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活儿他妈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干了。"
这好象是我在接下来的事情到来前说的最后一句话--那些将要发生的事情使它听起来非常象句谶语。
放下麻袋,我感觉自己已经被一种极度的劳累所吞没,以致于整个背部肌肉的酸痛变成了可以忽略不计的麻木。我脑子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强烈的欲望:找个地方坐下,弄碗面吃--我要吃大排面。
大约五分钟后,我从兜里掏出一张脏兮兮皱巴巴的五块钱,无限爱惜地递给伙食摊子老板,然后双手捧过同样肮脏的粗瓷碗,死死盯着酱油汤中的面条和上面同样呈酱油色的大排,咽了口唾沫。
我把碗小心地放在马路牙子上,然后坐下喘气--这是为了尽快恢复体力以便享受这阵子最奢侈的晚餐。远处太阳的余辉金灿灿地照在这条臭气熏天的河上,仍然在扛大个的民工们汗水淋漓的背脊裸露在夕阳下呈现出金属般的质感。
在我目光迷离了一会之后,饥饿准时而猛烈地把我唤醒,我立刻捧起碗埋下头去--真想扎进去游泳。脸上残余的汗水一滴滴掉进碗里但我毫不在乎。等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碗已经空了大半,我仰起脸,把剩下的汤喝完,然后细细地啃刚才已经啃得所剩无几的猪排。
这时一辆擦得一尘不染的轿车无声无息地停在我面前的马路上,后来我知道那个牌子是凯迪拉克,此刻,是它的玻璃反射的光线晃了我的眼睛。我满脸通红满头大汗地抬起头,茫然而惶恐地看着面前这个人,嘴里依然咬着那块宝贵的骨头。
那个穿着高雅的贵妇人目光灼灼地直视我的面容,我也很想直面她可是汗水却迷了我的眼睛,于是在一片光芒变幻的折射中,她很慢地问我:
"想不想找个工作?"
"什么样的活儿?"我仰头,尽量以一种倔强和平等的身份问她,可是我忘了站起来。
"肯定比这个好。"
她淡淡地说完,便转身离去。
不知道什么原因,虽然对这个回答极其不满意,我还是不由自主连忙起身,亦步亦趋地跟了过去。
(二)
然后?
然后我洗了个澡,不是在河里,而是在一个极其豪华珠光宝气的私人浴室里。这是个极度享受的过程,它是如此舒畅以致我在以后的记忆里根本回忆不起任何细节,记住的只有一种疲惫之后彻底放松的愉悦感。
不用说有全套新衣准备着--这我一点都没意外,本能地觉得要和这样的贵妇人谈话必须衣着得体,至少得干净。
她打量我的目光有些怪异,可能是太过仔细了,我想,似乎连脸上的一根头发一根眉毛都不肯放过。这个时候她一直蹙着眉头而我也就惴惴不安地站在那里,连呼吸都不敢放松,恐怕犯什么错误。
终于她微微点了点头,略带满意地说:"可以了,就这样吧。"语音倦怠,而我也大大松了口气,身体放松下来。
复仇(三)
后脑一阵巨痛。
我在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中扭过头,极力想看清楚身后那两个穿白大褂戴口罩的人,但是他们的面目已然在我眼前晃动模糊,即便没有模糊也是在占据了半边脸庞的口罩中隐藏得严严实实。我傻乎乎地笑笑,栽了下去。
我睁开眼,那个贵妇人的面容在我面前晃动。她脸上的皱纹已经很多了,虽然细细的不容易觉察。她的眼光并没有注视我,而是我的左肩。在如此接近的时候,我突然发现她的瞳孔是一种黯淡的灰色,很象她灰白的头发,在长长的睫毛下面显得异常空洞平白却深不可测。
一阵轻微的疼痛从左肩传来,让我忍不住去看了一眼--上面有动过手术的迹象。发觉我醒了,她微微笑了笑:
"要挣大钱吃些苦是应该的。"
我穿好衣服的时候,已经明白这笔钱是如何挣了。简单地说,就是冒充。冒充一个年老的富翁失散已久的儿子。最有说服力的证据就是左肩上的那块胎记。只要是花家的传人,左肩靠腋下的位置都会有这么一块不大不小暗红色的标志--甚至连形状都一样。没人知道这个秘密,除了花家的嫡传亲属。
于是,在一个阳光很好的上午,我慢慢喝着茶,享受着精美的茶点,那个贵妇人--我现在知道她姓风,慢慢拿出一本相册给我。
里面的相片并不多,多半是有些泛黄的黑白旧相片。第一张是一对青年男女,看起来象夫妇,她指着那个男的说:
"他叫花满楼,就是你要去找的那个老头……旁边那个……"
"就是你吧?"
我看出来了,抢先说道。
"……对。"
她的语气里有一点迟疑。
"你们是夫妻?"
如果是这样,整件事情就不可理解了,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地问。
"不是,"她的语气平稳,几乎听不出其中的苦涩和怨毒,"那时他还没有结婚,我是他的情人。"说这话的时候,她的嘴角有些讥讽地微微上翘。
我立刻明白,于是赶紧沉默。
风夫人倒是似乎丝毫没有被影响,慢慢地说:"这是我和他的第一张照片,也是最后一张。不久以后他就娶了个门当户对的妻子。我再也没有他别的照片,所以你只能从这张照片上记住他的样子,要知道,你和他长得挺象的。"
说完,她目光灼灼地看着我,表情捉摸不定。
我仔细端详了这张照片,果然,我们有几分相似。这大概是被选中的原因,我暗自猜想,但是什么也没说。
"就算记不住也没什么关系,"她停了一下,略带轻蔑地说,"花满楼的儿子很早就丢失了,就是活到现在也未必记得祝他现在没有任何亲人,妻子前年也过世了,这个蠢货倒一直坚信自己的儿子还活着。"
第二张照片是个小孩,六七岁年纪,面对照相机神色顽劣。
"他就是我要冒充的人?"
"对,这是他丢失以前照的最后一张照片,我费尽心机从花满楼手里偷来的。"
我注意到那个小孩手上戴着一个形状别致的镯子,仔细看了看。
"那是花家的信物,"风夫人见我留心,便解释说,"象牙所制,按祖上的规矩,戴上这个手镯的人才是花家嫡传的掌门。你放心,在离开花满楼以前,我很仔细地看过这个镯子,专门为你打制了一个,虽然是假的,但他未必看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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