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理事会（5）
“可惜乔纳亚不在，否则我们能和他商量，他的成绩一直都很优秀。”
“不，他的优秀是努力......努力学习那个人，斯泰因天生具有这种能力。”
“老师，那我也去想想办法，希望能帮到你。”里维斯身体微微前倾，示意自己先离开，诺兰点了点头又再次陷入沉思。
乔纳亚坐在妻子身边，心里想的却都是营地的事。利娅拉的情绪状况也叫他担心，自从看完哈茨演出，她虽然没有再提怀孕的事，但是一些感觉已经无法用神经联觉症去解释了。他害怕利娅拉会突然谈论起孩子的事，也害怕自己若再不回营地，一定会后悔终身。
乔纳亚试着问利娅拉是否要去海边散步，利娅拉摇摇头，他想自己出去走走，到半山吹吹海风，又担心利娅拉会发生晕厥这类状况。
“你想回营地对不对？”
“是的，但我不能回去。”乔纳亚如实回答。
“为了我？”利娅拉平静地问道，她的眼睛望着窗外，好像那里有什么东西正在向她走来。
“也为了我自己，回到营地的结果我们都心知肚明，何况......”乔纳亚停顿了一下。
“何况什么？”利娅拉闪烁着修长的睫毛，等待丈夫把话说完。
“我的意思是，老师告诉我们留在这里非常安全，我想他已经给了最好的建议。”
“你是说老师希望我们留在世界？”
“他也许不想你受到伤害，甚至连委屈也最好避免，他疼爱你，利娅拉。”
利娅拉眼眶湿润，海风依旧行走在海面上，没有半点吹进窗户的意思。它们在海上聚集成浅色的雾，像莫奈的油画般优雅动人。她清楚自己已经喜欢上这个地方，原本只要和乔纳亚在一起，无论什么地方她都会感到满足，但是此刻，她看着优雅宁静的海水，空气中相思梅静谧的气息，她觉得自己的生命不仅仅为了乔纳亚而波涛起伏，她享受此地的每一寸时光，在心底里任由它们画下她尚不能理解的痕迹。
“我哪里都不去，但，我不想拦着你，如果营地对你而言很重要，那就不必在意我的感受，我支持你的所有决定。”利娅拉这番话句句源自真心，只是在乔纳亚听来像是一捆新的绳子紧紧将他绑在房间里。
“我不想思考这些，有里维斯帮忙，诺兰不会有事的。里维斯的智慧不亚于我。”乔纳亚斟酌着该用哪个词，经过上次的任务，他已然意识到里维斯的智慧和学识可能早已超越了自己，但是在利娅拉面前，他还是无法坦然承认这些。
利娅拉微笑着从背后抱住丈夫，乔纳亚用力抓住妻子的手，不安又无能为力。最后他想到，也许唯一能做的，就是去找找斯泰因，可如果他不愿意露面，谁又能找到他。
会议之后费德南德把工程师调回二楼，之后的五个月，谁也没有见到他。里维斯曾有一日向诺兰问起此事，诺兰也只是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知情。营地仿佛停止了所有工作，莱尔也对鲍勃时不时溜出去喝一杯果汁这些小事装作没有看见。有时候他也想喝上一杯营养剂好好休息几天；有时候他又想，是不是该去世界看一看，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会让现实世界变得如此人心惶惶。他不知不觉走到里维斯的房门前，犹豫片刻，莱尔报上了自己的姓名。
门打开了，里维斯端坐在床上两眼紧闭依旧处在冥想中。莱尔站立一旁不敢打扰。
“请坐，莱尔先生。”自动管家礼貌地说。
“不必了，我就站一会。”
里维斯看见莱尔站在自己面前并不感到惊讶。两人已经几个月没有见面，也心照不宣的谁都没有谈论营地的事情。如果莱尔不来，里维斯心想也不知道自己是否会去找他。
“乔纳亚他们不会有问题吧。”莱尔问。
“应该不会。你能不能想到办法查看他们的大脑成像图？”里维斯试探性的问道。
“可以，但是没有诺兰老师的允许 ……”
“据我所知，他也没有特别禁止过这件事。如果费德南德一直在监测呢？”里维斯说出自己的疑问。
莱尔皱了皱眉头回应道，“可能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萨娜在世界的时候我看到的成像图没有任何问题，连行动路径都和你设计的一样。但是，事实上萨娜根本没有在码头出现，她出现在海边。我甚至怀疑，之前乔纳亚的监测画面也被人修改了，根本不是真实的。这些先不讨论，我来找你是为了另一件事，现在最让人担心的恐怕是他们的身体。”
“身体？”里维斯这才想起自己完全忽略了这一点，乔纳亚的最后一次任务时间只有三天，他最多会使用维持一周的静眠营养剂，如今已经过去快八个月了。
“上帝。”里维斯喊道。“诺兰难道完全没有想到这一点？还是说，他知道乔纳亚使用了更长时效的营养剂？”
“我听下面的人传过一些谣言，说营养剂的效用时间偶尔会发生异常。”
“什么异常？”
“有时候36小时的睡眠替代剂能维持70小时。”莱尔的眉头依然没有放松。
“你的意思是，营养剂可以保持比预计更长的作用？”
