有完全咽气。他想将黄狗塞到床底下,可这满屋的血迹又怎能瞒过梅老爹的眼睛?
“你快把门打开!”门外梅老爹的喊声更急促了。
“哦!这就来啦!”连三元一边慌乱地答应了一声,一边将垂死的黄狗往墙角拖,他明白“纸是包不住火”了,现在,他的所为只是出于一种本能,尽管是徒劳的。
连三元极不情愿地走到门边,硬着头皮打开了门。梅老爹“呼”的一下推开了门,鹰隼般的眼睛扫视了一眼房屋里的四周,很快发现了躺在墙角的满身血迹的黄狗。
“真是作孽呀!亏你下得了手,做出这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来?打狗还得看主人呢!”梅老爹高声地嚷着,快步走到黄狗身边,心疼得落泪。
连三元羞愧地低着头,不敢去看老人的眼睛,嘴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姓连的,看你平时挺老实的,算我瞎了眼,把房子租给你这狼崽子住!这件事没完,你要赔我的狗!”梅老爹最后气咻咻地扔下一句话。
连三元理屈词穷,头脑里“嗡”的一下,一片空白,像是一名罪犯,被人人赃俱获了一样沮丧。接下来,他只能听天由命了。
两天以后,梅老爹的儿子和女婿特地从外地千里迢迢地赶回来了,用梅老爹的话说,家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孩子们是没有理由不回来的。在村干部的陪同下,梅老爹一家找到连三元所在的矿上讨要说法,接待他们的是矿上的李秘书和钱科长。
在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李秘书说,连三元打狗这件事情肯定不对!下去以后我们一定加强教育。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狗死不能复生,就让他赔一条狗吧!
怎么个陪法呢?村干部笑着问。
300块钱,总该够了吧!没等李秘书说话,钱科长回答道。
打发叫花子呢!梅老爹的儿子冷笑一声说道,今天把话挑明了,3万块钱,一个子儿也不能少!
李秘书和钱科长听了,两个人面面相觑。
梅老爹的女婿说,连三元打狗这件事情不是一件小事情,虽然是他的个人行为,但连三元作为矿上的一员,在矿上租住的职工宿舍里打死了村民的狗,矿上是难脱干系的,理应作出赔偿。
梅老爹说,连三元打狗造成梅家老屋狗血淋门,污了家里的龛位,坏了梅家的风水,只怕老屋要拆了重建了!赔偿几百块钱,如何能说得过去呢?
要价这么高,我看事情没法谈了!再怎么说,不就是一条狗吗?李秘书澹澹地说,面露不悦之色。
既然这样,当着二位领导的面,我也不怕把话挑明了!别以为旁人不知道,你们铜矿的污染大着呢!我手里就有一些证据,就是到市里省里,这方面我还是有一些路子的!梅老爹的儿子有些自鸣得意,带着几分威胁的口吻说。
关于这一点,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大家,我们铜矿的污染问题正在改善,下一步我们耗资百万元的环保设施即将投入运行!李秘书信誓旦旦地解释说。
不是还没投入运行吗?梅老爹的儿子嘀咕道。
李秘书和钱科长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最后钱科长对梅老爹说,这件事情你也不要太着急,你先回去听信,我们研究一下,一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三天以后,连三元打狗一事终于尘埃落定。矿上作出决定,由矿上和连三元各向梅老爹家赔偿一万元。连三元不服,可又不愿丢掉了工作,只得自认倒霉。
连三元打狗一事似乎已经过去,然而事情并没有完。隔三岔五的,铜锣湾就有村民找到矿上来。有耕牛生病死亡了,诬称是喝了矿上的污水所致,要求赔赏的;有老人得了怪病,称是呼吸了有毒的空气,要求赔赏的;有小媳妇怀不上娃娃而找到矿上讨要说法的……
这些事情让孙老板不堪其扰,他原本打算在太平镇一带再建两个工厂,现在他不得不将投资的目光转向别去。终于有一天,孙老板也像前任的几个老板一样,在铜锣湾撤资了。此时距离他第一次来这里投资办厂,只有两年零八个月的时间。
铜锣湾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村民们又变得囊中羞涩了,人们的生活又陷入贫困之中。
这年年底,在全县经济工作总结大会上,一位主管工业的副县长深有感触而又不无遗憾地说:真没想到,太平镇铜锣湾的一条狗,竟然坏了我县经济布局的一盘好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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