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暗恋

声明：本文属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根据屠格涅的小说《初恋》改编

《初恋》故事梗概

故事的第一人称叙述者，是当时只有十六岁的男主人公——贵族少年沃洛佳，他爱上了新邻居——没落公爵家美丽而又活泼的姑娘齐娜依达。

齐娜依达是一个21岁的少女，有优美的体态，微微蓬松的淡黄色卷发，娇柔的脸颊，她的美丽令主人公沃洛佳着迷。而齐娜依达时而热情奔放，时而冷若冰霜，以致主人公非常不安。

在齐娜依达身边还有几个崇拜者，然而，齐娜依达只喜欢沃洛佳的父亲，以至达到无可救药的地步。她认为彼得就是她心目中的英雄，尽管他有家庭。

当沃洛佳的母亲知道这件事情后，主人公的父亲彼得选择了放弃和离开，全家搬进了城里，沃洛佳以为以后再也见不到齐娜伊达了。

但是若干年之后，有一次和父亲骑马外出，父亲中途有事离开了，于是他跟了过去，却发现父亲和齐娜伊达在一起，而且父亲还用皮鞭打了一下齐娜伊达的手臂，似乎父亲和齐娜伊达之间终于有了了断。

搬迁之后不久，沃洛佳的父亲因中风去世，齐娜伊达在成了多利斯基夫人后不久也因难产而死。

正像本书后面的插图所说“年轻小伙的美好情愫、中年男人的魔鬼欲望、妙龄少女的无常命运，在《初恋》中都化作了诗。”所以，我认为年轻小伙的美好情愫只能看作是“暗恋”，因为他所爱的对象只是把他当作小孩子看待。

主要人物

场景一：齐娜依达的房间，白天

沃洛佳前往昨天才搬来的新邻居家，把母亲对女主人的来信的回答告诉了公爵夫人。在自己房间里的齐娜依达听见了他们的对话，从房间走出来。相互认识后，少女眯起眼睛，略微歪着头。

齐娜依达  您现在有事吗？（她的眼睛一直在看着沃洛佳）。

沃洛佳  没有什么事，小姐。

齐娜依达  您愿意帮我绕绒线吗？来，到这里来，到我屋子里来。（她朝他点点头，他们走进那间屋子里）。

沃洛佳  我好像在梦中行动一样，我觉得全身充满了一种近乎愚蠢的、紧张的幸福感（有些颤抖了，心里紧张地想）。

公爵小姐取出一绞红绒线，叫他坐在她对面把红绒线套到男孩的手上。似乎带着一种滑稽的郑重神气，同时在微微张开的嘴唇上露出那种快乐的、狡猾的微笑。

齐娜依达  请听我说，我是一个很古怪的人。我希望别人永远对我讲真话。我刚才听说您才十六岁，可是我二十一岁了；您看，我比您大得多，所以您应当永远对我讲真话……而且听我的话（男孩发慌了，抬起头来望着她）。

齐娜依达  看着我（她温柔地压低声音），我不讨厌别人看我。我喜欢您的脸，我预感得到，我们会成为朋友的。可是您喜欢我吗？（她狡猾地又加了这一句）。

沃洛佳  公爵小姐……男孩刚开始说。

齐娜依达  第一，应该叫我齐娜伊达•亚历山德罗夫娜。第二，小孩子（她自己马上改正了）——年轻人不把他们的感受坦白地说出来，这是哪一种习惯呢？大人才可以这样。您不是喜欢我吗？”

沃洛佳  当然，我非常喜欢您，齐娜伊达•亚历山德罗夫娜，这我不想隐瞒。（她这样坦率地跟我讲话，虽然使我非常喜欢，可是我感到有一点委屈。我想让她知道，她并不是在跟小孩子说话，所以尽可能地装出很自如的、很严肃的神情说道）

齐娜依达  您有家庭教师吗？ （她突然问道）。

沃洛佳  不，我很早就没有家庭教师了（我撒了谎，离开我那个法国教师还不到一个月）。

齐娜依达  哦！我明白了——您完全是大人了（她轻轻地敲了一下我的手指）。手伸直！（于是她勤快地绕起绒线来）。

沃洛佳  （现在，我坐在她的对面。我想道，我已经认识她了……多幸福呀，上帝啊！）

公爵夫人  齐娜！ （公爵夫人在客厅里高声喊道）别洛夫佐洛夫给你带来一只小猫。

齐娜依达  小猫！ （齐娜伊达大声说，连忙从椅子上起来，把绒线球丢下就跑出去了)。

沃洛佳  哦，她的追求者来了（沃洛佳自言自语）。

场景二：齐娜依达的厢房，晚上八点钟

客厅里有欢笑声，我推开门，不由吃惊地往后退了一步。公爵小姐站在屋子当中一把椅子上，把一顶男人帽子朝前拿着，椅子四周站了五个男子。他们争着把手放进帽子里去，可是公爵小姐却把帽子举得高高的，用力摇动它。

