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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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这株稻穗好多谷子呀！“六岁时的我第一次去田里和爸妈割稻穗，那时说是割，其实就是玩。

“对呀，今年的稻穗长的都很好，这株稻穗更是长得好。”

“可是爸爸，，它怎么弯下去了？”

“因为它长的谷子多，它累的都快背不动了，只能弯下腰。”

那时的我对父亲的话深信不疑，不知怎地，那时的我就当起了收藏家，小心翼翼的把那株稻穗割下，再轻手轻脚的把它放入一个玻璃瓶中。

那天，我隔着瓶子把每一粒种子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但它因为玻璃瓶不长，它也还是只能弯着身子躺在玻璃瓶中。偶然间，透过玻璃瓶，看到父亲挑起一担稻谷，他的腰也和瓶中的稻穗一般，弯着身子艰难的走着……

我逐渐长大，而在我眼里，父亲的腰也弯的越发频繁，我也越发讨厌父亲那弯着的腰。高中时，母亲和村子的一个人吵架，后面吵着吵着那人的丈夫气势汹汹的过来，而我父亲却是弯腰递烟，说着好话。那时我正好在家，看到这一切实在是忍不了，气的跑过去把烟盒一扔，恶狠狠的瞪着那对夫妻，父亲也有些愣住的看着我，一时无话，后面大家尴尬散场。

“你今天为什么那样做？就是个小事，至于吗？”

“小事？对，在你眼里什么都是小事，老婆被别人骂，别人老公都来帮忙，你却还是弯腰赔笑。现在责问儿子倒是腰挺起了，这倒是大事了？”父亲大声问我，我也管不住脾气，父子俩就开始了人生的第一次交锋。

“这样说你是很看不起我了，觉得我是只会对家里人发脾气？”父亲没有再顶我，缓和语气问道。

“是！你这腰就跟那田里的稻穗一样，永远都直不起来！我以后肯定不会成为你这样的人，更不会做你这样的父亲！”后面再吵什么我记不太清，只是从那以后，我和父亲的交流突然变得成熟了，以前是小孩和爸爸，后面是父亲和儿子。

大学毕业后，我很幸运的留在一家大公司上班，每天虽然辛苦，收入也算可以。可是，因为我的性格从不愿弯腰低头，同事关系也有些相处不来。我又对工作一根筋，好几次当众让上司差点下不来台。后来，公司开始淘汰制，我因此第一个被淘汰。

那晚我在一家路边摊独自一人喝酒，心里老是过不去那道坎，想不通自己为啥有能力还被辞退，难道靠那些成天点头哈腰、阿谀奉承的人就能成事，从小自己都认一个理——打铁还需自身硬。可自身硬了，为啥还能如此失败？

正当自己一杯杯的灌着酒时，父亲的微信视频突然打来，读大学后自己和父亲从来没有过微信视频，每次都是通过母亲的微信视频两人关心几句。

“喂，爸，什么事呀？”我和其他在外的游子一样，收拾好自己再接电话。

“没事，就是问问你最近忙不忙？家里的稻谷今年收成很好，你要不回家一趟带点城里去？”

“就这事呀，寄过来就是了。” 看着父亲突然的笑脸，我于心不忍，“算了算了，还是我回来一趟吧，反正最近公司给我放假。”

“好勒，你哪天回来，我去接你，也好让你妈做几个你爱吃的菜。”

这还是我小时候看到父亲这样笑过，我差点绷不住，随口说明天匆忙挂掉。

从这一刻起，我才真正明白什么是血浓于水的亲情，尽管我和父亲都不联系对方，但一个电话，一个关心，以往的争吵愤怒都在这一刻变成了幸福。

第二天我开车回家，晚上母亲给我做了一大桌子菜，父亲还是和以往一样，随口的几句关心，走路还是微微弯着腰，只是这一次，我没有对它讨厌，却有了几分理解和心疼。

晚上父亲把我叫到院子里，我走出去才发现，家里的桂树已经长大这般大，一根树枝上的玻璃瓶一下把我勾住。

“还记得吧，这是你小时候割下收藏的。”父亲拨弄下玻璃瓶问。

“当然，只不过后来我长大了，也就没了这个爱好，你是从哪找到的。”我坐在父亲旁边，看着那株干瘪的稻穗，想起小时候，不自觉地笑了。

“就前几天你老屋找到的，你看，它这弯了十几年了。”

“是呀，弯了十几年，也就是弯了一辈子。”我知道，父亲这是有话要对我说。

“你说话还是这样带刺，这又是在说你爸，弯了一辈子腰，没有骨气了一辈子。”

