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俩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34期“勤”专题活动】

1

青山与永宏是一个村从小玩到大的好兄弟，从穿开裆裤起，俩人就形影不离。青山长永宏几个月，但跟永宏在一起，他反而像弟弟。永宏机灵顽皮，玩耍、学习，样样都行，青山乐意跟在永宏屁股后面。

永宏爱玩，什么上树掏鸟蛋，下河摸鱼，抓麻雀烤着吃，偷掰人家地里的玉米……农村孩子玩的那些，永宏一个不落。青山就像永宏的小跟班，永宏干啥青山跟着干啥。从小学到中学，俩人一直在一个班，上学、放学也在一起。青山家里做了什么好吃的，会带给永宏，永宏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会带着青山，俩人处得比亲兄弟还亲。

只一点，永宏嫌青山脑子太笨。俩人一起背书，永宏最多看两遍就背得滚瓜烂熟，青山背半天还是结结巴巴，急得永宏扔下他独自出去耍了。高考前，青山门都不出，整天把自己关在家里刻苦复习；永宏仍旧跟平常一样，学一阵，玩一阵，他不时还跑到青山家，硬把青山从屋里拽出陪他耍。青山不依，俩人就吵起来。

“你脑子是榆木疙瘩做的，死用功就能学好了？”永宏道。

“我就是榆木疙瘩，没你聪明，你耍你的，别拉上我。”

“我们还是不是兄弟？”

“是又能咋的？”

“那就一起。”

“不——”青山还是拒绝。

高考临近了，青山感到学习的时间都不够，哪还有心思去玩。永宏看青山执拗，也不再坚持了，他跟着青山一起复习。外语是永宏的弱项，只因上初中时，班上英语老师换得频繁，永宏也就没当回事去学。现在临时抱佛脚，永宏觉得没用，不如把精力放在其它功课上。永宏的复习，是大致看一遍，觉得都会，就不再看了。而青山是将所有功课，一本书一本书、一页一页地认真看，每道题都做，做过的题再重复做……

永宏认为青山这样做纯粹是做无用功，青山则坚定地认为勤能补拙。

高考成绩下来，永宏比青山低了16分，这是青山第一次超过永宏。永宏不甘心，跑去问青山，青山的英语成绩是58分，永宏只有36分，只英语一科，就把永宏的总成绩拉了下来。

“你的英语怎么考得比我高？”永宏分明在问，俩人一个班，英语都没好好学，青山怎么就能比他高出二十几分？

“你英语试卷是怎么答的？”青山反问永宏。

“我……瞎蒙乱猜的。”

“这不就结了，我是认认真真答的。”

永宏无语了。

2

青山与永宏都考取了省城的医学院，不同的是永宏读的专科，青山读的本科。

上了大学后的兄弟俩，没有在家时那么亲密了，俩人的距离也渐渐拉开。

永宏依然爱玩，抽烟、喝酒、打麻将，肆意地挥霍着青春。他常常打牌一玩一通宵，第二天顶着一头乱发和熊猫眼去上课，趴在课桌上就去与周公会面了。老师警告多次后，他干脆逃课不去了，时常在上课时间躺在宿舍睡大觉。大学几年，他挂了好几科，最后还是靠着小聪明，侥幸通过补考。

青山则跟永宏走向了完全不同的方向。他依然刻苦努力，除了睡觉，他把所有时间都用来学习。他三点一线，教室、宿舍、图书馆，大学里别人跳舞、泡吧，他一样不会。他门门功课拔尖，年年拿年级前三。毕业时，他以优异成绩留在了省医科大医院，而永宏一毕业就回到了家乡小县城的医院。

青山工作后，边上班，边复习考研，办公室就是他的家，除了吃饭睡觉，他把业余时间都用在了学习上。永宏上班后，却是吊儿啷当，他不想在小县城待，一有空就跑到省城去找青山。青山忙着备考，不愿永宏来打扰。永宏才不管呢，他拿起青山看的书，奚落地说，“你都考几年了，年年考年年差几分，咋就这么笨呢，换我有你下功夫的十分之一，早考上了！”

“是啊，你聪明，我笨！希望你这个聪明人不要再来打扰我了！”青山夺过书，继续看。

三年时间一晃而过，青山凭借勤奋刻苦，终于考研上岸。彼时，永宏已把重心放在了跑出租上，他买了辆小面的，一下班，就出去拉客挣钱。听闻，青山考上了研究生，这在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农村可是光宗耀祖的大事，永宏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可毕竟俩人是兄弟，他得找个机会给青山庆祝下。

青山忙得没时间，永宏就开着他的小面的，到省城去找青山。兄弟俩几年未见，坐在一起后，几杯酒下肚，话自然也多了起来。

“哥，以前我总觉得你笨，就知道死学，可现在你比我有出息！”这是永宏第一次叫青山“哥”。在他们家乡，大一天都得叫哥，过去永宏从没拿青山当哥看，是觉得青山不如他，但现在不一样了，青山已经超越了他，他不能再把青山当成在家上学时那个老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兄弟了。

“永宏，谢谢你喊我一声哥！你知道，为了这声哥，我等了多少年？我清楚，你以前看不上我，觉得我样样不如你，那我就拼命努力呗，我相信汗水不会白流，付出总有回报。当每天反复做的事成为一种习惯后，我就发现，勤奋不是一种行为，而是一种习惯，它会让你慢慢向优秀靠拢，现在我总算可以坦然地听你叫声哥了。”

