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浦大桥
太阳西斜，照着杨浦大桥边上一个老小区。
小区的空气被汽车轮胎的噪音震荡着，楼房全部只有6层楼高，密度很大。一楼的房子南面都带一个围墙很高的小院，不少人把院子顶封上了，显得杂乱无章。其中有一家的院子没有封，开了扇后门，院里种了一些蔬菜。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在院子里摘了几根丝瓜下来，抬头看看天空，自言自语道：“小青这孩子，说很快就回来，怎么还不回来？”
他上了两级台阶进入两室一厅的房子里。第一间房便是他的卧室，过了卧室的门视线暗下来，因为客厅没有窗。老人打开灯，客厅里摆了一个冰箱、一张小餐桌就挤满了。老人把丝瓜放入冰箱。
客厅连着北卧室。有风从北卧室的窗刮进来，吹得窗前书桌上的书哗啦啦地响。
老人进去把窗关上，理了一下书桌上的书本。那本书的封页写着《人民警察考试复习用书：公安专业知识》。
他脸上露出笑容。小青一心只想做警察，说是已经在网上报名了，马上就要考试，得抓紧时间复习功课，所以不准备做私人保镖了，今天就是去辞职的。
她大早去的，现在还不回来，他牵挂得慌。还是打个电话吧。他拿起电话，戴上老花镜，认真的摁着老人专用手机上那硕大的数字键，边摁边念着：“1......3......8.......”
小青一直抓着苍穹的手臂不放。
“你为什么要救我？”苍穹一心只想死。救我有意义吗？
“别让我......说话。没.....力气......说。”小青觉得自己的手实在是抓不住了，苍穹的手臂开始往下滑。
当时她跑到屋顶，看他踏空，唯一的念头就是拉住他，阻止他摔下去。自己的那个动作，她是学电视里特警的，可惜她功力不够。哎，电视坑人啊。自己怎么这么倒霉，本来是来辞职的，事情却一桩接一桩，到现在都没法回去见爷爷。
想到自己的爷爷，她心里开始责怪起这个年轻人来。爷爷那么老，那么弱不经风，满身病痛，还在拼命地想着如何好好地活着，而且活得津津有味。他这么年轻的生命，却想着死！真弄不明白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苍穹看着她额上渗出了汗，汗水滴下来落在他的脸上，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滑，是温润的。这是她生命的温度吗？这温度不仅让她充满活力，还像电流一样传导到他的内心，使那里也温暖起来。他觉得自己真不该拖累她。
风刮着她的头发，发丝扫在他的手臂上，缠绕着，似乎也想助一臂之力拉住他。
“放开我。”他哀求，否则她也会掉下去的！
“不！”她的脚背已经过了酸痛那劲，开始发麻，她想舒展一下，突然就脱离了围栏，从艾凰的身子底下往外滑。
“坚持！”艾凰紧张地喊着，拼命地压紧她的腿，同时两只手抓紧它不让它继续往外滑。她快没力气了，现在两个人的重量全靠她一个人来拉扯。她咬紧牙关，压住！压住！
小青的手臂脱臼了一般痛，她知道，等过了痛劲，她的手也会发麻。她会看着他掉下去。而且她自己也在往下滑。不！她开始害怕了，她不想死，她还没有好好地开始自己的人生呢。她很多愿望还没有实现，还有很多地方没有去过。听说天山的池水很清，天很蓝，比上海的天空不知道要蓝多少倍。
可是现在，她连上海的天空也看不到了，只看到底下硬邦邦的水泥地阴深深地在向她招手。
“蓝天。”她咬着牙吐出来。这是她现在的信念。
“什么？”他慢慢地抬起头看看天空。是蓝色的。她想看蓝天是吗？可是她看不到了是吗？
“我曾经跨过山和大海，也穿过人山人海，我曾经拥有着的一切，转眼都飘散如烟，我曾经失落失望失掉所有方向，直到看见平凡才是唯一的答案......”她身上的手机铃声忽然响了。
“爷爷。”她喃喃地说。这个铃声是专门为爷爷设的。爷爷在找她，可是爷爷，我还能回去吗？您再也见不到我了怎么办啊？她哭起来，眼泪水吧嗒吧嗒全都掉在苍穹的脸上。
“我曾经毁了我的一切，只想永远地离开，我曾经堕入无边黑暗，想挣扎无法自拔，我曾经像你像他像那野草野花，绝望着也渴望着也哭也笑平凡着......”铃声仍旧在响。
苍穹也哭起来。这里有一个为了救他而不要自己命的人，这里有一个为了他流泪的人，尽管他们彼此并不认识。谁说世界上没有温暖？她的眼泪不温暖吗？谁说世界上没有真诚？她救他的心不真诚吗？他不想死了。他后悔了，后悔自己不给自己重新开始的机会，后悔来不及留住这温暖和真诚......
