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言金屋藏娇,而今却,独留长门宫内韶华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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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是我老了,不然怎么最近时时在睡梦与现实中徘徊呢?忆起他四岁时的那句“若我娶得阿娇姐姐为妻,定要给她建一座镶金嵌玉的琉璃屋”。现在想想,总归是我太天真了。一小儿的无心之语,我却记了一生,赔了一生,值得吗?
——《丹青客·暮春·陈阿娇》
【一】
“卫子夫已有了几个女儿,你却仍旧如此,不得圣宠。唉,作孽啊!”母亲靠在榻上,长长叹了口气。
“女儿不孝。”我知道,刘彻已经对我心生厌恶,可我又能怎样?我哭,我闹,换来的却是他的禁足,冷漠。卫子夫卫子夫,满心满眼都是卫子夫,置我二人多年的感情于何地?一想到这儿,我便怒火攻心,“啪嗒”,手中的茶杯便甩了出去。侍女吓得跪倒在地,不敢做声。我越发感到烦闷,向她骂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赶快收拾,跟着我那么久了怎么还没点儿眼力见呢?”侍女慌忙点点头,急忙收拾干净,离开了我的视线。
“娇娇!这么多年了,你这脾气还不改改?现在你失了宠,外祖母又走了,以后可没人再惯着你这脾气了。”母亲心急,扬起手就要挥到我脸上,终是不忍,只好轻轻拍了拍我的脸。
“娘……”我红着眼眶,道,“一想到那卫子夫,我便气不打一处来,娇娇也不想这样蛮横无理的……”
终归还是自己的女儿,母亲软下声来,道:“切不可再这样任性下去了,成大事者必能‘忍’,唉,也是为娘的过错,本不该太过娇宠于你,惯的你如今这般无法无天。”
“娇娇会慢慢改的。”
母亲这次与我说了很多,她说,过几日,会有一个名为楚服的巫女来帮我,以巫祝之法,谋取帝心。我不知这巫女作的法到底有没有用,但为了我,为了母亲,为了陈家,也为了能让刘彻与我重修旧好,我愿意一试。
“只是……”母亲皱着眉头,似有犹豫。
“怎么了?”
“那楚服平日素爱女扮男装,好女色,娇娇若是担心,那就与她少见面,随意安排一偏僻小屋即可。若她对你动手动脚,你便无需忍受,左右只是一个巫女,并非少了她就不能再复荣宠。娇娇没必要放下身段,对她低三下四。”
“可不是只有那楚服最精于巫术之法吗?”
“那也不必委屈了自己,为娘信娇娇定能做到心中有数。现在时辰不早了,我便先走了。”说罢,母亲起身,与一众侍女浩浩荡荡的走了。
我瞧着她的背影越走越远,蓦然掉下两滴清泪。母亲为我操心的太多了,她老了,依稀能从一头青丝里瞧见几根银发,格外扎眼。而她的女儿还是如此的不明事理……唉,我回了头,瞧着牌匾上大大的“甘泉宫”三字,越发想哭,却还是踏了进去。
甘泉宫,曾经他许诺的金屋藏娇之处,现今灯火通明,却只留我一人的身影映于暖帐。
“安寝吧”,我说。
刹那间,归于星夜。
【二】
这日我去那御花园逛了一逛,这花儿千娇百媚,有的谢了,却另有一批竞相开放。我闲着坐了坐,一坐就是一下午,感慨近日我这脾气似乎压下去了不少。
似是每每遇到了与那刘彻有关的事,才会控制不住自己。
“皇后娘娘”,一个温柔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我知道,是卫子夫。她走到我跟前,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我打量她一番,疲倦的点头示意。她大概没想到我竟是这幅反应 ,微笑着走了。
我瞧着她娉婷袅娜的背影,默默低了头。原来他喜欢的是这样文文弱弱,唯唯诺诺的吗?唉,谁还曾经对我说,“娇娇的脾气不需改,明明如此引人注目,改了作甚?朕觉这般娇俏挺好。”现如今不还是找了个温柔的美人,我暗暗鄙夷道。
偏巧不巧,此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我匆匆忙忙提起衣裙小跑回宫,徒留后面一帮宫人的大呼小叫。
跑回了甘泉宫,喘了口气,忙端了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顿了顿,才发觉一袭玄色衣袍的“少年”背对着我。
刘彻是定不会踏入甘泉宫的,想着母亲的话,轻轻唤道:“楚服?”
