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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马座G星纪事:一位人类学家的手稿

天马座G星纪事:一位人类学家的手稿

作者: 惊闻蝉鸣 | 来源:发表于2023-07-15 15:49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本文系原创非首发,首发于知乎同名账号,文责自负

    我在天马座星旋游历的期间,路过兰姆达-1711星系,这个星系有三颗岩石行星,其中被命名为G星的那一颗行星上存在着一种类人智慧生命,这个文明刚刚步入后工业时代。这里的人自称“奥尔夫”,意译过来就是“灵”。他们有着和人类一样的外形,但是生殖方式与性别发生学却与人类大不相同。

    •奥尔夫人的性生理学

    所有的奥尔夫人都是从生殖孢子中成长起来的,由其体内的遗传信息决定其生理性别,大约需要花费15年的时间进入性成熟期,一个男性奥尔夫人与女性奥尔夫人结合,阳极细胞与阴极细胞相融形成生殖泡沫,泡沫中孕育着生殖孢子,往往一管中会诞生五至六个胚胎,但最终经过营养物质的争夺五六个胚胎只会成功发育出两至三个幼年个体。

    在生殖过程中,提供阴极细胞的母体与阳极细胞的父体会失去固态外形,融化为一滩组织液,在生殖泡沫的生成期间组织液表层会自动生成一层用于隔绝外部污染物质的保护膜。等到生殖泡沫完全生成并被排除出组织液后,组织液又会通过一系列复杂的生理化学自组织过程自动重新生成一个新的个体(该过程在1至3个行星日不等)。这个个体同时具备父体与母体的一部分外形特征,但生殖系统却是缺失的,因此,每个奥尔夫人一生中只有一次生育机会,生育结束后便失去性别,成为奥尔夫社会中被称呼为“长者”的角色。

    尤为惊人的是,完成生育后的奥尔夫个体同时拥有两个半独立的意识,分别源自父体与母体。笔者在查阅奥尔夫人提供的神经解剖学资料后发现,这种意识的独特功能结构可能源自不同脑区的生理性差异,当父体意识被激活时,一部分脑区明显更加活跃;而当母体意识被激活时,另一部分脑区也同理。值得关注的是,这两个脑区有一部分是重叠的。

    这就涉及到另一些因素。其中最具决定性的因素是基因,如果结合前的奥尔夫父体与奥尔夫母体的某些(决定特定神经活性以及心理性格的)基因相似程度较高,那么结合后的新个体中代表父体意识的脑区与代表母体意识的脑区其重合程度也就相应更高。

    •奥尔夫人的性心理学

    在结合完成后,一般的奥尔夫“长者”将会在一至三年内完成父体意识与母体意识的同调(同调进行阶段),二者之间的相对独立性缓慢消解,而走向一个趋同的过程。起初或许两大意识之间会发生分歧,但在这一阶段末期分歧将会接近于无,其个体性格与决策的差异性也会减小,最终达到某种合二为一的效果(即其他奥尔夫人不会察觉出该个体内同时存在着两个意识)。

    “同调”的状态(同调完成阶段)将会持续五至七年,这一阶段的末期可能会出现某种程度的“去同调”现象,奥尔夫人称之为“返潮”,即两大意识原先已经接近趋同的独立性再次出现,并对个体造成困扰。有奥尔夫的性心理学者将这一现象归因于个体性驱力,由于性别的分化以及社会的后天养成而导向不同的方向,而在结束生育后虽然生育能力已经丧失,但性心理仍然作为一种惯性而继续发生作用。为了保持趋同,奥尔夫个体会自动化地使用名为“压抑”的策略,个体性驱力会受到压抑以至于无法被表层意识所捕捉进而影响到日常生活。但是,由于外界刺激的存在,“压抑”的策略并不总是有效,被压抑物一旦被激活,那么同调将会失效,相对独立性回归,母体意识与父体意识的差异显现,二者之间便会重新爆发冲突。

