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疯子，母亲

【小小说】疯子，母亲

<一>

淡风山村有个女疯子叫陈梅香，女疯子有个丈夫人称罗老汉，他们有个独子叫罗青松。

作为疯子的儿子，罗青松从小就被小伙伴们嘲笑。

小伙伴们还编了个儿歌四处传唱：淡风山出了个罗青松，罗青松的老妈人来疯。

罗青松从小在小伙伴们的嘲笑声中长大，逐渐变得郁郁寡欢，他很少说话，几乎不会笑，怕见生人。

陈梅香喜欢整天在村子里的各条小河里抓鱼，抓到了鱼就敞开嗓门大喊：

“松儿松儿，娘抓到了鱼了，咱们有鱼吃了，松儿乖松儿乖，吃鱼了吃鱼了。”

陈梅香的嗓门特别大，几里开外都能听到她“松儿松儿”地喊个不停。

村里大人小孩听到她喊，总是会开怀大笑，这倒成了淡风山人茶余饭后的有趣谈资。

<二>

罗青松读完小学，父亲罗老汉已经再也无力供他继续读下去了。

于是，罗青松辍学在家，跟着罗老汉学种田。

罗青松快长到十八岁的时候，父亲罗老汉曾托媒人在村里给罗青松说媒，竟没有一户人家愿意把女儿嫁给罗青松。有人家还说，即便罗家给一万巨额聘礼也不会嫁女儿过去，谁肯去他家受这份洋罪，听疯子日日叫唤？

在罗青松十八岁的生日前一天，罗家发生了一件晴天霹雳的大事。

罗老汉悲痛地向村人宣布，老婆陈梅香在村东头的水库溺水而亡了。

溺水而亡在淡风山村一直被认为是不详，所以陈梅香的葬礼也没几个人参加。罗老汉虽各家去通知了陈梅香下葬上山的日期，大家却躲瘟神似的都没来，只有罗家五服以内的亲戚寥寥几人过来帮忙抬棺上山。

<三>

“娘，娘，松儿错了，你快回来，快回来呀！”

漆黑的夜里，从罗老汉家的窗户里传出罗青松凄厉的尖叫。

自他娘陈梅香走后，他便天天做噩梦。

罗老汉也十分想念老婆，自老婆走后，没有哪个夜晚有合过眼。

时间一长，儿子罗青松在夜里惊醒的次数却越来越多，罗老汉心里开始泛起一股莫名的担忧来。

某天，镇子上的派出所忽然来了个面容憔悴的黑面庄稼汉，这个人就是罗老汉。

“公家，我犯事了，我杀了我老婆，陈梅香，她不是溺水死的，她是我推进水库里淹死的。”罗老汉表情木然，仿佛是在讲一个别人的故事。

“你说说具体经过，我们做个笔录，然后去指认现场。”接案警察开始给罗老汉做笔录。

“你为什么要杀自己老婆，他妈你真够狠的，你动机是什么？”接案警察听他讲完杀人经过，咬牙切齿地质问罗老汉。

“她结婚后到我家没多久就疯了，我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摊上这么个扫把星，我一辈子都被她毁了，我儿子因她连媳妇都找不到，我恨她。”罗老汉老泪纵横，带着哭腔说。

<四>

罗老汉被判刑后，送到了县里监狱服刑，他因故意杀人罪被判了15年有期徒刑。

罗青松在父亲被判刑后，在淡风山村待不下去了，就去了省城打工。

罗青松最初在省城跟着一个包工头做建筑，这个包工头看到罗青松吃苦耐劳，干活不要命，便对罗青松另眼相待。

包工头教罗青松学习怎样看钢筋分布图纸，罗青松也争气，很快就学会了。包工头很是高兴，后来就让罗青松负责整个工地的钢筋工程，他一下子变成了大包工头下的一名小包工头。

不几年，罗青松便发家了，他自己组建了一支五十多人的建筑队。

这几年间，罗青松也去过老家县城监狱很多次，但每次都被罗老汉拒见。

罗青松在省城买了别墅，吃上了儿时不曾见过的山珍海味，还雇了保姆给他做饭打扫房间，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红火。关于做饭，罗青松特别给保姆定了条规矩:每天必须做道鱼菜，清蒸，红烧，煎炸煮汤都行，其他菜随便做。

但是，罗青松还是跟小时候一样，未曾笑过，哪怕只是微笑，也很难出现在他那张冷峻的脸上。他的心里似乎总是缺点什么似的，无论怎样繁花似锦的生活，都不能让他完全开心起来。

某日，在从工地回家的路上，他嘴里叼着根中华烟，匆匆往家赶。

忽然，他瞥见了路旁的一个二十多岁的女环卫工，身着邋遢的黄白条纹的环卫工装，头发散乱着，脸上也脏兮兮的。他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清晰的形象，他怔了一下，停下来继续瞅这个女环卫工。

她怀里还抱着一个约两岁大的脸蛋红扑扑的婴儿，女环卫工脏兮兮的手里抓着一个胖胖的鸡腿，她细细啃着，嚼碎，然后一小口一小口嘴对嘴喂进婴儿的小嘴里。

她喂完孩子，从自己身旁携带的红色塑料袋里，拿出半块干馒头狼吞虎咽地大吃起来。

罗青松看到这一幕，豆大的眼泪刷刷地往下滴，地上顿时湿了一大片。

这幕场景他模糊的记忆也曾有过，她的疯子娘好像也曾这么嘴对嘴地喂过她，细细嚼碎，对着他的小嘴喂进去。

罗青松对着环卫工的方向，双膝重重地跪了下来，他仰天大哭道：

“娘，娘，松儿错了，松儿不该骗你，那水库中央没有鱼，没有鱼呀，娘。。。。”

几个月后，淡风山村人发现罗老汉竟然回来了，他从监狱出来了。村人都很疑惑，罗老汉才坐了不到四年牢，怎么这么快就提前释放了呢？

他们后来知道，罗青松进去了，罗老汉就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