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滨小说||乔装打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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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滨小说||乔装打扮

“听说，野生动物园管理处招人，我就赶来了。”袁星星一脸谦卑，将自己的简历双手呈递给秦谷野生动物管理处人力资源部主任胡丽华女士。

已近而立之年的袁星星，生物学动物行为研究专业硕士，研究生毕业后，偏巧不巧，遇上口罩事件，本想一鼓作气考博，奈何当了一辈子工人的父母，退休金少得可怜。啃老已是啃无可啃。袁星星被父母催婚，催工作，要么A，要么B，二者必选其一。

可是眼下，跟谁结婚呢？谁愿意跟一个连工作都没有的穷光蛋吃苦？想找一份像样的工作，谈何容易！这大半年来，自己先后向多家用人单位投了三十多份简历，几乎是泥牛入海，杳无音信。就业遭遇瓶颈，让袁星星的自信心遭遇前所未有的打击。终于在网上刷到一则招聘启事，秦谷野生动物管理处招聘一人，即招即用。

秦谷野生动物管理处，在远离闹市的大秦山脚下。袁星星为此提前做足了功课：精心修改打印了个人简历，购置了一套简洁大方的利郎工作装，搜寻了前往的地铁线和公交路线。

袁星星终于在上午下班前赶到秦谷野生动物园管理处，一脸谦卑，当面呈送个人简历，以显示最大诚意。

“目前，管理处招聘一人，月薪3500元，免费提供单身公寓一间和三餐，但是有一项特殊的任务要完成……”胡丽华说到这里，故意顿了一顿。

经历过无数次打击的袁星星，来这里应聘之前，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哪怕是在管理处给领导端茶送水，甚至是打扫动物园的卫生，他都会痛快答应。他太需要这份工作了！野生动物管理处，总比管理人简单许多吧？何况跟自己专业对口。

“胡主任，有什么特殊任务，您尽管吩咐。”袁星星几乎是斩钉截铁、毫不犹豫地说出这句话来。想着年老的父母，想着来之不易的机会，袁星星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名溺水者，只要抓住一块漂木，不管三七二十一，抱紧它，先游到彼岸再说。

“这项特殊的任务，特别具有挑战性，你是第1001名应聘者。”面对着大块头的袁星星，身材娇小的胡丽华，眼神里透露着一丝狐媚。她在这里工作十余年了，真可谓阅人无数，所以对眼前充满了求职渴望的袁星星，她心存疑狐和观望态度。

“胡主任，您就直说吧，我会尽我所能，去完成它。”袁星星拍着胸脯，诚意满满地说。他的眼里充满了一种对这份工作的饥渴，在胡丽华魅惑的目光里，袁星星就像野生动物园那只黑猩猩一样，欲望长期得不到满足，在孤独和忧郁中死去。

“最近处于特殊时期，有一只黑猩猩死了。幸亏游客比较少，但我们必须从长作计，总有一天，一切会恢复如初。所以需要提前招聘一位黑猩猩替代者，经过培训，乔装打扮，从事这项富有挑战性的工作。”胡丽华单刀直入，直视着袁星星说。

“什么？替代黑猩猩？！这不是侮辱人格吗？我可是一名动物行为研究专业硕士毕业生啊？”

“来应聘的博士研究生也有，只是他们坚持不了多久，所以才会空出这个机会，你看着办。”

双方陷入可怕的沉默之中。一阵风吹过，窗外一片茂密的竹林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袁星星先前明亮的眸子，一瞬间黯淡了下来。他的内心翻江倒海一般，如果断然拒绝，那就意味着自己接下来还得待在家里啃老，面对度日如年的煎熬。

“如果你答应做，我们会在行情好的时候，将观赏门票月收入的百分之一提成作为你每月的奖金。等到上面批复了黑猩猩重购计划报告之后，会安排你做动物行为管理研究工作。”胡丽华的眼里闪过一道狡黠的光，这光照亮了袁星星的未来。

“好吧，我答应。现在可以签约吗？什么时候开始上班？”

“可以，领导已经授权我办理相关事务。明天开始培训。”

作为一名动物行为学专业的硕士研究生，袁星星知道黑猩猩的基本生活习性和行为模式、表情特征，可是让人经过一番乔装打扮来替代黑猩猩，不仅要花费时间进行全方位培训，还要借助专业知识做好心理建设。

第二天上午八点，袁星星如期来到培训室，从野生动物灵长类负责人熊贝尔手里拿过来的那一套仿真黑猩猩毛皮装，他的内心五味杂陈，既有一种火红的屈辱和愤懑，又有一种浓黑的悲凉和无奈，红与黑的色调。

袁星星从电脑里看到一份详备的培训计划表，他仔细阅读了其中的重要规则和流程，特别是每个阶段要达成的目标，他不禁回过头看一眼对他嘿嘿一笑的熊贝尔，憨憨的笑容。

笑容可掬，齿白唇红，四肢长大，略显肥胖的身材，像极了动画片《熊出没》里憨态可掬的熊大。当袁星星穿上这套仿真黑猩猩毛皮装的时候，他站在镜子前，只是看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让他吃了一惊：这简直太神奇了，这就像是为自己量身定做的一套替身服。袁星星拍了拍额头和肚皮、胸膛，做了一个鬼脸。