    一旦顺利渡过了“去同调阶段”,父体意识与母体意识将几乎永远失去再次获得独立的可能性。因为接下来是所谓的“融合”阶段。这一阶段最短只需五年,长则需要十年甚至二十年。“去同调”阶段筛选去掉了一批两大意识兼容度较低的“长者”,而没有唤醒独立性的“长者”其内的两大意识将走向彻底的融合。伴随着的生理现象是,睡眠时间增长、注意力不易集中,在最关键的时期甚至一天中会有长达三分之二的时间处于无意识状态,这一时期往往会持续一个月至三个月(所以奥尔夫社会有一种假期叫做“融合假”,类似于我们社会的产假)。融合结束之后,两大意识完全融为一体,也就是说此时的“长者”之中只有一个第一人称现象意识。

    当然,同调的过程并不是百分之百顺利的。如果由于某些基因缺陷而在结合过程中未能顺利生成组织液保护膜而导致病毒侵入,不仅是生殖孢子会被污染,连父体意识与母体意识的融合将会受到影响(甚至会导致一种名为紊乱症的精神性疾病),因此奥尔夫人发展出了一种基因检测技术,如果检测结果显示存在基因缺陷,就会告知该个体不宜进行生育。此外,如果父体与母体的个体差异性过大,也同样是不被建议进行生育的(其实差异性本身对生育的影响并不大,但对于“长者”的融合来说就构成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性别社会学的双极结构

    由于奥尔夫人特殊的生殖方式与身体构造,他们并没有经历过任何意义上的父系社会或是母系社会,而是从一开始就发展出了性别在社会权力结构中的双极结构。在他们的社会中,不存在一个主宰性的性别。

    众所周知,人类的父权制形成于农业生产力的发展带来的家庭内劳动分工,但是奥尔夫的母体并不需要负责抚育工作而是由去性化的长者负责,性别的分工在生育之后就结束了。直接的劳动力长者由此取代了人类社会中男性的角色,而在长者阶层中,性要么处于双极平衡状态,要么处于去性化状态,因此,奥尔夫社会既不能说是父权制的,也不能说是母权制的,而是双极平衡的。

    进入工业时代与后工业时代后,伴随着生育年龄的推迟,主要劳动力不再仅仅是长者阶层,未生育的奥尔夫男性与奥尔夫女性大量参与劳动分工,逐渐与长者阶层共同扛起社会生产任务,形成了长者-成年者的双极结构,长者往往掌握了大量的社会资源与权力,而成年者则由于其创造力与激情而成为社会进步的核心力量,两个阶层时而相互补充、相互支持,时而相互对抗、相互抵触。不过也有奥尔夫学者认为应该是长者-男性-女性的三元结构,不过那种说法并未占据主流。

    笔者想起了数据库里另一个智慧文明的档案,那个文明有四种社会角色:理者(理性、逻辑与智慧)、情者(情绪、感性与调和)、抚育者(本能、生育与照料)与长老,一个典型的家庭是由理者、情者与抚育者三个角色构成的,而长老是由三个角色在完成了生育任务后融合而形成的。在那个文明的发展过程中,也出现了类似于奥尔夫文明的社会分化。当然,奥尔夫文明在某种意义上更近似于我们人类。

    •“麦卡莱主义”与反生育浪潮

    虽然奥尔夫人的性成熟期要等到15岁,但他们的大脑只需要七至八个行星年就能够完全成熟,甚至就能成为社会的标准劳动力。十岁至四十岁的阶段,是奥尔夫人最富有创造力、精力最为旺盛的年龄,在古代,奥尔夫人往往会在性成熟期最初的几年就进行生育,但随着生产力的提高以及相应的对劳动力的需求的提高,生育年龄被严重推迟,往往在三十岁乃至于四五十岁才进行生育。毕竟,每一次生育都代表着一名劳动力的损失(但从进化论的角度来看,这种损失又是合理的,对于物种来说,生育价值枯竭的个体反而是一种对资源的浪费,是需要被清除的)。对此,奥尔夫科学家正在致力于延长他们的性成熟期,以提供更多的可用劳动力。