齐娜伊达  等一等，等一等！有新客人啦，也应当给他一张票子（她轻盈地从椅子上跳下来，拉住我的袖口），跟我来！诸位你们认识认识吧，这位是麦歇沃尔德马尔，我们邻家的少爷。

这位是……，（她挨着次序，介绍我认识她的客人），马列夫斯基伯爵、鲁申医生，这位是迈达诺夫诗人，这位是退职的上尉尼尔马茨基，这位是别洛夫佐洛夫，骠骑兵。希望你们大家都成为好朋友。

齐娜伊达  伯爵！请您写一张票子给麦歇沃尔德马尔。

马列夫斯基  那不公平，他还没有跟我们一块儿玩过“摸彩”游戏呢。

别洛夫佐洛夫  不公平！（别洛夫佐洛夫和那位被称为退职上尉的人也说了一遍）。

齐娜依达  我的意思要给他写一张票子，为什么要反抗呢？麦歇沃尔德马尔第一次跟我们一块儿玩，他今天用不着遵守规则。不要埋怨了，写吧！我要这样做的。

伯爵耸了耸肩膀，恭顺地埋下头去，用戴满戒指的白皙的手拿起笔，撕下一小张纸，就在纸上写了。

鲁申  至少，您得允许我们，把我们玩的游戏对沃尔德马尔先生说明一下（鲁申带着讥讽的口气说），不然他就完全莫名其妙了。年轻人，您懂吗，我们正在玩“摸彩”。公爵小姐是给得奖人——谁拿到‘幸运’的票子，那个人就有吻她手的权利。我跟您说的话，您明白吗？

沃洛佳只是望着他，还是莫名其妙地站在原来的地方；公爵小姐又跳上那把椅子，又把帽子摇动起来。大家都拥到她跟前——我也就跟在他们后面。

齐娜依达  迈达诺夫（公爵小姐对一个身材高高、脸孔瘦瘦、眼睛小而无光、头发黑而长的年轻人说），您是诗人，您应该大量一点，把您的票子让给麦歇沃尔德马尔，让他有两个机会。

迈达诺夫  （迈达诺夫表示不同意地摇摇头，连头发都飘动起来了）。

沃洛佳 （别人都摸过以后，也把手伸进帽子里，拿出一张票子打开来看……）天啊，接吻！（我大声喊起来）。

齐娜依达  好啊，他中彩了，我真高兴！（她从椅子上下来，两眼发亮，柔媚地望着沃洛佳，您高兴吗？（她笑着问沃洛佳）。

沃洛佳  我？……（讷讷地说不出话了）。

别洛夫佐洛夫  把您的票子卖给我（别洛夫佐洛夫突然在我的耳边说），我给您一百卢布。

我用愤怒的眼光把骠骑兵看了一眼，这使得齐娜伊达拍手叫好， “好极了，年轻人！“不过，”（鲁申接着说下去），我是司仪人，我的职务便是督促遵守一切规章。麦歇沃尔德马尔，跪下一条腿。这是我们的规矩。

齐娜伊达站在我面前，头微微斜着，好像为了要把我看得更清楚些，她就郑重其事地向我伸出手来。我的眼睛模糊了；我本想跪下一条腿，可是两条腿一齐跪下去了，非常不自然地吻她的手指，甚至让她的指甲在我的鼻尖上轻轻抓了一下）。

鲁申 干得好！（他扶着我站起来）。

“摸彩”的游戏继续下去。齐娜伊达叫我坐在她身边。她想出种种奇特的处罚的办法！就说其中有一次，她扮演“雕像”，选丑男子尼尔马茨基做雕像的台座，叫他趴下，而且要把脸贴在自己的胸前，笑声一直没有停止过。

对于我，一个生长在讲规矩的贵族家庭里、受着严格而孤寂的教育长大起来的孩子，这种叫嚣，这种喧嚷，这种无拘无束近乎发疯的欢乐，这种从来没有过的跟陌生人的交际，全使我兴奋万分。我简直像喝醉酒似的头发晕了……

