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水河

作者: 时轴 | 来源:发表于2022-09-14 12:44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前言:拙劣地借鉴电影《穆赫兰道》的表达方式。

    一、

    X镇隶属Y市,紧邻W市。镇里有一条南北流向的活水河,名叫金水河,春夏时河水南流,秋冬时河水北流。夏天河水涨满,河面宽度达到一百二十米,冬天河水褪去,两岸裸露出瘦弱的河岸线,让人连跳桥的欲望都丧失。河上方有一座拱形石桥,名叫金水桥,连接被水隔开的东西两岸。

    桥面距离水面不出十米,张晚每次站在桥上,都有种贴水面看下去的想法,尤其夏天的夜晚。月亮西悬,桥上乘凉的人散去,潺潺流水,就着月光,能看见水波荡漾,尽管如此,还是掩盖不了,整个水体发黑的本质,或许是承载了太多人的梦,就像颜料,再色彩缤纷亮丽,大混合后,最终会变成黑色。

    张晚向东面走下桥,先走九十米的大下坡,右拐进小道,再往前走五十米,右拐进小巷,小巷里黑得看不见影子,最后直走三十米,赭红色的大木门虚掩,门上随机分布着半脱落的门屑。张晚推开大门,屋子里的黑,像一只巨大的眼罩,但这是张晚的家,闭眼都能自由行走。张晚在床上躺下后,黑色笼罩,好像做梦了,有黑色的金水河。

    二、

    我醒来的时候,浑身是汗,天已经大亮。平时我不会睡到这个点才醒来,因为我怕热,所以夏天睡觉,对于我来说是一个难题。

    02年,我满十八周岁,一直以来和叔叔婶婶生活。十六岁那年初中毕业,我辍学了,理由很简单,学不进去,当然还有一个更难启齿的理由,十一年前,我父母一夜间消失,没有父母的孩子容易被同学们孤立,小小年纪,在这样的事情上可不含糊,无师自通。为辍学的事,我还和叔叔婶婶起了争执。我记事以来,叔叔婶婶连重话都不曾对我说过,最后还是他们妥协了。

    叔叔是开货车的,辍学后,我就坐着叔叔的车到处跑,我喜欢坐在车里看窗外风景。我学会开车一点都不奇怪,驾照到手后,我和叔叔商量,买了一辆二手面包车,把后座位全撤除,自己跑生意拉货。

    夏天晚上,我常去金水桥上乘凉,风一吹,带着水腥味,深吸一口,鼓起胸腔,再用力吐出,体内一股清透感流淌。等乘凉的人都散去,桥上的所有都属于我一个人,我应该充分享受此时的“富有”,摸了下口袋,还有点钱,到附近小商铺买了一支冰棍,坐在桥墩子上,心满意足地啃了起来。不知道怎么回事,这情景似曾发生过,好像还和父母相关,难道我的爸爸妈妈也让我一个人在桥上吃冰棍吗?我不知道。

    第二天清早,我接了一单生意,是送一些化肥去A镇的一个农户家,A镇虽然是相邻小镇,但地理划分上属于B市,开车过去要三十分钟。

    A镇上主要种一些蔬菜西瓜之类的农作物,夏天X镇路上,不论大马路还是小道,总能听到叫卖西瓜的声音,在白色大喇叭里提前录好,循环播放,夹着杂音的呲裂感,洗脑一般,我不会A镇当地方言,但这句“卖西瓜,又大又甜的西瓜”,我说得相当标准。

    夏天很热,我把两边的车窗全都摇下来,风声呼啸,把我的头发吹竖起来,热风扑到脸上,同时汗珠冒出来,这天真热,吹着风都能流一脑门的汗。路上时有灰尘扬起,盖住马路两边樟树叶本来的颜色,多了一点沧桑。

    即将出X镇,一个人突然从马路右边的一个小支路窜出,直挺挺站在我车子正前方,我赶紧踩了刹车。接着这人拉开右侧车门,坐在副驾驶,系好安全带说:“可以走了。”我原本想生气,可看到他行云流水般的操作,又目瞪口呆,更奇怪的是,我发现自己对他一点不反感。我没有拒绝他,这路程虽然不长,我还是想有个人陪我,不说话都行。

    到了农户家,我下车把化肥搬到农户家里,他一直没下车,坐在车里四处张望,像在找什么。他看起来还算年轻,只是白色短袖T恤更衬出皮肤的黝黑,短到露出青色头皮的头发更显严肃,和他四目相对的时候,我突然联想到路边被灰尘覆盖的樟树,他的眼睛里、脸上、周身,仿佛茂盛的樟树叶,覆盖上岁月的灰尘,多了一点沧桑和疲惫。我想他应该是个有故事的人,不知道是否和我一样,没好好读书,年纪轻轻出来讨生活!

