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城市之外（2）
绕过山谷的一排树林，树木的根翻出泥土，约翰看了看乔纳亚惊奇的表情，道，“最近几次火山爆发，导致植物毁坏非常严重。”
“我刚才过来的时候路过一片草原，站在那里远望山脉，异常美丽。只可惜总有一层雾游荡其间。”
“如果你在这里多住几天，会看见被折断的大树和原本不存在的岩石裂缝，现在还是平静的时候。”约翰抬头望向远处的天空，乔纳亚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看见一片黄色的云浩浩荡荡向山谷移动。
“一路过来没有遇到大风和暴雨也算是幸运。”约翰带着乔纳亚绕进一处山洞，光线渐渐变暗，直到乔纳亚觉得几乎什么都看不见。
“不用担心，很快就能看见了。”约翰友善地说。
乔纳亚小心地跟着陌生人，有一段时间他完全看不见也无法确定约翰的方位，只是本能地向着一个方向移动，直到眼前突然灯火通明，他才感到一切未必是联觉症引起的。
乔纳亚看见四个人，约翰的父亲，母亲和妹妹。三人的穿着和约翰一样，棉质上衣和宽松长裤，女孩看起来比约翰小两岁，一头金色的长发几乎长到脚踝。看见乔纳亚，她低下头仿佛有些害羞。
“我朝着瀑布的方向一直前进，然后就来到了这。”乔纳亚不知从何说起，于是就把遇到约翰前自己的目的说了出来。
父亲微笑着请乔纳亚坐下，并没有对他的到来感到惊讶。约翰母亲看起来五十出头，在一个炉子上烧着热水，仔细端详客人后，问道，“您需要一杯热茶还是石榴甜酒，我推荐您喝点甜酒，一会狂风就要来了，山谷会奏响一段进行曲，你可能从来没听到过那种宏大的演奏，所以在这之前，我们建议你喝点石榴甜酒。”
乔纳亚点头感谢，伸出两只手端过酒杯。酒杯由陶瓷制成，看上去并不精致，和这里的摆设一样，家具都是二十世纪末和二十一世纪初的产物，虽然有各类电器，但是都蒙着干枯的树叶。费德南德是不是在这个地方提供电力供应？乔纳亚一无所知。
这一家人的生活状态，乔纳亚怎么也无法认为他们是城市里过来探险的人，难道真如约翰所说他在这个地方生活了十九年？半杯甜酒喝入腹中，乔纳亚感到身体暖和起来，之前的胃部不适也被治愈了一般。女主人非常热情，又为他倒满酒杯。约翰的妹妹悄悄朝他这边看了几眼，乔纳亚思考着自己身上是不是有随身携带可以赠送的礼物，可是除了一身衣服之外，他找不出一样可以作为礼物的东西送给约翰美丽动人的妹妹。
“她叫索非亚。”
“很美的名字。”
“是女神的名字。”约翰骄傲地说。“她是这个山谷所有女孩中最美的一个。”
约翰满脸骄傲，乔纳亚从心底为他高兴，但总有说不出的怪异感让他忍不住不停吞咽甜酒。喝完最后一口时，一个疑问呼之欲出，却被约翰的母亲声音打断了，“风很大，但很快会过去。”
他想着刚才自己想说些什么，却怎么也回忆不起来，和这家人一样，他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一段木头树桩，屏气凝神，好像正在迎接国王的到来。
从最初的呼啸到后来的喘息，再到彻底平静下来，乔纳亚仿佛觉得过去了一年之久。“好了，现在可以出去走走”，女主人不慌不忙地说。
乔纳亚看着水壶，不知自己的思绪是否被刚才的风带离了这座山谷。他想到被风吹散的瀑布，想到礁石嶙峋的海岸，想到自己此刻既不在利娅拉身边，也不在营地，自己身处何处好像明白又无从确定，眼前的一切都可能是不真实的，如果世界不过是虚构的，那么眼前的一切必然是不真实的。可自己仿佛失去理性，在空间和时间的边界，他感到迟滞和模糊，四周仿佛一动不动，又好似不停在改变。
最难抓住的是“此刻”，刚一伸手，就浮起消散。乔纳亚不知所措。
—
“父亲，他说他从草原那边过来，那里还停着一辆小型移动车。”
乔纳亚点点头表示约翰说的没错。
“他说起城市，外面还有城市吗？”索非亚问。
“当然有。”乔纳亚脱口而出，感觉自己有些失态又赶紧解释道，“任何时候人们都能生活在繁荣的城市中。”
“不好意思。”约翰父亲打断乔纳亚的话，“他们没有去过城市。”
“据我所知，这些地区并没有被建造成......外面的样子，我是说，如此多变的气候，如此糟糕的风。如此恶劣的天气早就不适合人类，所以世界里没有预设这样的环境。”