    然而,在结束长达一千五百年的黑暗战乱时代、步入所谓的“永久和平”时代后,奥尔夫文明迎来了另一个问题:生育率下降。生育年龄推迟并不是最糟糕的问题,更糟糕的是“反生育”浪潮。在工业时代最鼎沸的年代,一位奥尔夫的先驱者于历史上第一次公开宣扬:拒绝生育。这位先驱者名为麦卡莱。麦卡莱主义的核心要义在于,生育会消解个体的特异性,在父体意识与母体意识同调、融合的过程中,一些至关重要的东西也会一并消失,长者之所以会成为社会进步的阻碍,不仅是因为岁月造成的保守主义,更源于同调融合会为个体注入一种新的品质:妥协,或者说懦弱。

    奥尔夫统计学家指出,绝大部分的同调与融合都是在70%到80%兼容度的前提下完成的,这也就意味着至少有20%到30%的东西会因为生育行为而消失。这成为了麦卡莱主义拥趸的重要支持论据。

    “麦卡莱主义”深度影响了奥尔夫文明的方方面面,它自身也分化出了许多流派:①温和麦卡莱主义者部分赞同麦卡莱的观点,认为需要容忍甚至鼓励一部分奥尔夫人终生不育,以保证社会的创造性与活力;②极端麦卡莱主义者,基于虚无主义的哲学观点,认为在宇宙终极根据的缺失的背景下,任何人口再生产都没有必要,反对一切生育行为;③独身麦卡莱主义,只主张自己不生育的权利,不干预也不在乎其他奥尔夫的选择;④新麦卡莱主义,认为麦卡莱于工业时代提出的理论在后工业时代已经过时,生育年龄的推迟导致奥尔夫人无需通过终生不育来保证社会的活力与创造力,但麦卡莱主义对于长者的论断仍有合理性,因此需要通过社会手段(如开展培训、开办长者学校)来提高这一部分群体的创造力。当然,新麦卡莱主义由于其基本立场已经发生了变化,因而被许多经典麦卡莱主义者呵斥为“伪麦卡莱主义”或是“麦卡莱修正主义”。

    此外,伴随着奥尔夫文明基因工程技术与生物改造技术的日益成熟,一种新的理论取向逐渐发展起来:改造主义。他们主张通过技术手段改造奥尔夫基因,或者通过体外阴极细胞阳极细胞的融合来实现不会导致父体意识与母体意识融合的“完美”生育。但是,大部分的改造技术仍然没有被奥尔夫大众接受,相关伦理的束缚依然存在。

    关于这一点,需要明确一个事实,那就是大众化的反生育浪潮其出发点实际上与麦卡莱主义并不完全相同。后工业时代的奥尔夫文明发展出了自由主义与个体主义的浪潮(这种精神是如此的流行以至于它几乎成为了共识),奥尔夫的年轻者非常看重个性的解放,这与生育的结果是完全背离的,长者最终会失去原先的父体独立意识与母体独立意识,尽管这个过程是不自觉的、漫长的、温和的。

    后工业时代的反生育领袖努莱夫曾在一场万人大会上直言道:长者的诞生,对于父体与母体而言是一种死亡。不过对于这种论点,也有奥尔夫学者(鲁丁,《心理、社会与观念:再论麦卡莱主义》,第169页)针锋相对地反驳:融合只是一种演变,而非覆盖,本质上它是父体意识与母体意识的“双向奔赴”。该学者强调长者同调、融合过程的动态性与个体的主动建构性,而努莱夫那一派显然更强调主动建构中的“被动”。在笔者看来,奥尔夫生育后父体意识与母体意识的融合既是主动的同时也是被动的。

    近年来也有一些奥尔夫的实证研究指出了麦卡莱主义的局限性。例如克莱尔约翰逊在五年前的研究中比对了生育满十年的1021位长者与同年龄未生育的972名成年者的创造力测试得分,发现两个组别并无显著差异。但想要借此推翻麦卡莱主义也为时尚早,比如八年前杰夫哈德森的实验研究就证明了长者与成年者之间在经验开放性特质上存在显著性差异。长者,是否真的由于“同调”与“融合”而造成了更高的保守主义倾向?这就有待奥尔夫学者进一步的研究考察了。