    我再回到车上,发现他的安全带还系着,他问我:“能不能再去别的地方?”我说:“你要去哪里?”说完这句话后,我发现我都没一点要拒绝他的意思。他说:“如果可以,我想去遍每个角落。”我没问他去遍每个角落要做什么,发动车到别处转了转。按他的要求,车速不出45码,一直到天黑,感到饥饿,我说:“我要回家了。”他说:“好。”到路口,他松开安全带对我说谢谢,不等我假客气一下,他就打开车门下了车,关上车门,站在小路口目送我离开,一直到后视镜里,我再看不见他的身影。夜的黑好像只包围了他,孤独而又漫长,而我正好看到这个特别现象,我想应该还会再见到他。

    回到家后,叔叔婶婶已经睡下,厨屋的灶还是热的,婶婶特地给我留了饭,尽管大热天,但还是想吃热的饭菜。

    躺在床上很快睡着,醒来的时候我意识到做梦了,梦到夜晚的金水河,向上冒出一团黑色水雾包裹住他,而他站在金水桥上,看着水面,整个人纹丝不动,然后他突然转过头看着我,说了句什么,醒来我就忘了。梦里他的脸,看上去更年轻。我居然做梦梦到他了,有种想立马告诉他的冲动,这种冲动自我打开房门后,就忘了。

    早上要去拖一车水泥去镇子东部,这单跑完后,回程顺带又接了单,把一个木质柜子送到镇中心。白天叔叔婶婶要在外务工,中饭我自己解决,就在镇中心的集市附近,找了家面馆,刚点下一碗面,看着马路边人行道上的灰石砖发呆,他出现了,他说:“下午再带我去A镇转转。”我抬头看着他说:“你吃中饭没?”他没吭声,我又点了同样一份面说道:“吃了再说。”他坐下,也望着那片灰石砖发呆。面端上来后,他吃了起来,我看着碗里的面,显得漫不经心问道:“你去A镇做什么?”他夹起面,吹了一口说:“去找人。”我看了他一眼小心道:“什么人?”三个字还没说完,他就滋溜吸面,很大声,没回我话。吃完后,他付了钱,一眼找到我的车,径直走过去,打开车门,坐在副驾驶,系好安全带,目视前方,等待出发。我以为我会讨厌他,但并没有,反倒他带给我一种亲近感。

    上次去的A镇南面,这次我们去了北面。和上次一样,到最后,一无所获。看着他沉默下车,我想说点安慰他的话,却发现自己实质感到难过。那种被遗留下来,无话可说的难过。我想到了我的父母。七岁那年,父母消失,家里关于父母的东西随之消失,甚至从叔叔婶婶的嘴里消失,好像这世上我的爸妈只存在人体生物学里。十一年岁月的灰尘,覆盖在记忆上面,让父母的样貌,早就模糊不清。我有过找父母的想法,可是一点线索都没有。

    我又做梦了,梦到父母,模糊不清的身影,但怎么就确定梦到的是爸爸妈妈呢?不行,我要找他,要问清楚,他在找什么人。

    很长一段时间,我没再见到他。路边樟树叶上的灰尘再重,一场雨水洗刷,又会焕然一新。但我清楚,他的灰尘,如同他的过往,发生了就不可能再如新。

    再见到他,很意外。

    十一月底,晚上我接到一个本地陌生来电,是发小,发小在X镇警察局工作,寒暄起当年往事,发小说当年X镇有名的凶杀案,已经有了线索。不知道为什么,总之我失眠了。等到第二天清晨,天亮的迟,我推开大门,看到有个人影站在车子副驾驶旁。我走近看,这么久没见,他的外貌变了很多。留长的头发很凌乱,单薄的深色外套脏得发亮,眼里布满红血丝,眼睛下方显然是没睡好的淤青,胡子拉碴,零星晒斑,他身上岁月的灰尘更重了。我好奇问他:“这么久没见,怎么突然来了?”“我要去B市,路上说。”他看着我的眼睛说道。我打开车门,他仍然那般系好安全带坐在副驾驶。

