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边界（2）
除工作区外，里维斯反复搜索其他区域，一无所获。
敏谜的话里一定有一个遗漏的地方，他只希望遗漏不会太大。从线索看，至少存在这样一个地方是毋庸置疑的，但这个地方在哪呢？营地每一个角落都在他脑海中清清楚楚，除了工作区.......他对工作区很熟悉，除了几张舒适的沙发外，就是一个宽敞的什么都藏不下的房间，而且它在整个建筑的尽头。
除非它们以某种自己智商未及的方式在他的眼皮底下隐身了。里维斯感到似乎在黑暗的洞穴中看到了一线曙光，可很快又暗淡下去，周围比原先更黑了。
总算莱尔带来了好消息，“以我的技术，只能做到这样。”莱尔沮丧地说，“看上去哈钦斯还在链接状态，理事会的人应该不会发现什么。可是他们早晚会发现，哈钦斯的身体不过是影像。”
“也许他们不会发现。”说这话时里维斯也无法确定。
“什么意思？”
“也许另外几个理事只是影像。”
“什么？”
“我猜测，根本就只有一个理事到了这里，只有哈钦斯一个。”
“你是说我们被愚弄了吗？”
“没有，哈钦斯一个人已经够强大，强大到有人不得不杀了他。”
“费德南德？”
“不，他失踪了。工程师也都不见了。”
“营地就这么点地方，他们能去哪里？”
“我不知道，敏谜刚才和我说了一句话，他说，‘费德南德让它告诉捕捉者，您要找的东西不在二楼。’你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吗？”
“费德南德知道我们在找什么东西，而且它很可能知道那东西在哪。”莱尔的眼睛紧紧盯住里维斯的嘴唇，等待着从那里再出来一些让自己惊讶的话。
“是的，我也这样和敏谜说了，然后它又说，‘你要找的东西不在二楼。’”里维斯停顿了一下，看了看三个数字，它们正在不断变小，人口数已经降到27%。危机等级却缓慢上升，几乎到了临界。
“莱尔，你看，世界在崩塌。”
“人数持续降低，为什么会这样？”
“有人关闭了世界。”里维斯惊讶地回头，看见诺兰正站在通道处，他看上去很疲惫，脸上的褶皱在通道昏暗的浅黄色灯光下像被挤压隆起的山脉。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苍老的诺兰，几乎不敢确定眼前的老人是他们这些时间里一直在等待的人。
“哈钦斯的死没能阻止世界关闭，他在死之前设定了关闭程序，死亡是启动程序的唯一条件。”
“这些人会怎么样...... ”莱尔感到异常不安，里维斯也一样，好像谋杀在眼前发生着，可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
“老师，哈钦斯是被杀的吗？”
诺兰点了点头。
“他不可能从工作区出来。”莱尔说。
“敏谜看见了它，但是很奇怪，敏谜把迪瓦雷奥称作‘那个东西’，并且认为迪瓦雷奥不是捕捉者。老师，我现在在想所有的事似乎都和迪瓦雷奥有关，自从他到了营地以后，古怪的事接二连三发生。不是我对您的孩子有什么意见，对不起，也许这么说会让您不愉快。但是，除了他之外，我找不到其他怀疑对象，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也许他知道哈钦斯想要关闭世界，他不想您回不来。也许还有别的原因，我恐怕想不明白。二楼一个人也没有，费德南德还是没有出现，却让敏谜告诉捕捉者——你要找的东西不在二楼。我不想隐瞒您，我在怀疑一件事，我怀疑营地有一个秘密出口，通向真实世界，或者其他我们不知道的世界。要不然，费德南德是如何消失的？我问过莱尔，他是如何找到迪瓦雷奥的，他说他记不得了，是有人故意隐藏了这个记忆吗？能做到这件事的除了您之外，营地没有第二个人。所以，您是否愿意告诉我们，究竟是怎么回事？”
“如果营地不存在了，你们打算去哪？”诺兰问。
“我不知道，我所有的生活都在营地。”里维斯冷静低回答。
“我也一样。”莱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它们相互捏在一起，像做错事的学生。
“你们一直很努力，为了这三个数字，为了让理事会满意，你们的表现一直很出色，还有乔纳亚，利娅拉和斯泰因。但你们早晚会发现异常，发现我曾发现的事，发现斯泰因几年前发现的事。随后开始怀疑自己倾尽全部的事业究竟是不是正确的，是不是善意的。”
诺兰停顿了一会继续说道。“我们不知道自己如何被创造，但我们却创造了一个又一个人类生活的世界，当技术不再是困难，一切都能创造的时候，我们有没有过得比原来更好？更充实？更有希望？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无论在哪个世界，人们聚集在一起就会活成人类的一样，和我们曾经历过的任何一个时代都很相似，越来越接近，好的、坏的、权利、欲望......”