“世界？”索非亚张大单纯明媚的双眼紧盯乔纳亚，眼神比室内所有的光源都更耀眼夺目。
“是的？所以我很好奇，我并不知道这些地方还有人生活，也许你们是来度假或者探险？”
“约翰，这个人说的话好奇怪。”索非亚在约翰左侧小声嘀咕。
“我也觉得他很奇怪，好像我们是不存在的怪物一样。”
“他才是怪物吧，还有他说的那个什么世界。”索非亚眉头紧皱，显得愈发生动。这样的女孩，绝不可能是虚构的。乔纳亚暗自思度。
“风来之前，约翰说索非亚是这附近中最美丽的女孩，意思是不是这里不止有你们？”
“当然，这里还有弗兰茨一家，有索克里拉爷爷，还有波尔奶奶，勃朗特家的女孩也很漂亮，别听约翰夸我，他心里喜欢勃朗特家最小的妹妹，西利尔今年也是十九岁。是不是，哥哥？”索非亚嘟着漂亮的嘴说。
乔纳亚着了迷，索非亚说这些话时候的样子像极了利娅拉。他不禁担心妻子一个人在海边过的如何，也不知道她此刻有没有想到自己，这样吵架就出走，实在对不起这些年来的感情。想到这，乔纳亚恨不得立刻和这家人说再见，赶回海边，回到利娅拉的身边，一步也不离开。
就算世界有多么复杂的难解之谜又与他有什么关系，有什么真的比利娅拉在他心中更重要的吗？他第一次试着在心里坦诚地回答这个问题，在斯泰因和利娅拉之间他心里的天平究竟倾向于谁，在营地和利娅拉之间，在诺兰和利娅拉之间，他究竟更在意哪一边？
他犹豫不决，拿不定主意。正如诺兰所说，他的善良也许是未来最大的麻烦，这一点斯泰因完全不会担心，他不仅理性，而且理性的如此优雅从容。竟然做出伤害诺兰的事都不会让诺兰憎恨他。
乔纳亚有些嫉妒，嫉妒让他无法起身断然离开，他需要弄清楚一切，需要给自己一个答案。
十九岁，他看着约翰和索非亚，他们的年纪和迪瓦雷奥差不多，却从来没有在城市生活过，他大胆推测这两个孩子从来没有离开过这片山脉。想到这，他问道，“这里的气候适合居住吗？”
“这里的天气变化比女孩的心思还快。”约翰调侃道。“刚才的大风，可以将一棵大树折断，但五分钟后，狂风消失，阳光和煦洒满草地，黄金菊，马兰，火棘，疯狂生长。一小时后大雨又来了，用滂沱大雨来简直无法形容雨势半分凶猛。”
“它们像成群的犀牛奔跑时扬起的尘土。”索非亚做了个夸张的表情。
“不，它们像天上的星辰手拉着手一起坠落到山谷中。”约翰补充道。
“不是的，像犀牛扬起的尘土。”
“好像你见过一样，犀牛......”约翰哈哈大笑。
“索克里拉爷爷告诉我的，他说现在已经好多了，几十年前，暴风和骤雨更可怕，大气层像漏了一个洞，到处是看不见的辐射和糟糕多变的天气。他的话总没错吧。”
约翰不再和妹妹争论，索克里拉说的是事实，没人会有异议。
乔纳亚端着热水，心想自己竟然不知道刚才那阵风只有五分钟，他以为至少过了几个小时。而这里的人谈论起天气时，虽然明知它的恶劣却毫无恐惧，他试着问出心里的疑问，却不知道从何问起。
约翰的父亲塞普维尔端给他第二杯热水，母亲则给了他一份烤饼干。
“妈妈做的烤饼干很好吃，是用这里采撷的鲜花做的，但是有没有辐射就不知道了，这是我十岁以后才开始生长的植物，在那之前这里除了一些蕨类，根本没有鲜花。”索非亚手里拿着烤饼干对乔纳亚露出温暖的笑容。
乔纳亚低下头咬了一口，感觉自己配不上索非亚温暖的笑容，在这家人的生活面前，乔纳亚就像一个侵略者，一个狂妄自大的古怪科学家，试图改变人类的命运，甚至试图操控他人的一生。
他想到“控制世界”这个词，又想到斯泰因对自己所作所为的不以为然，他觉得自己的生活简直无聊透顶，好像真的从一开始就毫无意义，一开始就是理事会的一场游戏。
这些人，却在游戏之外。
想到这，乔纳亚又一次感到“世界是活着的。”这里的人活的那么真实，这里的气候恶劣，可他们还是生存的很好，既没有被狂风扰乱心智，也没有因为大雨而无法播种粮食。
最重要的是，他们并不依附人们赖以生存的科技。乔纳亚看了看周围的陈设，有冰箱，有计算机，有智能型机器人，还有堆满角落的书，他看了看这个半封闭的山洞里至少有一万多本书。它们不是摆设，它们都被翻阅过，而机器人和计算机倒像是摆设，一块浅黄色的麻布遮住了它们，好像遮住了它们的眼睛一样。
在一堆半米多高的书堆上面，乔纳亚看见一个熟悉的东西，他在营地的展示区见到过——第四代RealX链接器。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