我们终于玩得疲乏了。我走出小宅子，疲乏、快乐得没有一点力气；告别的时候，齐娜伊达紧紧握着我的手，又神秘地微笑了。

场景三：齐娜依达的厢房，一天傍晚

常客们都聚集在齐娜依达家里。我就是其中的一个。

话题转到马依达诺夫的长诗上去了，齐娜依达真诚地称赞这首诗。

齐娜依达  不过，您可知道，假如我是个诗人，我会采用别的题材的。也许这一切都是胡言乱语，有时我的头脑里会出现一些奇怪的念头，尤其是天亮前，我睡不着的时候，那时天空开始呈现出粉红色和灰白色。我就会，比方说……你们不会嘲笑我吧？”

不！不会的！大家都异口同声地扬声叫道。

齐娜依达  我就会描写，”（她继续往下说，把两手交叉在胸前，眼睛凝视着一边），一群妙龄少女夜里乘坐一艘大船，在静静的河面上行驶着。月色皎洁，她们也都穿着白色衣服，头戴白色花冠，唱着歌曲，听我说，好象唱着赞美一类的歌曲。

马依达诺夫  我懂，我懂，请继续往下说吧，（马依达诺夫仿佛已经沉入幻想似的，意味深长地低声说）。

齐娜依达 忽然，岸上起了一片喧闹声和欢笑声，出现了火把，飘来了咚咚鼓声……一群酒神的女祭司们奔跑着，又唱歌，又喊叫。

描写景色可是您的事了，诗人先生……不过，我倒很想把火把描绘成红色，冒着浓烟，让女祭司们的眼睛在花冠下面闪闪发光，而花冠应当是深色的。可您也不要忘记虎皮和酒杯，还有黄金，好多好多的黄金。”

马依达诺夫  黄金应该放在哪儿呢？（马依达诺夫问道，一边把他那平直的头发朝后甩去）。

齐娜依达  放在哪儿吗？在她们的肩上、胳膊上和脚上，哪儿都行。

女祭司们招呼船上的姑娘到她们那儿去。姑娘们不再唱赞美诗了，但少女们一动也不动：大家顺流往岸边驶去。

这时她们之中有个姑娘突然间悄悄地站起来……这可要好好地描写一番：她怎样在月光下悄悄地站起来，她的女伴们又怎样地吃惊……她跨过了船舷，女祭司们把她团团围住了，迅速地把她拉进黑夜里，拉到黑暗中去了……

这儿您可要想象一下那缭绕的烟雾，以及一片混乱的情景。此刻，只听见女伴们的尖叫声，她的花冠还留在岸上。

马依达诺夫  只有这些吗？

齐娜依达  只有这些。

马依达诺夫 这不能成为一首完整的长诗的题材， 不过我可以借用您的构思来写一首抒情诗。

齐娜依达 浪漫主义的？

马依达诺夫 当然是浪漫主义的，用拜伦诗体来写。

马列夫斯基 依我看，雨果比拜伦强，而且写得更有趣味。

马依达诺夫 雨果是第一流的小说家（马依达诺夫表示了异议）。

齐娜依达 嘿！你们又争论起古典主义和浪漫主义来了，还不如让我们来玩玩……玩方特游戏吗？（卢申接她的话说）。

齐娜依达 不，方特游戏玩腻了，来玩比喻吧。（这是齐娜依达本人想出来的一种游戏：先说出一件东西，，然后每个人竭力用另一件东西与之相比，谁比喻得最恰当，谁获得奖励）。

