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山村，触目所及的景色是灰黄萧瑟，但高高的柿子树梢上偏挂着几个没摘的果子，红彤彤的灯笼一般欣喜的在风中点头，这是村里人故意留着野鸟过冬的干粮，就像地里那些散落的芝麻、高粱、黑豆、玉米，收获的时候当然是认真的，却不会过分严苛，总要零星丢落一些给松鼠和山鸡，村里人不富裕，但他们有悲天悯人的天然质朴情怀，一如此处的山之伟岸，水之清澈，天之高远。
“1985年，我参加了马戏团，人家嫌我小，给我两毛钱，一份买瓜子，二分买香烟，还剩一毛七，买个大公鸡，公鸡不下蛋，抱着公鸡上医院，医院不给瞧，抱着公鸡走金桥。”一群梳着小辫子的女孩在河边的空地上唱歌谣跳皮筋，已经冻得结识的冰面上有欢快的男孩们溜冰、滑冰车，渴了就顺手抠一块岸边最干净的冰嚼起来，咯嘣嘣有声。
小红领着弟弟小锁在冰上玩，把弟弟放进一个盆子里推来推去。流着鼻涕的弟弟哈哈大笑，小红也跟着笑，嘴巴呵出团团白雾。直到天渐渐黑下来，小伙伴们陆续散去。
小红说“咱回吧，小锁。”
弟弟说：“姐，家里饭好了没？”
“就知道吃，看你个猪相。”小红在弟弟脑门上戳两下。
小锁甩开姐姐的手：“就跟你不搀似的，你不馋，昨儿谁偷吃炸丸子来着？我给你告诉妈去。”
小红一听就急了：”你这个没良心的小崽子，我偷丸子你吃没有？还敢告状，告状连你一块打。“
小锁往前飞奔而去，边跑边喊：”我没吃，我没吃，我就说看见你吃了，哦，哦，让妈打死你。“
小红拎着大盆子跑不快，追在后面想缓兵之计：”别跑，小锁，姐给你糖吃。“
两人前后跑进家门，院子里的狗飞跑过来欢快的摇尾巴，发出”呜呜“的声音，好像在问怎么才回来。
母亲在厨房里叮叮当当的忙碌着，把提前几天做好的菜在灶火上加热，再做几个炒菜。炒鸡蛋是必须的，鸡蛋是家里的大花二花老白和黑妹下的，公鸡果然不下蛋，只负责吃吃喝喝和早起打鸣。
母亲听见院门响，朝院子里看一眼就骂开了：”小王八蛋，大年三十还出去浪，怎不掉河里去呢？还知道回来？我看这炖肉炸鱼给谁吃，待会我和你爸你爷爷吃完，剩下的都给狗吃。给狗吃狗还知道看门，给鸡吃鸡还知道下蛋，给要饭的吃要饭的还念我一句好，给你们两个小王八蛋吃，你们说过我好吗？冤家，都是冤家！”
小红和小锁都不吵了，面面相觑偷偷捂着嘴巴乐，鼻子比狗还灵敏，早已经闻到屋子里的香味，看来要开饭啦。
小锁跑去西屋找爷爷，八十多岁的爷爷须发皆白满脸皱纹，穿着厚厚的青布棉衣卧在小西屋的炕上。
“爷爷，走，吃饭了，吃完饭还有春节晚会，唱歌跳舞，特好玩。”小锁拉爷爷的手，爷爷笑呵呵的起来，跟着孙子到正屋等开饭。
“小红，你爸死哪去了？出去找找！会写几个破字还真拿自己当回事啦，那笔字还不如我睡着了写的好，还敢给人家写春联，到处丢人，把你爸喊回来，那么大岁数不懂事，三十还去人家串门，等吃饭呀，没你的碗筷."
母亲一贯是嘴上不饶人的，年初骂到年尾，河西骂到河东。父亲八成是躲到隔壁邻居家吹牛侃大山去了。小红站到院门口扯着嗓子大喊起来：“爸！爸！快回家啦！我妈叫你吃饭呐！”
“谁叫他吃饭？一家子都是懒蛋，就累我一个，七碟八碗哪个不是我做，你们谁伸手，老的老小的小，都是讨债鬼。让你爸滚回来烧火，没看灶都快灭了，馒头还没热呢。”
父亲从西院邻居家出来，小声问门口的小红：“小锁呢？”
“大屋呢，跟我爷爷看电视呢。”小红答。
“走，回去，爸买小人书了，你和小锁俩人看。”父亲说。
一听有书看，小红很高兴，村里找不到书看，每年只有寒假暑假两次机会进城去新华书店买书，母亲舍不得钱，都是父亲悄悄买了再撒谎说从中学拿的，母亲才能少骂几句。
饭菜上桌，春晚开演。
父亲让小锁给爷爷磕头拜年。爷爷笑呵呵的等着，然后从贴身口袋里摸出一块钱。
小红连忙也跪在炕上，磕头如捣蒜。
父母却都拦着“你别拜，你不用。”
小红知道，往年也是如此。小红也想要一块钱压岁钱，不明白为什么弟弟可以，自己连磕头都不许。
母亲已经开始数落：“哪有丫头磕头的，你长大了嫁人就不是我们家人了，你还拜年，用不着你，没这个闲钱。”
小红倔强的回嘴；“干嘛嫁人？我不嫁人。”
母亲说：“胡说，你不嫁人，还想白吃我一辈子饭？你嫁出去，死了埋在人家的坟地，小锁娶媳妇叫娶进门，媳妇死了埋在咱家坟地，懂吗？”
小红说：“那我不嫁人死了埋哪？”
母亲没好气的说：“爱埋哪埋哪，反正不能埋咱家坟地。不吉利。”
年夜饭热腾腾的摆满了桌子，电视节目热闹闹的开演，院子外远处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弟弟的饭碗里被母亲塞满了炸鱼和炖肉，小锁吃的嗷嗷叫，狼崽子一样欢快。
小红看着面前空空的碗，看看弟弟面前那张诱人的一元钱，看看白雾气里欢声笑语的父母和爷爷，忽然觉得，童年结束了。她开始久久的想一个问题的答案，我到底算不算是这家的人，如果是为什么连坟地都不能进，如果不算，为啥会住在这家八九年。
#羽西X简书 红蕴新生#
活动传送门：https://www.jianshu.com/p/ee05f7eff678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