    •个案展示

    笔者用十七个G星行星年的时间,纵向追踪了三个奥尔夫家庭共七位子嗣的发展历程,以下仅展示其中一位的故事。

    米琳阿塔斯特,修密亚阿塔斯特的长女(奥尔夫的长幼次序由生殖孢子的孵化次序决定)。修密亚作为一名职业撰稿人,知识分子的本能让彵对孩子的教育非常上心,米琳与她的弟弟达姆也就接受了最为良好的三年基础教育以及家庭教育。

    说起来,米琳其实对长者并没有很深的依恋。在她有记忆的年纪里,她的母体与父体似乎就已经完成了同调,后来也并没有发生什么返潮,顺顺利利地进入了融合的阶段。她还记得长者对她讲过,父体之前就定期为一家杂志社撰写专栏,同时担任一所大学的研究助理;而母体则当过一段时间的基础学校教师,在结合后,修密亚辞去了研究助理的职位,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和长祖(修密亚的两位长者)一起负责照顾孩子,同时以撰写稿件来谋生。

    对于入学之前的时光,她只记得一件事,有一天晚上修密亚带着米琳与达姆一起看一部电影,那部电影讲述的是一个有名的故事:历史上的一位奥尔夫王子迎娶了邻国的公主,通过这一桩联姻所诞生的长者从此成为了两个国家的共主。电影着重描述了王子与公主的相识、相知、相伴、相融,以及故事结尾时,君临天下的场面。

    米琳回忆起这件事的时候脸上带着复杂的神色,“当时修密亚专门问我了一句,你们知道什么是爱了吗?然后自问自答道,这就是爱。我当时还不知道那个故事的后续,只看到王子和公主的亲密很甜蜜,很上头。”

    历史上那个故事的后来,新诞生的长者国王,两大国的共主,长期定居于王子所在的那个王国之中。而为了照顾公主王国的利益,新王得罪了国内的鹰派集团,矛盾不断激化,最终在五年后被刺杀而身亡。

    “在基础学校里学到这一段历史的时候,我心里就堵得慌。”米琳回忆起来仍是叹息。“我们到底能从结合中得到什么?又会失去什么?公主失去了熟悉的环境,背井离乡来到异乡,王子失去了原先支持他的战友。我们在不断地妥协,也在不断地失去。”

    弟弟达姆在基础学校的最后一年早恋了,对方是一名刚刚大学毕业的助教,样子很乖巧,显出某种幼态。修密亚知道了此事之后,向儿子澄清了利害关系,劝他再考虑一番整件事,然而达姆却没有听劝。

    对此,修密亚只是耸了耸肩,“有些路只有他自己走过才知道……到底该往哪个方向前进。”

    米琳看到达姆的女朋友很宠他,经常给他买他最感兴趣的航模组件,心里总是很羡慕,暗暗下定决心以后也要找一个能像这样宠她的对象。

    结束了基础教育的学习后,米琳选择了自己心怡的未来学作为自己的发展方向。这个学科完全是多学科集成的一个应用学科,从小她就很期望前往未来看一看,那时候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在她进入大学第二年的时候,达姆与他的女朋友分手了,以一场歇斯底里的吵架画上了整段关系的句号。与此同时,米琳在一本杂志上读到了麦卡莱主义的观点,一时间她的态度发生了彻底的转变。

    “老实说,我对结合第一次产生了恐惧。王子与公主的故事已经够胃疼的了,现在我又知道了同调、融合的真正意味。这种繁衍的代价,是否太大了一些?”米琳当时在日记里这样记录道。

    米琳与当时她的一个名为爱洛伊特的密友提及了此事,当时爱洛伊特对此的态度是半戏谑半认真的,她对上了米琳的视线,眼珠子转了三圈(在奥尔夫社会,这个动作基本等同于人类世界的亲吻),“那要不你考虑考虑我?”