他的手臂继续往下滑，最后他俩的手握在了一起。
“放开我。”他坚定的说。这次，不是他想死，是他不想让她跟着自己一起死。
小青咬紧牙关，不到最后一刻，她绝不放弃！
命悬一线之时，楼里的安保赶了过来，几双有力的大手帮助艾凰抓住往外滑动的小青。苍穹的保镖也在其中，他用脚尖勾着围栏探身下去抓住苍穹的手臂。终于，在众人的帮助下，苍穹被拖了上来。
艾凰很生气，踉踉跄跄走到苍穹面前，手撑在他胸脯上，骂道：“混蛋！我想扇你一巴掌！”不过她没力气了。
苍穹拿起她的手往自己脸上扇了几下，抱住她，惭愧地说道：“姐。对不起。”艾凰舒了一口气。抬头看着小青，欣慰地哭起来。
小青仰头看着蓝天，好珍贵啊，这天空！夕阳照着她秀丽的脸，格外地美。
苍穹走过来，想跟她道歉，还没来得及开口，她忽然说：“糟糕，我爷爷......艾凰，我先回去了。”
“去吧，等你有空我再找你。”艾凰已经把她当自己最好的朋友。
“好呀，我走了。”她一瘸一拐的跑下楼去。
“哎！”苍穹想叫住她，却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他追了下去，他的保镖也赶紧跟上。
小青走进院子，爷爷正在那里施肥。她捂住鼻子，说：“爷爷，好臭。”
“这叫有机化肥。”爷爷满不在乎地说道。
“人家楼上会有意见的。”小青提醒他。说着一瘸一拐要进屋去。
“等等，你脚怎么了？”
“没啥，不小心摔了一跤。”她不敢说她去救人了。爷爷总是说，救别人先要保证自己的生命安全。她很怕老人唠叨。
爷爷赶紧过去撸开她的裤腿，看见她脚背上的袜子渗着血渍，心疼地说：“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要爱惜自己。你再这样，不准考警察了。”
“爷爷——”小青撒着娇，嘟起嘴说，“这可是我最大的梦想。”
“行了，我想拦也拦不住，跟当年你爸爸一个样。”爷爷叹口气，说，“不过小青，别人的命很重要，自己的命更重要知道吗？”爷爷似乎能看穿她，只是没说透而已。
“爷爷，我想不明白，每个人都在努力的活着，不管生活多艰难。为什么有些条件很好的人却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呢？”小青仍旧理解不了苍穹的行为。
“谁知道，可能是因为他们心里头有毛病。”
“什么毛病呢？”
“那是心里的一种垃圾。心里头的垃圾跟家里的卫生一样，得每天打扫才不会脏。干干净净的心才能使自己快快乐乐。过来，我给你伤口涂点丝瓜汁。”爷爷说着弄断一根丝瓜藤，把断面上冒出的汁涂在她伤口上。
“爷爷，跟你在一起好开心。”
“可爷爷老了，总有一天会离开你。你那个时候也要开心才好。”老人看着她的伤口，想起她将来会孤苦伶仃，眼睛里闪出泪花。
这孩子，命太苦了。她七岁的时候，她妈妈因病去世。四年前，她爸爸在一次出警中因公牺牲，就剩他俩相依为命。如果他也走了，她该怎么办？所以无论如何，他都要多活几年，尽量地多陪陪她。
“放心好了，我会一直开心。您看爸爸妈妈就算走了，也像在我身边没有离开一样。爷爷会长命百岁的，可以陪我很久很久。”小青说着，心里头也哽咽起来，不过脸上挂着笑。
人哪会没有苦呢？以苦作乐罢了。
苍穹就站在小院外，他追小青追到了这里，听着她和爷爷的对话，他的心里头感慨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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