“有这个可能。当然，更可能的情况是费德南德当初派人看管工作区时已经为他们补充过营养剂。”
“这种假设更有可能，既然法律规定不允许链接状态的人发生死亡。”
“是的，但，我们有必要弄清楚这些事，还有监测画面的问题，究竟是不是被人修改了，修改的人是谁。我是说，里维斯大人，如果这些画面有可能被修改，那么我们的监测，我们以前的监测是不是也不可靠，如此推论是不是代表人口数、在线时间和危机等级都有可能是有人故意编造的，我们根本什么都无法控制。”
里维斯沉默了将近一分钟，狭长的房间里，两个人各自思考着心事，谁也没有望向对方。
最终，里维斯站起来仿佛拿定决心一般说，“这件事，所有的事，只有一个人能告诉我们答案。”
—
诺兰坐在图书区，几个月来既没有和人说过话，也没有执行任何一项任务。萨娜看着诺兰在自己不远处，无法想象曾经和他有过怎样共同的回忆？她知道自己爱着诺兰，一直以来这种模糊的意识都存于她身体之中，可是这份感情却难以抓在手里。她问自己，既然彼此相爱为什么在营地朝朝暮暮的相处中，诺兰却未曾再亲近自己？他和自己的距离似乎比和营地中任何一个人都近，但两个相爱的人，为什么不敢靠近对方？
萨娜又问自己是不是喜欢维尔特尔，她低下头，脸上浮过一抹玫红。那个男人拉住她的手时，她是确定的，确定那份喜悦纯粹而且充满活力，好像在最美好的时光里留在裙角褶皱中玫瑰的芳香。
她想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忍不住走到诺兰面前，询问关于过去所有的事，她什么都想知道，也应该知道。但现在，有一件事她必须立刻了解清楚——为什么过去发生的事她都遗忘了。
里维斯走到诺兰对面，开口说话前，他下意识看了一眼诺兰背后墙上的三个数字。“危机等级——2”世界目前处在近三年来最稳定状态，他感到惊讶。另外两个数字更让他吃惊“世界人口数90.3%”，“在线时间23.19/24小时”。
“老师。”里维斯不打算再等待。
“你来啦。”
“是的，有些问题我想问明白。”
“莱尔也和你一样吧。”
“是的。我想先知道，乔纳亚他们的营养剂能维持多久静眠状态？”
“每个营养剂上面都有使用说明。”
“不，我怀疑那些说明是写给大家看的，事实上维持时间更久。”里维斯小心翼翼说出自己的猜测。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诺兰问。
“大家都知道理事会售卖的低价营养剂和政府每月供应给个人的营养剂都只能维持最多三个月的静眠，这意味着人们三个月需要补充一次新的营养剂，可是这是最近一年多的数据——在线时间和人口数相关统计，老师你看这里。”里维斯把统计数据在两人中间展开，手指指向一个蓝色线条标记的位置。
“这一年多来这条曲线太美妙了，持续增加的人口，我一直怀疑这和哈茨有关，您也让我去调查了，但我现在怀疑问题未必出在世界，问题可能出在理事会或者政府。”
“你是想说很多人已经知道营养剂可以维持更长时间静眠吗？”
“我想很多人是无意中发现的，他们意识到自己并不会死亡，只要他们在世界里活得好好的，根本不需要根据要求三个月离开一次。”里维斯把画面切换到另一组数据，“再看这里，最长在线时间，24984.6小时，两年十个月零二十天。即使营地最长实效的营养剂也只能维持两年的静眠，同时还要理事会批准才能使用。”
“你从哪里找到的这些数据？”
“是迪瓦雷奥分析的，他的数据库里收集了所有营地和世界的名单，我猜测在营地的这些时间里他只要不执行任务就在计算这些事。甚至连阿莎的身份......”
“你要说阿莎的身份也是从他的研究里找到的？”
“是的，我不敢隐瞒，当时您去了世界，理事会那些人要召开会议，费德南德以脱离罪控制了工作区。我想到只有一个不被监测的身份才能到世界通知您，当时我只有这样的想法却没有人选，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找到这个合适的身份。当萨娜告诉我迪瓦雷奥一直在收集资料，似乎在找什么东西时，我有了一个想法。我......”里维斯的声音越来越低。“我翻阅了那些资料，他们竟然没有被隐藏起来。迪瓦雷奥的研究非常详细，很快我发现一条线索，这条线索把我引向阿莎。后来的事您已经知道。”
“但是我还什么都不知道。”阿莎在旁边听着两人的谈话，终于不想再忍耐，她问道，“后来的事和之前的事我都不清楚，里维斯，按照你的设计我应该在码头出现，但是并不是那样，我到达世界的时候就出现在了海滩上。”
“这也是我想知道的，但恐怕老师也不知道其中原因，如果是费德南德故意搞得鬼，谁知道呢，他也许一直在监视着阿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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