    得知爱洛伊特的性向是双性,米琳吓了一跳,反复想了想,她也没直接拒绝爱洛伊特的调情,而是半推半就地接受了这样一桩“特殊关系”。事实上,由于异性结合的不可更改、不可逆的特性,奥尔夫文明里的同性结合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可有一天晚上米琳躺在床上,静下来仔细一想,难道她真的就不考虑真正的异性结合了吗?米琳想起了一位已经变身为长者的学长的提示:异性结合的过程里,有很多东西是不会出现在同性结合里的。是啊,她真的愿意失去一些看起来颇为诱人的可能性吗?但想想麦卡莱主义的观点……米琳陷入了犹豫。

    修密亚知道了米琳的困扰之后,试图向她阐述父体意识与母体意识的同调与融合并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你真正进去了之后,它就像吃饭喝水一样自然。”

    米琳仍然在犹豫。不过,伴随着学业的加重,她没有时间花费在纠结上,她必须准备晋升学术初级学徒的考试,于是与爱洛伊特的“特殊关系”也渐渐冷却了下来。在大学的第四年,在一场活动中,她遇到了另一所学校同习未来学的一个男生,名为罗穆尔。罗穆尔的出现,打破了米琳内心的僵局。

    “因为他是那种,非常青春,非常有智慧的那种男孩,而且思维很活跃,对专业的天赋不低,我承认可能是有一点点的动心吧,每次收到他的消息心情就很好。”米琳这样描述那一段时光。后来,米琳和罗穆尔顺利通过考试,成为了某家高等研究院的初级学术学徒。不同的是,米琳研习的是未来学的社会学分支,而罗穆尔则研习生物学分支。

    有一次,米琳试探性地问了罗穆尔对于麦卡莱主义的态度。罗穆尔对麦卡莱主义表现得颇为不屑,“他说,麦卡莱主义是在胡说八道。如果说结合后的同调融合会影响到个体创造力与活力甚至对社会进步产生不利影响,那我们又是怎么从落后走向发达的呢?这明显说不通。但是我对他说,我担心的是丧失,是到生命的最后,找不到米琳阿斯塔特这个人,找不到她所珍视的那些东西。”米琳解释说,语速逐渐加快,“他显然是被我问哑口了,他只能反问我,所以我是个麦卡莱主义者吗。”

    “我只能告诉他,我不知道,我只是在害怕,在犹豫。”米琳面露苦色。那天晚上,米琳抱着脑袋蹲在地上,仿佛是想要宣泄一般一遍遍地重复着自己的话语,而罗穆尔只是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什么也没有说。

    按照米琳与罗穆尔的规划,三年后二位将会从初级学术学徒一路晋升至高级学术学徒,最终成为研究助理。可惜变故还是发生了,在晋升高级学术学徒的那一年,修密亚阿斯塔特由于得了某种急性传染病而不幸离世。

    米琳很是哀伤,请了好几天的假没来研究院。已经加入一家公司当技术顾问的爱洛伊特听说了此事,特地赶到她家来安慰。“她让我感觉到很安心……那种蜷缩在生殖囊泡里的那种充盈感。我真的特别需要一个客体,在那时候。”

    爱洛伊特走了之后没多久,罗穆尔上门来了,此时的米琳已经醉了。“我当时一直在喝酒,真的,我真的不应该喝酒的。他当时也劝我别喝,但我直接吼了他一嗓子,他就老老实实陪我喝了起来。”

    罗穆尔酒量也不行,很快就醉得意识有些模糊。米琳勉强搀扶着他躺倒在床上后,自己也睡了过去。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的她被囚禁在一个深井之中,水体没至井上沿,灿烂的阳光穿过水体射入她的眼里,刺得她有些睁不开眼睛,有些呼吸不过来。她想要向上游,却没有一点力气,只能任由一束阳光从她的眼睛里透射进去,穿过她的身体,从她的脚底穿透出来,向着下方的黑暗冲去。接受着暖暖的阳光,米琳感觉全身暖呼呼的,倦意袭来,最终在梦里睡去。