“哥，我要是有你努力的十分之一，兴许也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说着，永宏激动起来，“你知道我为啥老往外跑吗，包括买那个面的跑出租，在那个小县城我待着憋屈，我不想在那儿待一辈子，想离开，跟你一样，在省城工作。哥，你能帮帮我吗？”

“兄弟，你让哥想想……有家企业医院你愿意去吗？我认识那家医院的院长，有次一起开会，听他说他们医院缺大夫。”

“行啊，只要能离开小县城，去哪都无所谓。”永宏迫不及待地说。

“只是你从公立医院调到企业医院，身份就变了。”

“我不在乎。”永宏一心想离开小县城，他暂时不会去考虑以后会怎样。

3

半年后，永宏如愿离开小县城，调到了省城的一家企业医院。工作清闲得要命，永宏又开始伙同他认识的一帮青工，打起了麻将。

永宏和青山同在省城，相距一南一北，兄弟俩除了结婚和孩子百天聚在一起过，其余时间很少联系。

日子过得飞快。眨眼的功夫，俩兄弟的小孩都能打酱油了。

一天，永宏在牌桌上战得正酣，接到青山打来的电话——

“兄弟，我要离开省城了，哪天一起坐坐。”

“怎么这么突然，你要去哪？”

“沈阳，我考上了中国医科大。”

“啊——你又要去上学？！”

这次兄弟俩再见面，已明显看出了差异。青山一直在学习、提高，读过的书已写在脸上，他看上去书卷气十足，气韵内敛，风度翩翩。永宏因成天忙于打牌、喝酒，身材已横向发展，油腻感浸润于每个毛孔。

落座后，永宏搓搓手，摸着圆鼓鼓的肚皮说道：“哥，你这是又上的啥学？孩子都那么大了，家也不要了吗？”

青山摆摆手道：“家也要，学也得上，趁现在还年轻，我不读个博，将来咋在这行混？”

“你这不是混得挺好的嘛，至少比我强多了，就这你还不满足？”

“人啊，应当把眼光放长远些，不能只看到眼前，你现在混得好，那几年后呢？现在社会变化这么快，你不抓紧学习，就会被淘汰的。”

“我不相信，社会再怎么发展，也不可能淘汰大夫。”

“那我们就拭目以待。”青山说这话时是笑着说的，他不想太刺激永宏，希望永宏能听进去他的劝，但永宏仍不以为然，也就随他去吧。

4

几年后，永宏所在的企业效益大幅下滑，企业医院也人心不稳，有点路子的人都走了。

永宏这才想起当年青山临行前跟他说的话。这些年，他嘴上虽叫青山为哥，但从骨子里，还是不肯把爱学习的青山当哥看，他想当然地以为只有笨人才死读书，聪明人都不会太用功，他一直以聪明人自居，对于爱学习的人一概嗤之以鼻，包括青山在内。

此时，他才后悔这些年只顾玩了，什么本事也没学下，眼下企业医院也待不下去了，他不知道下一步怎么办？永宏陷入了苦闷。

而这时博士毕业后的青山留在了上海的一家医院，他把全家人都迁了过去，成了拥有上海户口的上海人。这下子，兄弟俩的差距已不是相隔几千公里远了，永宏再也不好意思找青山帮忙了。

永宏把自己的小聪明用在了打点企业医院院长上。他听说企业医院要改革了，但怎么个改法他不了解，想着不管咋改，顶头上司那儿还是要走动的。他特意买了礼品，等到天刚擦黑，就敲开了院长家的门。

院长是个快退休的老头，看到永宏拎着礼品登门，心里已猜出了八九分。他也不相瞒，把企业医院目前面临的困境如实相告。

他对永宏说道，“企业医院是在计划经济时期特定历史条件下企业自办的医疗机构，随着市场经济的逐步建立和完善，带有计划经济的企业医疗卫生体制要进行大规模的改革和改制，按照国家要求，企业医院要与母体企业进行剥离，成为地方自收自支的事业单位。这也意味着，企业医院面临着既要自负盈亏、自谋发展，又要承担区域群众的基本医疗服务职能任务。”

永宏一向对国家政策不了解、不学习，听闻院长这么一讲，更加迷惑了。他问院长，“是不是以后企业医院就没出路了？那我们这些人怎么办？”

“我刚不是说了吗，企业医院要与企业剥离，自负盈亏，自谋发展，若想继续留在企业医院，那就得接受改革，至于改革后会是什么样，我也不知道。”老院长耐心地解释道。

永宏谢过院长后，就一直在思考，下一步该何去何从。他再没心思去打牌了，找来有关的国家政策文件仔细阅读。永宏越看越心灰意冷，后悔当年一意孤行，从公立医院跳到企业医院，却没想到会有今天。永宏想起了青山，俩人出自同一个村子，同一所学校，如今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归根结底，是他一直自栩聪明，不思进取，真像青山所说的，要被社会淘汰了。而今，他一下子感到前路迷茫，继续留在企业医院，有可能就是死路一条，而想跳出企业医院，又能去哪？谁会要他？

永宏心里像乱麻缠着。他想到了青山，他也想像青山一样，去上学深造，他觉得只有这样，才有可能找到出路。他又一次拨通了青山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