她回头一笑,我竟差点辨不出是男是女。
“是我”,听了这声音,才确确实实明了她是女儿身,但一想到她好女色,我便不由得有些头疼。
她见我神色异常,问我怎么了。
我叹道:“从未见过纵巫蛊之人,有些害怕”
她笑了笑,因着她这幅好皮囊和她这身打扮,我不由得想起了年少时的刘彻。
那时我与他成婚不足三月。似是个草长莺飞的春天,我笑着问他要不要一起出门踏青放纸鸢,他放下手中的事,备了马车便与我一同出发了。
几乎是一停车,我便跑了下来,与那东风共舞纸鸢。他在后面跟着我跑,不时还喊着:“娇娇,慢点儿!”彼时春光明媚,我一回头,瞧见的就是少年宠溺的笑容,与那三月春风一同,入了我心。
后来只因这一时沉迷美色,我的纸鸢便挂上了树,生拉硬拽一番,还没掉下来,线就断了。一时心急,便大哭起来。他跑了过来,将他手中的纸鸢递给了我。说什么我都不愿接过,闹着要我自己那个。
堂堂一国太子,竟为了哄我一笑,二话不说爬了树,虽是取下了纸鸢,自己却是不慎掉下来了,手臂擦伤,血倒是流了不少,还坦然笑着对我说:“给,娇娇儿,不哭。”
我看着他手臂上的伤痕,不觉有些心痛,他还能若无其事的笑着。本想安慰一番,却因性格使然,撅嘴道:“哼,爬个树都能摔倒,你可真能耐。”
他似乎说了句:“能得娇娇儿欢心,足矣”
声音太轻了,我都快要以为那是风的呢喃。
“皇后娘娘”,楚服喊道。我忙从回忆中惊醒,迷茫看着她。
“娘娘可是被楚服迷了眼?”她轻佻的问道。
我白了她一眼,暗想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她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又对我妩媚一笑,说道:“楚服深知自己确有几分姿色,若娘娘想要……楚服也不是不愿意的……”
我幽幽望着她,掉头就走,叫人备水沐浴。
【三】
想着刚刚见到的卫子夫,温婉贤淑,再反思下自己,不由得叹了口气。
陈娇啊陈娇,你是改还是不改呢?我皱着眉头,望着铜镜里的自己,才发觉自己的眼角竟添了些皱纹,差点将铜镜摔了。忽然间什么都明白了,我是比不上她的。她还有大把的青春,可我已经没有了,改了又有何用呢?
以色侍人者,色衰而爱弛。那我对于刘彻来说,也是这样的存在吗?
瞧着铜镜里的自己,哪还有当年那动人的模样?都被这几年的妒火,气闷给消磨掉了。
“娘娘在想什么呢?”楚服不知何时进来了,她笑得灿烂,说道,“该用晚膳了”
我点点头,起了身。一顿饭吃的心不在焉,随意到了外面走动走动。
雨停了,无风亦无月,云笼寒烟。
打发了婢女各干各的,只我一人慢慢提着盏宫灯走着,倒也悠闲。
忽然间想起了以前的很多事情。
记得我八岁时,母亲曾想将我许给那时的太子刘荣,但因为刘荣的母亲栗姬与我母亲不和,便罢了。不过没想到母亲居然又和王夫人交好,想将我许给刘彻,竟是成了。
还记得那天,我母亲笑着逗年方四岁的刘彻,问道:“阿彻可想娶妻啊?”
那刘彻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母亲指着旁边的一个相貌尚可的侍女问道:“这个怎么样?”
刘彻摇摇头。
“那这个呢?”母亲又指了个更加貌美的侍女。
刘彻摇头摇的更厉害了。
“这个呢?”母亲指着正吃着糕点的我,我不由得看向他。
只见他笑眯眯的说道:“若我娶得阿娇姐姐为妻,定要给她建一座镶金嵌玉的琉璃屋。”
我难以置信的瞧着他,哼了声:“小孩子家家又懂什么,我才没说要嫁你为妻,说这话你也不嫌臊!”
王夫人则和我母亲笑成一团。
现在想着,有点好笑,小孩子的话又怎能当真,可恨我记了一辈子……
后来刘荣被废太子之位,刘彻做了太子,我则成了太子妃,我知道其中定有母亲的手笔,我也不太情愿嫁给刘彻。
可还是嫁了。
那天很热闹,可我已经记不清了,唯一记得是洞房花烛夜,我与他嗑了一整夜的瓜子。
想来那时两人都是小孩子,稚气未脱。
我问他那天说为我建个琉璃房还算数吗?