    在梦里睡去,却在现实中醒了过来。米琳惊恐地发现,自己已经完成了变身,和罗穆尔共用了同一具身体。罗穆尔似乎对此也颇为惊讶,他坦言自己在恍惚间看到了天使在呼唤着他,他仿佛不受控制地走了上去拥抱了天使。

    事情已经发生,无法更改,米琳陷入了抑郁。在最初的几个夜晚,柔米尔(米琳与罗穆尔为长者取的名字)根本无法入睡,米琳的意识很混乱,负面的情绪唤醒也很激烈,罗穆尔只好一次次安抚她想要她镇定下来。更糟糕的是,由于研究院的规定,擅自合体的罗穆尔与米琳被迫退学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早期生殖孢子的发育并不需要外界过多的照料,孢子需要半年的时间从胚胎发育为幼体,所需的仅仅是阳光、空气以及有限度的有机质。

    柔米尔承认那段时间的处境很艰难。彵向几家生物制药公司投递了简历,其中只有一家位于外省的小公司接受了彵的求职申请。这家公司接受另一家大公司的外包订单,主要研制一种生育药物,这种药物能解决一部分由于排异反应过强而无法生育的奥尔夫人的困难。柔米尔在这家小公司得到了一个负责清洗药池的岗位。

    在一个月的时候,渐渐平静下来的米琳意识与罗穆尔意识发生了冲突。米琳对生物制药并没有多大的兴趣,她不想在这里工作,她还想着去构想未来的社会。但罗穆尔明确地指出这她的构想是多么不切实际。

    罗穆尔意识:我知道你现在还在对那件事过不去,但你就不希望有机会改变这一切吗?

    米琳意识:我当然想改变!可是又能怎么改变呢?

    罗穆尔:我指的改变,是未来的改变。改变的未来。你所构想的那些不需要合体的、可逆的生育过程以及由之发展出的主体间关系对于我们而言过于虚无缥缈,你明白吗?

    米琳:但是这种结构实实在在是存在的。具体是如何存在的,我无法告诉你……(在这里米琳差点告诉罗穆尔从笔者这里所获知到的人类社会的存在)

    罗穆尔:我希望我们现在能站在同一条战线上,亲爱的。改变应该从哪里开始?从生育开始。

    暂时说服米琳之后,柔米尔在工作之余,大量查阅相关的文献与研究,逐渐将自己的构想撰写成一篇报告。

    奥尔夫父体与母体的结合,在外人看来是无法理解的,因为生物体的排异反应将会彻底阻碍这一过程,但事实上在结合阶段,父体与母体躯体内部的排异反应将会降至最低。早在二十年前,一位奥尔夫生物化学学者就发现了这种排异反应发生作用的微观基础,是非特异性免疫细胞上普遍带有的一种识别受体,这种识别受体可以识别出外界的入侵,进而催动免疫细胞的排异反应。在结合过程中,体内的一种抑制性激素大量分泌,会降低该识别受体的活性,使得奥尔夫的生育能正常进行。

    但有一小部分奥尔夫人的抑制性激素腺体发育不良,导致排异反应过强,无法正常结合。于是有研究者试着分析激素的成分,模拟出具有相同效果的化学试剂手动注入,进而也能起到削弱排异反应的作用,这就成为了该公司正在生产的不孕不育药物。

    柔米尔认为,既然可以削弱发育不良者的排异反应,那么同样可以增强正常发育者的排异反应,起到“避孕”的效果。

    现有的研究思路倾向于研制能够中和抑制性激素的化学试剂来增强排异反应,但是问题在于,一旦注入这种化学试剂并与激素发生中和,监测体内排异反应的识别蛋白会被异常激活,进而催动腺体分泌更多的抑制性激素,也就失去了药物的作用(除非注入超量超阈值的化学试剂,但那会对机体也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那能不能从识别蛋白入手,降低识别蛋白的活性以满足要求呢?研究者发现,奥尔夫机体内至少存在四至五种可互相代偿的识别蛋白,没有任何一种药物可以同时针对如此之多的靶向因子,但如果使用一整套联合药物来进行避孕,效费比低不说还容易对机体产生深层副作用,因而这种方案最终没有通过奥尔夫药监部门的审批,更没有投入市场。