袁星星暗示自己：从现在开始，你就是一只黑猩猩，一举一动，一个细微的表情，要跟猩猩一模一样。

时间真是一位伟大的魔术师，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一个月刻苦认真的强化训练，从日常的行走坐卧到面部表情管理以及肢体语言，袁星星的模仿能以假乱真，简直惟妙惟肖！

袁星星顺利完成了培训任务，接待过几位身份特殊的游客，并受到领导的赞誉和客人的好评。游客对狮园、虎山、狐狸园、黑猩猩以及猴山等观赏区翘起了大拇指，交口称赞。

袁星星丝毫不曾意识到，自己正在发生奇妙的变化：他下班回到单身宿舍楼时，望着黄昏时分苍茫的暮色，看近处榛榛莽莽的参天大树，遮住了远处的山岭，他竟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冲动，他想纵身一跃，飞奔向山林深处生活，无忧无虑，自由自在。

每次有特殊任务的时候，整个野生动物园笼罩着一种非常神秘的气氛。袁星星在自己的工作室里经过一番乔装打扮，提前进入黑猩猩园区。不经意间，他发现秦谷野生动物园的许多领导和管理人员，转眼间消失了。

时间推移，他发现野生动物园里有许多不为外人所知的秘密：狮园里，有一头狮子的身形和面部表情跟野生动物管理处的师震天处长有相似处，稍一靠近，就感受到强大的气场。

虎园里，每一处相对独立的空间，袁星星都会从蛛丝马迹中，察觉到一些问题：这头威风凛凛东北虎，回转身凝眸的表情，跟虎山行处长平时看刚入职的新人的眼神，一模一样！

袁星星在狐狸园中，发现有一只狐狸跟人力资源部的胡丽华十分相似，那狐媚的笑容和优雅的举止，充满妖魅的眼神狡黠的表情像极了狐狸。

原来秦谷野生动物园里有这样惊天的秘密——我，你，他，还有她，他们在白天，也可以乔装打扮成野生动物——狮子，熊猫，老虎，狐狸；当夜晚来临，他们又卸妆还原为人。

袁星星的脑海里闪现出狐媚迷人的胡丽华，憨态可掬的熊贝尔，气场强大的师震天，威风凛凛的虎山行……俨然已成黑猩猩的他——袁星星。

难怪有人说，十二生肖中的每一类动物，都深刻而丰富地隐含着人的不同禀赋、习惯、性情，因而人一旦经过乔装打扮之后，就会在不知不觉中受其影响，潜移默化，合二为一。

硕士研究生毕业的袁星星，逐渐从朋友圈里淡出了。他愈来愈像一只孤独的黑猩猩，他从人们好奇而迷惘的眼神里看见了未来的另一个自己。

晚上回到单身公寓，卸去黑猩猩毛皮妆，冲完热水澡，袁星星颓然坐在卫生间的马桶上。他从镜子里看见了另一只裸体的黑猩猩，支着下巴，忧郁而深邃的黑眼睛，若有所思地望着遥不可及的远方，神态像极了雕塑家罗丹的代表作品——《思想者》。

被父母催婚、催工作的袁星星，从父母的身边渐渐消散了。每逢休假，匆匆赶回去一趟，苍老的父母挤出的每一朵微笑让他心里一阵发酸，他知道陪父母的日子，将会愈来愈少。

在这茫茫的大千世界里，又有谁真正在意身边发生的微妙变化呢？一群人年华渐渐老去，走向消亡；还有一群人正在把自己乔装打扮成另外一个不为众人所知的样子，化身为狮子，老虎，狐狸，大棕熊或者黑猩猩，像朝露像暮云消逝，人又少了一群。

被现实重重敲打过的袁星星，经过一段时间的自我驯化之后，终于无限接近那头已经死去的黑猩猩，替代任务完成得天衣无缝，工作保住了！

这其中的巨大变化，是那些匆匆忙忙的观光客所不知道的。秦谷野生动物园想方设法满足客人需求，让他们看见想让他们看的。但是他们永远不知道，这里有一群乔装打扮的人，已经变成游客眼里真正的野生动物。

真相太过残酷，保持沉默者居多。虽然野生动物园的游客因受到口罩事件的影响而不断减少，但是管理处的师震天处长和虎（姓氏中读māo）山行副处长，毫不夸张地说，这三年惨淡经营，每况愈下，他们和全体职工同甘共苦，参与相关专业培训，想方设法降低空转运行成本，开源节流，殚精竭虑，一直苦苦支撑到现在。

终于解禁了！袁星星和另外一群乔装打扮者已经回不去了，不可逆的时光和现实，让一群人的意识和记忆，被永远卡在了过往替代的夹缝里。

没有报复——报复性消费，报复性投资。掠夺者已经成功出逃，或者隐身于幕后。这世界像一个舞台，锣鼓喧天，乔装打扮，粉墨登场，替身演员愈来愈多，场下观众愈来愈少。

袁星星终于明白：蜕变已经发生。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从一个直立行走的人到黑猩猩之间究竟有多远的距离。他深邃的眼里写满了忧虑，这世上曾经有那么多人，那么多直立行走的人，如今都去了哪里？

袁星星远远望见另一个自己，风尘仆仆地赶到秦谷野生动物园，“听说，野生动物园管理处招人，我就赶来了。”他一脸谦卑，将自己精心准备的简历呈递给秦谷野生动物管理处人力资源部主任胡丽华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