    这次他点名要去一个地方,在B市最东边,车速超过60码。我说:“你是找到要找的人了吧?”他目视前方,嗯了一声。窗外的光线渐渐变亮,照进他眼里,却没有变亮。

    到达村子口已经是下午两点,车还没停稳,他打开车门,车门都没关上就朝着村子里走去。我停好车,关上门,赶紧追了上去,拉住他右手低声吼道:“你到底在找什么人?”他停了下来,抽出手,背对着我:“十五年前的夏天,晚上八点多在金水桥东面的一个小巷子口,发生了一起凶杀案,死了一对夫妻,作案工具是一把水果刀,凶手是酒后作案,你猜我怎么知道这些?”他转过身来看着我继续说道:“那晚吃完晚饭,我和爸妈一起去桥上乘凉,妈妈叫我回去的时候,我和她撒娇说想吃冰棍。妈妈给了我一块钱,我拉着最好的朋友一起去小商铺,一人挑了一支。因为我怕一个人走黑巷子,所以爸妈在巷子口等我。我走到巷子口时,爸妈就躺在地上,血腥味热烈浓郁。到巷子口前,我还和凶手擦肩而过,一身的酒味,我看了他一眼,步子稳健,方向明确,我找的就是蓄意杀害我父母的凶手。”听他说这些话,我不知道我什么表情,什么心情,后面的路程,我没再吭声,默默跟在他身后。

    我为什么要陪他找呢?说不清楚,也没心思思考这些,只想尽快找到。

    今天出了太阳,很多老人搬出靠背椅在门前的水泥地晒太阳,拉家常或者围着打牌。我们渐渐走到村子深处,他看着一群拉家常的老头,停了脚步。

    他没走近,隔着一条小道,一直盯着。接着他又侧过身,双手插进外套口袋,踢了几下旁边枯萎的草根,不想表现得太明显,引人注意。我看着被他踢翻的草根,连着碎土,毫无还手之力。

    没多久,一个老头拿着靠背椅,从我们面前,缓缓走开。他跟在老头身后,我跟在他身后,一直走到老头家门口。老头进屋,他停了下,看了下眼前的红砖房子,我跟着他走了进去。我们走进后,老头已经坐在深红的木桌旁等了,示意我们坐下。刚坐下,老头对我说:“你和你妈妈长得真像。”接着我注意到桌子上的那把黑色水果刀,瞬间我就坐不住了,冲到门口。我可能和杀人犯犯冲!

    我站在门口等他。天渐渐变暗,屋子内点亮灯,这夜晚真冷清。有个邻居婶婶走到身旁和我说话:“你们不是村里的人吧,村子里没什么年轻人了,都是我们这群老头子老婆子,你来找这李老头有什么事吗?怎么不进去说?”

    “婶,您知道这李伯伯的来历吗?”

    “那怎么不知道,我们村有谁不知道李老头,村里就他还算年轻,总给我们修家电家具,大家都记着他的好,这些年大家一直想给他说媳妇,还是他不同意,一直单到现在。从没见过像你这么年轻的人来找他,你找他什么事啊?”

    我笑着对婶摇摇头,没再接话。给村民印象这么好,这老头还算是杀人犯吗?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他出来了。我按照他的要求,把车开近了些,他坐在车里望着老头的屋子,突然开口:“那晚老头因为和家里人发生争吵,喝多酒,在小巷子口先误伤了我爸,和我爸妈发生口角,误杀我爸,这时酒醒,我妈拉着老头不撒手,老头意识清醒的情况下,刺了我妈两刀”。我插进口袋的双手抓紧衣服,没吭声,也不敢看他,为了这一口真相,他继续说道:“老头说想想弥补我,怎么弥补呢,我用理智来克制仇恨的冲动,我告诉老头,警察要来了,当年的真相会公之于众,杀人犯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晚上十点多,我手机响了,叔叔打来的,问我这么晚怎么还不回,我说在外办事,办完就回去,不用担心。挂断电话,怕老头逃走,我们一直盯到凌晨一点,亲眼看到老头的屋子窜出火苗,期间都没人出来。老头为什么要自焚呢?苦心经营的一切就这么毁于一旦?我对他同情不起来。火势越来越大,把邻居惊醒,陆续扑火,有人喊老头的名字,没回应,就哭了起来,越来越多的哭声响起,我有点明白,看着眼前跳动的火焰,这抹去不了是个杀人犯的事实。

    我转过头看他,他紧盯前方,双眼发亮,脸上火光跳跃,殆尽身体里的尘埃,露出崭新面孔。他打开车门,走下车,走进前方小道,越来越远,越来越黑。我看着他融进黑色的背影,胸腔突然如溺水般,我以为自己会死去。

    我想等他回来,一晚上没睡,太困了,我在车里睡着了。又做梦了,黑色的金水河晃荡,灌满整个身体,很沉。

    三、

    早上张晚被手机震醒,拿起手机,眯着眼看,来电显示是高毅。此时张晚在外已经四年多,高毅是张晚打小一起玩的朋友,起初高毅会发一些短信给张晚,催张晚回家,但张晚一直没回,和高毅渐渐断了联系。张晚接起电话,高毅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出:“我们抵达凶手家,发现凶手已经被火烧死。张晚,你在哪?”

    张晚撑开疲惫的双眼。尸体烧焦,灰屑覆盖,再无法更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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