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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周末放假，我回老家看母亲。见母亲正坐在干檐上低头专心掰着苞谷。我高兴地叫了声：“妈，我回来看您啦！”说完搬把椅子紧紧挨着母亲坐下，掰了根香蕉让母亲吃。
母亲木讷地接过香蕉，抬头睁大眼睛看着我直发愣，半晌后才喃喃地问：“你是哪个呀？我咋想不起来了？”我握住母亲布满老茧的双手说：“妈，我是你小姑娘啊，你咋忘记了？”母亲笑眯眯望着我说：“你是我小姑娘？不是吧，我哪有你这么强的姑娘呀。”“妈，是你长得强，你姑娘长得也强嘛。”母亲笑呵呵地说：“我强门旯旮里……”望着母亲开心的样子，我也忍不住笑了。
那年母亲84岁。就在那年的冬天，不幸高血压中风。刚住院那会儿她头脑还算清白，可是再次住进医院，连我们姊妹们她都认不出是谁了。一会说是张三，一会又说是李四。即便给她说了，她也记不住多大会儿。住院多日，血压算是稳定，可晚上总是通宵不瞌睡，睡坐不安，吵嚷不止，像中了魔似的，弄得同病室的病人都休息不好。我们姊妹们轮换着细心照顾，个个累得精疲力竭。 母亲白天好歹还能睡一小会儿，但只要一醒便叫喊着浑身疼痛。母亲没念过书，打小就做农活。我知道母亲这是做活累出来的毛病。医生说，母亲这症状是小脑萎缩造成的，是老年痴呆前兆，一时半会好不了，医生建议母亲回家疗养。回家后有两个星期，母亲不吃不喝，全靠输液维生命，瘦成一把骨头，我们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二哥请中医给母亲把脉，说母亲活不过哪月哪天，让我们好好照顾，尽最后孝道。我们听了更加伺候得细心周到，日夜不停轮换着守在母亲病床前，生怕母亲哪天突然走了。
我回家了每晚陪着母亲睡觉，给她抚摸头皮，挠痒痒，像哄小孩儿那样哄她睡觉，可就是不管用。有时说着说着自己不知不觉便睡着了。朦胧中突然听见母亲大声大叫：“你们莫催我啊，我娃子饿得哭得不得了，等我把娃子喂饱了……”我知道母亲又犯病了，便一声接一声地唤醒母亲。任凭我怎么叫，都无济于事。
于是我想起母亲说过的话，那时是大集体做活，我们都还小，全靠挣公分过生活。不幸就在母亲嫁给父亲第二年，奶奶便去世了，家里再没别人照看我们。母亲出门干活也只好把我们用布袋系在背上，除苞谷地杂草。我们饿了，母亲要解开布袋把我们放下来喂奶，可解开布袋刚坐下，便听见生产队组长的催促声。母亲又气又急，又怕扣了工分，只好慌忙用布袋把我们靠树捆绑着，任凭我们哭喊。 最让母亲气愤不已的是她除草的位置也被别人远远丢在后面。幸好母亲做事力量，拿着薅锄拼命地赶上了大家。或许这事一直烙印在母亲心里，她现在病了仍然记得，并不住在梦中念叨。唉，母亲为了养育我们兄弟姐妹七个，该是承受了多大心酸与无奈啊！恨就恨在，如今我们都已长大成家，条件也都好了，辛苦一辈子的母亲却落了个病魔缠身，再也不能好好享福了。
值得庆幸的是，母亲最终还是挺过来了，并渐渐康复。痴呆症状也更有甚于从前，更难照顾，身边更不能离人。冬天很冷，母亲起床了一不烤火二不吃饭，一会吵着二嫂送她回娘家，一会又吵着二嫂送她回老屋。若是不顺从，就哭哭啼啼。二嫂拿她没辙，要么给母亲嘴里塞一颗糠果，要么一个蛋糕。可嘴里零食吃完，母亲又开始折腾了。老吃东西也不是个事啊。于是二嫂想了个办法，把苞谷拾到篮子让母亲掰，这样倒是安静了许多，但母亲嘴里还是不住念叨：“我赶紧掰完了要回去。”母亲是个急性子，做事动作麻利，虽这样了，做事不比以往差。二嫂地种得少，没几天母亲就掰完了，之后又给大哥三哥掰苞谷。 每到放长假，我便回老家陪母亲，母亲可开心了。母亲坐久了，腿脚会浮肿，我扶她到门前场子转转。看到门前绿油油的菜地，我说：“妈，这是你种的菜园，你看青菜长得多新鲜呀！”母亲说：“我现在种不好啊，只能别人伺候。”母亲白天大脑偶尔清醒一会儿，很多往事只要陪她说，便能忆起，但大都是糊涂的，啥事都想不起，啥人都不认得。
听二嫂说，每天做饭母亲吃，给母亲洗衣洗澡，母亲总是很客气地称呼二嫂是姐姐，称二哥是哥哥，还给二嫂作揖。我回家陪母亲一星期，那天我走的时候，母亲硬是要三哥给我包里装上几块肉，到菜园给我摘一把青菜带上。生病了心里想的还是别人。母亲站在后门送我，还一个劲儿地给我作揖，说：“姐姐”谢谢你来看我，你慢走啊。”走远了，还听得见母亲的声音。我忍不住又回头看一眼，禁不住潸然泪下。
转眼，又到放假的时间，好想好想回家痛痛快快地叫一声妈：“我回来啦，回来看你啦。”可是，我母亲离开已7个年头了，回家再也见不到母亲，再也没有妈喊了，此后，母亲只能在梦里，希望母亲多给我托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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