他很认真的说,算数。
后来不知该聊些什么,索性和他嗑了一夜瓜子,顺带观察了他一下,反倒觉得他这人也还行,从他主动把自己的瓜子献给自己可看出。
他在没娶我之前喊我“阿娇姐姐”
成亲后同大人一般喊我“娇娇”
感情再好些时,喊我“娇娇儿”
唉,现在倒有些想听他喊我“娇娇儿”了。
【四】
前面恰好有个小亭,我便走进歇歇脚。
走进去时,才发现里面有人,借着宫灯,才知是刘彻,桌上摆着一壶酒,想来是在这儿借酒消愁,方想偷偷离开……
“见到我还不行礼吗?”
我表情幽怨,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欲要行礼。
他见我这幅模样,摆摆手,道:“罢了,坐下吧!”
他既然这样说了,我也便大大方方的坐下了。
“你一个人在这儿?”
“恩”
“不去找你的红颜知己卫子夫?”
“……你说话就不能不带刺吗?”
“你才发现我说话带刺啊?疼不疼啊?”
“陈娇你变了。”
“你不也变了么?”
后来不知怎么回事,两人竟喝起酒来。我酒量不好,几杯下肚,见刘彻还有重影,晕晕乎乎的。
迷蒙间,好似又听见他喊了句“娇娇儿”
有人评价我善妒骄纵,其实并非如此,又是如此。
刘彻登了帝位,什么莺莺燕燕都往他身边靠,我受不了,只能夜夜叫他留宿在甘泉宫。他说那是政治联姻,他对她们没有感情。我不信,与他闹了好几次。
他也因要治理好一国,不能时时围着我转,哪怕以前是以我为中心。
我明明都懂这些,却还是忍不住无理取闹,是不是这样,将他越推越远了呢?
可笑现在想想,我与他何尝不是政治联姻?
若是能再来一次的话,我与他是不是不会弄成现在这般模样?
可惜回不去了……
第二天醒来才发觉竟回到了自己的寝宫,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旁边竟还躺着一个楚服。忽然间不敢想象,仔细瞧瞧,我与她都衣衫完整,想必并未做什么出格之事,这才放下心来。
想着昨夜遇到刘彻是不是自己做的一场梦,楚服又怎会在我床上,想着只觉头昏欲裂。
急忙推醒睡得憨沉的楚服,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她没作答,揉揉眼道:“今日便可做法了”
我点点头。
不知这一天是怎样浑浑噩噩过完的,宫里倒是流传王皇后和一女子“对食”,我也不想去阻止这流言流语,反正也止不住。
黄昏时分,楚服准备好了一切事宜,整个甘泉宫只有我和那些做法的人。我见楚服领着这些人围着一火盆跳来跳去,嘴里还念念有词,不觉好笑。可是一会儿,我就笑不出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推开了甘泉宫的门。
我知道,这一天终会来到。
刘彻撞破了这件事,他见了我,没说话,过了些时日,一道废后诏书将我打入长门宫。
“皇后失序,惑于巫祝”
仅仅八字,让我恍若跌入寒冰。
陈娇的风光日子,已经到头了。
【尾】
我如今日日在长门宫中,也不觉有什么遗憾。其实细细想来,我这一生,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坏。
我与他结亲,本就是一个错误,无奈身不由己。
我喜欢他,也还是一个错误,在看不清对方对自己的喜欢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的情况下,一颗真心全盘托出,注定满盘皆输。
我为何刁蛮任性,是真的吃醋?耍脾气?我陈娇虽说有点愚钝,却绝不是愚蠢。只因觉察到了他已不似从前,不需像从前那般依附于我,依附于陈家。一个真正的帝王是绝不允许有外戚干政的,他必须杜绝一切危害。
他已不是与我并肩携手的走了,他已经在我前方很远很远的地方,我怕他会丢下我,抛弃我,直至遗忘我,所以我要将自己伪装的任性妄为,只希望他能回头看看我。
楚服只是他为了废后,不,削弱陈家的一颗棋子吧?那天晚上过后,我已经料到了。也罢也罢,帝王心术,猜不得。
今年的暮春不知怎的,仍旧同仲春一般生机勃勃,我瞧着这满园春色,不觉已闭上了眼睛……
【恩,这次的故事是有关于“金屋藏娇”,其实陈娇or陈阿娇在历史上名字不详,只有一个陈皇后的名号,生卒年不详,所以名字是随着大家印象中取的,年龄是胡乱编的。金屋藏娇这个广为人知的故事其实在历史上也是不定存在的,所以这篇文章只供当做故事看待,禁不起考究!禁不起考究!禁不起考究!话说今天杜撰野史的感觉愈加强烈了(ー`´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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