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

巨大的看不见的现实将我包裹，似乎逃不出这牢笼。

常常幻想，假如我拥有的是整个房间整个院子一个屋檐下的人类会不会抬头看我也说不定。假如我拥有的是一棵大树，如果有人夏天在树下乘凉，我肯定会小心翼翼的，千万注意到不能把屎拉在他们头上。小时候的同伴们常形容那样的刺激，欢乐的话语带着几分挑衅，看起来他们和大自然一样友好，鸟儿总是自由自在。

父母早出晚归，短嘴衔着春泥，脚丫上是夏土，秋天成群结队地飞奔，快到冬天就回到家里，呆在这个不大不小的山洞。在这个成为家的地方，用鸟不拉屎来形容是不合适的，最起码是不贴切的。我独自一个人拉屎，父母负责搬运，他们来来回回地飞出去又回来这样保持清洁的空间，空间的干净能让鸟儿避免生病。

可我还是不争气地体弱多病，一开始他们也认为是翅膀的原因，抑郁使人生病。我虽不算啥吧，勉强也算个鸟。了解身体有助于我们更好地了解自己。短嘴，灰色的羽毛，精致的身材，发育不良的翅膀，医生说这是天生的，小眼睛也是，一不留神就很容易形成斗鸡眼。妈妈常说不要用那样的眼光看别的鸟，是不尊重鸟的表现。

其实我也不想的，可精力过于分散，我想在两者之间找到平衡的一个点。

“又在看啥呢？”

大黄常看着我笑，嘴咧开很大。直到后来高度近视才稍微收敛了一点，可能是性格原因吧，总不能说现实的磨砺。

“远方的广告牌。”

“麦当当吗？”

“嗯。”

大黄的眼神眯成一条简单的缝，似乎能够把眼前的世界切割成一个平面，这样他就能够用这双慧眼认真清楚地看明白这一切。身为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当然不能欺骗他，我如此说描述一个具体的情境。他接下来要做什么是他的事，我对此无动于衷。

是的，我怀疑她在追我。

我天生残废，他后来接近失明，每一个看过的鸟儿都说绝配。

绝了，真绝了。我也是这样想的，如果我能够自己飞过去，飞到远方，就在不远处的麦当当实体店里。肯定不能进去，我会在店门口飞上个三大圈，让这家店知道小爷我来过。虽然我是姑娘家，可就是爱这样称呼自己，我有我的倔强和态度。耶~

他飞走了，说会回来的，然后一去不返。听父亲说，他可能在某一片天空被失事的飞机卷去。虽然这两者之间没有必然的联系，但是终归有一些不可琢磨的味道。也可能在遥远地方入赘到富家小姐家里当上门女婿，总不能留在这里，直到撞上广告牌死去，祭奠我们的爱情。

哪一种可能性比较大呢，我其实思考了很久，在有限的范围内，逃不出的，逃不出的。

父亲很鼓励我，表面的那种，实质上没作用就是表面功夫，这一点我很偏执。我很好的遗传了父母亲漂亮的脸庞，优雅的极致能够翩翩起舞。我做梦都能飞起来，因为我不甘认输。医生常说我病了，身体上，心理上。我承认，我不承认那我更有病，总不能让他们在我身上再试图寻找些什么，我如此说了，总归有些自由。

吃过晚饭，我在悬崖边踱步，刚开始的时候，有好多次想跳下去，有一次父亲刚回来，我往下跳，风是真呼呼，体重也不低，翅膀若软无力，在我身上一累赘，综合作用力就是往下坠。

巧合般父亲又接住了我一次，至此之后我再也没有尝试过第三次，带上刚出生1个月茁壮成长起来我要试飞的那一次。我总不能成为父母的负担，他们的爱自打一生下来就比我深。

默默地流泪，不是因为我不会飞，而是因为其他的原因，说不清楚道不明白的。我多么想诉说。我可以告诉医生，可以告诉父母亲，让他们感同身受为我流泪。可我选择面无表情地躺在，坐在那里，丝毫没有动容，冷酷无情地对待生活就等于对待自己的同类。

也许生存下来总要积极一点，一生也不算很长，痛苦和快乐的感官与生俱来。生活是有趣的，我找到一个傻鸟。或者说傻鸟找到了我。从某一天的早晨开始，我站在那里，看到傻鸟会在电线杆上徘徊几个来回，然后向我这边看看，再继续他的行为和动作。我一看就知道他傻，因为他的思想和五官不太一致，行为和年龄不符。

确实，吃过淡饭我嬉笑着说了以后，父亲也说那鸟是个傻鸟，是附近村里人家的。小时候被人类爬树上捡走卖出去，被圈养久了就成了这般模样。到后来家人找到他的时候，说是趁着主人不注意跑出来的，不过基本听不懂鸟语了。