    “最大的困难在于,奥尔夫的避孕直接的目标在于阻止父体与母体的融合,而不是两个细胞的融合。”柔米尔后来向笔者如此吐槽道。

    “既然办不到在生殖孢子生成后阻断父体母体的融合,那么能不能在生殖孢子生成前阻止阴极细胞与阳极细胞的融合呢?”米琳意识提出了新的思考方向。

    这实际上是另一种阻断融合的思路,放弃了无融合生育的可能性,直接走向真正的“避孕”。但是,先不说这是否有意义,哪怕是现在的市面上,也早就已经有这种药物存在了。

    “我们需要的是一种足以改变时代的生殖方式。”罗穆尔意识提醒道,对此米琳也深感认同。

    “既然不能让识别蛋白失活,又不能让它干扰到正常的抑制性激素中和过程,只能用特殊手段。”柔米尔如此确定,“比如说,把它给骗过去。”

    识别蛋白通过激素分子发出的信使蛋白来实现判定,如果让它接受不了这种信使蛋白,那不就达成了目的了吗?如果可以制造一种结构上与其相似的化合物来同识别蛋白结合,那是不是就能让它察觉不了激素水平的下降?

    理论上是可以的。

    柔米尔又去考察了机体结合期间的抑制性激素波动水平,发现第一个波峰最高,然后逐渐以周期性波动的形式降低。波峰处是排异反应最微弱的时刻,第一个波谷则是躯体进行负反馈调控的初始节点,也就是说需要在这个波谷之前“蒙住”识别蛋白的“眼睛”。

    向公司提交了这份报告之后,研发部门的主管立刻意识到其中的价值,决定为柔米尔专门准备一间实验室进行相关研究。

    等到柔米尔的幼崽从生殖囊中钻出时候,彵的研究也已经初步取得了成果,一种具有相似结构的化合物被生产出来,并在小白鼠的免疫实验中得到了验证。尽管后来被奥尔夫历史记住的“融合阻断药剂”此刻还只有一个雏形,但柔米尔已经信心十足。

    在长者柔米尔诞生的一周年之际,彵邀请笔者来参与自己的庆生宴,还带着自己的两个儿子与一个女儿。由于米琳意识早已向罗穆尔意识告知了笔者的存在,所以彵并没有感到意外。

    “如此说来,我们改变未来的道路已经迈出了第一步。”罗穆尔对此感到很兴奋。

    米琳似乎却看上去很淡然。“有时候我在想,造物主是否过于残忍,必须要将两个灵魂塞入同一个躯体。”

    “这或许只是进化的代价。”

    “但是现在,我们已经能够控制我们自己的命运了。”米琳感慨道。“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我存在于像这位星际观察员的社会,”她看了我一眼,又接着说道,“是否会更加幸福呢?在那里,爱人不用彼此消融,不用失去太多的东西,而是享有最充分的自由。”

    “或许你更应该庆幸自己不是螳螂,不会被自己的另一半吃掉。”罗穆尔开玩笑道,转而正色道,“任何的选择,都是有代价的。看上去那样的社会很幸福,但他们将会失去对联结的虔诚,他们会失去两性之间的平衡,他们会失去真诚与敬畏,他们会失去灵魂彻底合一的安宁。”

    “此言差矣……”米琳想打断他,罗穆尔却又接着继续道:

    “我说的只是一种很大的可能性。如果一件事没有代价或代价很小,人们就不会认真对待它。你说是吗,我的观察员先生?”

    我笑着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柔米尔也露出会心的微笑。

    2023/2/16

    本文技术顾问:lofter_Aletin(祈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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