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弈在草庐学了三年棋,身边的小厮十分不解,自家的少爷是相府的独子,老爷和夫人都恨不得把世界上最好的东西给他,为啥不在宽敞安逸的府邸里,品尝着美味珍馐,身穿绫罗绸缎,过着让人羡慕的日子,非得跑到淮西这偏僻的小地方跟一个老头子学棋,这一学就是三年。
“少爷,老爷又来信了,让你回去一趟”小厮低头恭敬地递上一封微皱的家书。
淮西多阴雨天气,阴雨打在屋檐和石栏上,到叫人平白地感到一阵烦闷。
辛弈伸出手,一子一子地摆好棋局,黑白交错的颜色,又平添了一丝沉闷
“我知道了,把信收着吧。顺便回封信回去,就说我在这一切都好,叫父亲和母亲勿念。”
辛弈不紧不慢地摆着棋子,似是在等谁对弈一局。
小厮似是预见了会是这种结局,挠挠头,闷闷地问“少爷,这棋当真如此重要吗,您都三年没回去了。”
辛弈摆棋的手一顿,“当真如此重要吗?是为了棋, 还是和自己下棋的。。。人”辛弈自己心里也不知道。
“或许,就快要回去了吧”辛弈并不回答小厮的问题,似是自语般地说到,倒是小厮听了此言,心头一喜,欢快地走了。
“重檐飞峻,丽采横空,繁华壮观都城。云母屏开八面,人在青冥。凭阑瑞烟深处,望皇居、遥识蓬瀛。回环阁道,五花相斗,压尽旗亭。
歌酒长春不夜,金翠照罗绮,笑语盈盈。陆海人山辐輳,万国欢声。登临四时总好,况花朝、月白风清。丰年乐,岁熙熙、且醉太平。”
辛弈听到自己等待了许久的声音,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溢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
来人还是那样,喝着酒,低眉间吟着一首声声慢,明明都已经是十一月的天气了,却偏偏轻摇着折扇。
“这阴雨天,你还用折扇?晓星兄果然是风雅之人,弈望尘莫及。”
“二哥,你这话我可是权当你在夸我了。”来人也不在意辛弈话语间的打趣,径自坐在辛弈的对面。
晓星其实是辛弈师傅的儿子,按理,晓星是要叫辛弈一声师兄的,可晓星说叫师兄显得生分,便一直叫辛弈二哥。
“二哥,今日又摆了棋局吗,上次我可是一不小心输给了你,今日我可不会再输了。二哥,你可千万别手下留情啊”
辛弈闻言,只是一笑,“自然。”
棋盘上的棋子,就像一张黑白色的网,一步一棋一子。黑与白相遇,散发出一丝扣人心弦的味道。黑子棋走偏分,古怪刁钻,白子又勇往直前,每每于冲出重围,另寻他路。水天墨色调出了别样的浓淡深浅。
“二哥,我方前不过说的客套话,谁知二哥竟然真的不让我,这黑子都快把我的白子围死了,看来,我是要输了。”
“棋局上从来都是瞬息万变的,不到最后一子,谁输谁赢都不一定的”。辛弈随意地放了一子,宽慰道。
“二哥,今天这局就先留着吧,等我想出了下一步,在来找二哥下。”
“好,依你。”
辛弈记下了棋局,抬头便看见了晓星清澈的双眼,那双眼睛里,清清楚楚地留有自己的身影,辛弈不自然地别过了脸,咳嗽了一声。
“二哥,你怎么了,莫不是着凉了”,晓星收了折扇,问道。
“没,晓星,我,就要离开了。”
晓星拿酒的手一顿,随即笑道“三年了,是该回去了,不然我还真怕伯母会误以为二哥不肯回去,是草庐有佳人绊住了二哥呢”
“胡闹”辛弈一脸严肃地说到,耳垂却早已变得彤红。
“对了,二哥,你,为什么想来淮西跟我爹学棋,按理京城的国手不是更厉害?”
“老师以前不也是国手吗,况且我真正佩服的是老师胸襟和情怀”
晓星撇撇嘴“我家老头儿有这么厉害吗”
辛弈笑笑“这话被老师听到,恐怕你又要不得安宁了”
“呀,二哥,你可千万别对老头说这话,不然,他又要在我耳边念叨了,我可受不了。”
“二哥,回去之后得了空便回来看看,我们可还有一盘棋没下完。”
辛弈临走前的那个晚上,晓星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久的话。
其实,辛弈对晓星说了谎。他来淮西学下棋,不是因为他师傅,而是为了再见晓星,或许那个时候,晓星连他是谁都不记得。
还记得,那是晓国手回乡前,朝中大臣为了送晓国手而举办的宴会。辛弈跟着他当丞相的父亲,参加了这场宴会 。在后厅,辛弈看见了正在下棋的晓星,粉雕玉啄的孩童,托着腮帮,看着眼前的棋盘,思考着下一步要往哪走,不过白棋怕是要输了。等了好久,辛弈觉得这少年应该要放弃了吧 ,可那少年却突然落下一子,使得白子反败为胜,辛弈看着少年发亮的双眸,觉得那竟然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
“下棋,真的那么有趣吗”辛弈恍惚间呢喃了一句,回过神,早已不见了少年的身影。
在淮西草庐的三年,春秋三度斑驳了画面,终是要离开了。
辛弈回到京城之后,不久便接替了父亲的职位,当了丞相。是朝堂呈现出一片光明的景象,是父亲临走前的愿望,他作为人子,应当要完成的。
又三年,辛弈觉得当朝的皇帝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朝中又有可用的人才在,于是便请旨辞去了丞相之位,第二天便踏上了去淮西的道路。
当辛弈来到草庐时,那里早已荒废了许久了。再后来,谁都不知道辛弈去了哪里。
只是有人说,在山水间见过一位年轻公子,经常摆着一盘棋局,一人独自对弈。
“晓星,你说过有朝一日,想走遍世间的山山水水,我定会找到你的,我们还有一盘棋没下完”
棋盏轻阖掩去一段韶华年,是谁将这相思拈成一缕红线,染在山水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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