“我们的工作不就是为了平衡这些吗？让人们可以自由地生活在自己想要的世界里，而且不像原来的那个世界那样千疮百孔。”里维斯直到说这句话的时候依然相信营地在做的事情是正确而有意义的。
“可你不觉得这本身就是一种不平衡吗？”诺兰露出浅浅的微笑，他知道现在说这些并没有什么意义，因为营地很快也会消失。
—
“这就是斯泰因离开营地的原因。”里维斯说道。
“是的，他看出了营地不过是一种权利的代表，背后是虚假的自由和对自由的美化。”
“他有没有找到真正的自由？”
诺兰点了点头，却不知该如何回答里维斯的问题。接下来里维斯和莱尔都要回答他们自己一个问题，这个问题诺兰无法给出任何意见，任何人也给不了他们意见，也许此刻，诺兰看着眼前两个年轻人，眼神中闪过一丝夹杂着爱意的悲伤。他希望没有人发现他心里的感受。
“营地很快就会消失。世界在关闭中，根据哈钦斯的设定，当人口落到25%时，营地就会关闭。”
“怎么关闭？”莱尔惊讶地问。
里维斯似乎终于明白敏谜和费德南德那些奇怪的话究竟代表什么。它称迪瓦雷奥为东西那不是它不尊敬捕捉者，而是迪瓦雷奥的确有可能是东西，是影像或者......他想到更不可思议却更合理的解释。
“老师，营地不属于物理世界，我们就是世界的一部分，是不是？”
莱尔张大着嘴，却没有说一个字，只是怔怔的看着里维斯的嘴巴，直到他几乎听不到他究竟说了些什么。
“是的。”诺兰点了点头。
“这就可以解释费德南德为什么说我要找的东西不在二楼，的确有那个隐藏的地方，一个通道，一扇门，只是如果我认为营地在物理世界，那么我永远也不会发现我要找的东西。”
“是的。”诺兰轻声回应。
“所以，我们一直都弄错了？”莱尔终于说出话来。
“那么哈钦斯的死事实上也不成立？”
“不，它成立，劳伦的死也一样成立，世界的确可以杀害一个人，并且导致真实世界的死亡发生。而且方法比我们想象的还要简单。”
“因为太真实了。”
“真实到原本真实的都像是假的，大脑并没有能力区别它们。”莱尔恍然大悟地说道。“所以我从来没有到过所谓物理世界，迪瓦雷奥也不是从物理世界来到营地的。”
“也许还不止如此，迪瓦雷奥根本就从来没有到过物理世界，哈钦斯之所以如此紧张，不仅仅是因为生育中心要在世界发动选举，而是他知道迪瓦雷奥的确是——东西。”里维斯想到敏谜的话，此刻自己使用这个词的时候，他感到敏谜尖角处的浅黄色灯光仿佛一眨一眨的眼睛，在表示对他使用“东西”这个词的赞许。
“是。我想他知道。关闭世界是最后一步，这个程序的启动也许就是他的死亡。”
“谁会杀了他？”莱尔看着诺兰问。
“迪瓦雷奥。”回答的声音来自里维斯。
“我以为阻止人们对生育中心的信任，推翻迪瓦雷奥出生的谎言，一切就会结束，可是，并没有那么简单。”
“我们要拿迪瓦雷奥怎么办？”
“关闭世界后他就不存在了是吗？”
“他不会不存在，世界也不能完全被关闭，这一点我们都清楚，70%的人口再也醒不过来或者处于深度神经联觉症状态，是无法让人接受的。”
“这是屠杀。”
“哈钦斯为什么这么做？”
“我不知道，也许根本不是他做的，我们无法知道。世界不大，地球的边界我们早就知道，可是世界很多，太多了，多到我们不能减少它，只能让它自己存在，自己消失。”
“莱尔刚才搭建了一个新的世界，虽然边界仅在营地，但是若对它进行扩充，它会变得更大，更包容。我们有几千个RealX，理事会又在RealX中创建了几千个RealX，只要有人生活，它们都会是真实世界。”
“但是迪瓦雷奥却只存在于最大的RealX世界，哈钦斯为了消灭他，不惜伤害那么多人。”
“所以我想费德南德已经提前行动，悄悄修改入口，一个酒店，一次交通旅行，一份牛排，一次约会，都足矣让人们不知不觉进入另一个世界，和原来的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有一点点不一样，但谁都不会在意。”
“还是会有人出不去。”莱尔说道，“比如，我们。”
“那就要看你搭建的营地是不是能让迪瓦雷奥无法察觉。后面的事交给我吧，你们可以出去，去找敏谜，既然‘二楼没有你要找的东西’，它们又不可能存在于别的地方，也许答案就是敏谜自己，它就是你要找的。”
“乔纳亚和利娅拉呢？”
“他们应该已经到了安全的地方，一个也许是陌生的，也许是熟悉的世界。现在你们也走吧。莱尔，把这个边界世界所有计算都留下，然后就去找敏谜吧。”
“还有萨娜？是不是也和我们一起离开？”里维斯问。
“不，她要和我一起留下，为了迪瓦雷奥，我们必须留下。”
“这样未必能骗过迪瓦雷奥 ……”
“这不是你现在要考虑的。”诺兰叹了一口气，原本想说的话却没有说出来，不论他说不说出来，未来都不会改变。未来这些年轻人还会面对今天他要面对的事，也许比今天的局面更艰难，但那是他们要承担的生活。
而现在，他至少可以和自己爱的人还有她的孩子好好吃一顿“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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