“没有爸，那都是以前不懂事管不住脾气胡乱说的，我都不记得了，你怎么还记得？”

“那事我就没放在心上，不过好像对你影响还挺大的。你这几年来来去去也就这几个朋友，说话还是时不时带刺明里暗里的重伤别人，不过做事还是一直老实本分，这点很好。”父亲拍了下我肩旁，这一刻我好像才真正感受父爱的一丝厚重。

“现在又不一样了，老实本分的做事也没用，还要学会低头弯腰。”或许这就是亲情，在这一刻，我不自觉的吐露心声。

“听起来是吃亏了，能和爸爸说说吗？”父亲温柔的那句“爸爸”，我好像又是第一次听。

“爸，我好像真的要改变自己了，我……被辞退了，不是我能力不够，你说的对，我的性格太直，这次是让我吃亏了。”

“所以你要怎么变？你以前可是说永远不会成为我这样的人。”父亲突然开始打趣。

“爸，我——你或许是对的，我们乡下走出来的人，的确要学会夹起尾巴做人。”我不自觉的低头。

“别人都说父亲是让儿子仰视的高山，看起来我在儿子心里是个坑坑洼洼的盆地呀！”我被父亲的话逗笑。

“儿子，我很高兴，你今天能回来。要不然我还不知道你对是这样看我的。”父亲又拍了下我的肩，“我们农村人一定不是说要低头弯腰才能在城里过活。你书读的多，自然知道中国人的谦卑，但不是自卑！更不是自贱身份！咱们遇到不公正时肯定要挺起腰板来，万万不能让别人看轻了，更不能忍让。”

“可是，你不是……”后面的话我还是没有说出口。

“我不是在村子里很多亏都白吃了吗？你是想问这个吧？儿子，今天我们父子间就说点实话，我让的都是一些小利，鸡毛蒜皮都算不上的小利。可是却能让我省去了不少功夫来做别的事，这不是更好吗？而且这点小利有些人还能高兴一整天，这双方都好，何必斤斤计较那么多！”

这一刻，我从父亲身上第一看到了大度，看到了格局，第一次感受到了父亲的大智慧。

“爸，我懂了，其实现在想来那年妈和伯母也就是因为一个勺子的事，这现在说起来都搞笑，为了这点东西也能吵。”

“对呀，他们一家在我们村都是出了名的，所以你看他前些天儿子结婚，酒席也没有多大场面，很多人知道都没去，咱家我去了。你妈妈之前还说我有钱多。儿子，其实你想，也就100块钱的事，还能吃顿饭，人家儿子娶媳妇也是好事，沾沾喜气也是好的，大家都高兴这还不值吗？”

我开始第一次仰视父亲，之前从来没觉得父亲伟大过，只看到了他表面的窝囊。但今天，我才真正明白了那句话——父亲是座山，我的父亲更是座雄伟壮观的高山！

“爸，我明白了，我这次被辞退也是我的问题，我平时和同事相处很多事情过分计较了，也不能全怪公司。”

“你能这么想就对了。儿子，做人做事没有你看到的那么简单。就比如你看这株稻穗，它是弯着的，可是你知道它为什么是弯着的吗？”

“小时候你骗我说是它结的谷子太多，背不动才弯下腰。”

“那可不是骗你的。爸我一辈子只会种田，每年我看到弯下的稻谷都很满足，因为这代表谷子饱满，而且还不会轻易掉落。”

“不会掉落？这什么意思呀？”

“你想想看，要是这稻穗是直的，风一吹会怎么样呢？你爸我没读你们那么多书，讲不出那么多的道理，但我觉得，做人能做到稻穗这样，就足够了。”

“我小心的把挂树上的玻璃瓶取下，时隔十多年，想着父亲的话，似乎有些明白。

“我们做人首先就要做有本事的人，就像稻穗一样，长得谷子越多，才越好。但是有本事并不是说为了挺直腰板去证明自己，更不是去伤害别人，我们让自己变得更好和大家一起变好，这不冲突。就像这稻穗一样，不是一株长得好，而是整体都好。”

我陷入沉思，重拾小时候的爱好，借着月光和路灯，再次仔细的观察这株长了十几年的稻穗。它，好像在这一刻，又直起了腰，又弯下了腰……

第二天，我随着父亲去田里收割，又割下一株稻穗，颗颗谷粒饱满，稻穗咧着嘴弯下腰。我小心翼翼的抽出里面的茎，果然笔直且不易折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