这是个契机和机会，也许我可以和他聊聊天。女孩子的性格面对谁都不能太奔放，需要含蓄一点。我在他每天经过的时间段放生歌唱。效果不大理想，第一天的歌唱从开始到结束，傻鸟一直没有理我，甚至没有看我一眼，这跟以往都不正常。

难道是歌不对？不对，肯定不是。

晚上我对着月亮踱步，来回地走，叽叽喳喳地自言自语，顺便练习新的曲子，不太行，小小的五脏不足以承受这么多负担。早上醒来，第一口气吸上来打个喷嚏紧接着浑身不舒服。有点发烧流鼻涕，不过我还是没有“失约”，一如既往地在原来的时间和地方等他。

来了，电线杆，电线，几个来回。

我的天啊，哈哈哈。他甚至在电线杆上用脚丫子跳起舞来，哈哈哈。他正看向我，如果我开口唱歌，他一定会飞过来的，要相信一切的美好正在发生。

“叽叽 啾啾 叽叽啾啾

叽啾 叽啾”

咳咳~

才刚喊两嗓子，空气一进入气管身体就不受控制，浑身的羽毛直打哆嗦太失礼了。我用翅膀尽量掩着脸，不想让他看到这一幕，开始整理着装和仪态。不过转过身等翅膀放下来，他已经飞走，在我的视野中消失。

这一无聊的行为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母亲说我幼稚，父亲虽什么也没有说，但我觉得也挺无聊的。我们甚至讨论等攒够嫁妆了，就给我找一户好人家。他们告诉我，也许可以更务实一点，吃药助力一下。不打紧的，爸爸这边还有些关系。父亲告诉我，他很容易看出我的疑虑。

其实只是说说，吃药是一种禁忌。生是我的，死是我的才可以，一切的辅助和负担都一样，不属于我。如果我能够感受到温暖和寒冷，这也是与生俱来的能力。自己跟自己呆久了，更清楚有几斤几两，还有我需要什么来支撑我生存下去，而不是每天的粗茶淡饭，仅此而已。

傻鸟来了，我刚准备歌唱。只见他脚丫子起飞旋转跳跃，然后向我这边飞奔而来。其实如果他帅一点，五官协调一点加上胡子应该是个好鸟，最起码是个好鸟。

“你在干嘛？”

他一开口说话，嘴里的东西就掉在地上。他会说话，傻鸟会说话。

“唱歌。”

“哦。”

傻鸟当然会说话，为什么不呢，又不是聋子，只是傻。东西丢了也不知道回来拿。

过些时日，等到傻鸟再和我说话，我还是回答唱歌。我们认真友好地交流过，尽管他在重复同样的事情。他还是很辛苦，每天都会帮家里人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我在想什么是他力所能及的事，应该是为家的生存添砖加瓦，不过他这样整天三心二意丢三落四的，终有一天会回归田园。穷人养不起，圈起来好养，放飞自我更好也说不定。

其实有些羡慕他，或者说我一直都很羡慕他。生命的紧致和松弛他都体会到了，他甚至遇到了异性，愿意和他说话的鸟，傻鸟的一生是圆满的，他可以随时死去。虽然他跟往常一样整天在我眼前晃悠，可在我心里已经宣判了他的死刑。我可真是个善良的鸟儿。

那一晚，我又不可避免地想要哭泣，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想多想少都是因为那一件事情。闲得慌，无所事事才会闲得慌，如果我能够劳动，何至于现在这样变成“三级”残废。

傻鸟家里给他介绍了对象，俩鸟在一块挺好，都不太聪明的样子，也算是郎才女貌。无奈一到关键时候叽叽喳喳不知道干嘛，或许他像我一样对着月亮诉说着不可描述的事。

叽叽叽叽。

父亲说准备好了，一切都准备好了。我们已经老去，如果你还想生活下去，就不能一个人。

叽叽叽叽。

踏实一点，打理好自己，对方条件不错，家里和我们一样是个洞，不过他那个洞要好的多。不用担心，有办法把你接过去的。珍惜吧，好好过日子。

母亲的话和父亲没有区别，一个物理输出，一个精神输出，两者中和到我的小脑子里效果等于0。我们到底该抱着哪种期许去生活呢？也许还有几种选择和可能性，选择总是有的，对我来说永远不止一个。傻子，大黄都已死去，是时候了，是时候了。如果明天见到他，素未谋面的人，应该说清楚的，最起码表达我的心意。

“叽叽啾啾 叽叽啾啾

叽叽啾啾 叽叽啾啾”

两排麻雀站在洞门口的树上，挺着身体高歌。我能听懂他们唱的每一个字，却融入不了感情。对不起，看到眼前扑扇翅膀漂浮空中的鸟儿，我泪如泉涌又哭哭笑笑。很快，奔向始终属于自己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