齐娜依达  这些云彩像什么？（ 她走到窗子跟前去了。太陽刚沉下，天空中高高地飘浮着长长的嫣红的云彩）。

没待到我们回答，她就说道  我认为它们像克娄巴特拉去迎接安东尼的一艘金船上的朱帆。马依达诺夫您可记得，不久前您给我讲过这个故事？

齐娜依达  当时安东尼有多大年纪？

马列夫斯基  大概是年轻人吧。

马依达诺夫  对，是个年轻人（肯定地证实说）。

卢申  请原谅， （卢申扬声叫道），他已经四十开外了。

齐娜依达  四十开外了，（齐娜依达也说了一遍，目光倏地向沃洛佳扫了一下）。

沃洛佳  她堕入情网了，可是她爱上了谁呢？（我不由自主地低声说）。

场景四 齐娜依达的厢房 午饭后

午饭后，客人们又聚集在这里，公爵小姐出来招待他们了。所有的常客都到了。方特游戏又开始了，但再也没有以前那样的怪诞不经的举动了，大家不胡闹，也不吵吵嚷嚷的了。

齐娜依达使我们的聚会增添了新的情趣，我以少年侍卫的权利坐在她旁边。顺便说说，她曾建议玩游戏受罚的人要讲一个自己的梦。

齐娜依达  假如都讲编造的故事，那就让每个人讲一件必须虚构的事吧。

别洛夫佐洛夫  我什么也编造不出来！（他扬声叫道）

齐娜依达  别婆婆妈妈的！您就想象一下，比方说，您已经结婚了，给我们讲讲您跟尊夫人一起是怎样过日子的。您要把她锁在家里吗？”

别洛夫佐洛夫  我要把她锁在家里。

齐娜依达  您要跟她待在一起吗？

别洛夫佐洛夫  我一定要跟她待在一起。

齐娜依达  那就好得很。要是这种生活她感到厌烦了，对您不忠实了呢？

别洛夫佐洛夫  我就杀死她。

齐娜依达  倘若她逃跑了呢？

别洛夫佐洛夫  我会去追赶她，仍然要杀死她。

齐娜依达  是这样。 假定说我是您的妻子，那您怎么办？

别洛夫佐洛夫（不作声了）。

齐娜依达  我会自杀……（齐娜依达不禁笑了起来）。

第二个轮到齐娜依达。她翘首仰望着天花板，沉思起来了。

齐娜依达  现在请听着，这个故事是我虚构的。请你们想象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在一个夏夜举行着奇妙盛大的舞会。舞会是由一位年轻的女王主持的。到处是黄金、大理石、水晶、丝绸、灯火、钻石、鲜花、熏香，以及一切精心安排的豪华场面……

卢申  您喜欢豪华吗？（卢申打断了她的话头）。

齐娜依达  豪华是美的， 凡是美的东西我都喜欢。

卢申  您喜欢比美更可爱的东西吗？”

齐娜依达  您问得很妙，不过我不懂您的意思。别打岔。总之舞会是豪华隆重的。这天嘉宾云集，他们都年轻、漂亮、勇敢，他们都神魂颠倒地爱上了女王。

马列夫斯基  嘉宾中没有女的吗？

齐娜依达  没有……或者等一会儿会有的。

马列夫斯基  都不漂亮吗？

齐娜依达  也很妩媚动人……不过男人们都爱上了女王，她亭亭玉立，婀娜多姿，她那乌黑的头发上戴了一顶小小的金皇冠。”

我瞥了一下齐娜依达，在这一瞬间我觉得她似乎比我们大家高贵得多，从她那洁白的脑门上，从她那凝然不动的眉宇间显露出多么明达的智慧，无限的权威，我不禁暗暗思量：

沃洛佳  你自己就是那位女王！（心里说）

齐娜依达  大家都簇拥着她，每个人都对她阿谀奉承，大献殷勤。

卢申  她喜欢阿谀奉承吗？

齐娜依达  多么叫人讨厌，总是打岔……谁不喜欢阿谀奉承？

马列夫斯基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女王有丈夫吗？

齐娜依达  这我倒没有想过。不，为什么要有丈夫呢？

马列夫斯基  当然罗，为什么要有丈夫呢？

齐娜依达  总之，女王听着这些奉承的话语，听着音乐，但她对任何一个嘉宾都不瞧上一眼。窗外天空一片漆黑，布满了大颗星星，那黑森森的花园里有许多参天大树。女王望着花园。那儿，在树木近旁有个喷水池；它在黑暗中泛着白光，显得长长的，长得像幽灵。

女王在说话声和音乐声中听到了泉水的轻微的飞溅声；她一边望着，一边想着：你们这些老爷都很高贵、你们都愿意死在我的脚下，你们都在我的掌握之中……可是那儿，在喷水池旁，在那飞溅着的喷泉旁边，我那心爱的，能够支配我的人却站在那儿等待着我。

他不穿华丽的衣服，不戴珍珠宝石，谁也不认识他，但他等待着我，并且相信我一定会去的——要跟他待在一起，在花园里的幽暗处，在树木的沙沙声和喷泉的飞溅声中一起消失的时候……

马列夫斯基 这……就是编造的故事吗？（他狡黠地问道）。

齐娜依达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卢申 先生们，要是我们也在那些嘉宾中间，而且认识站在喷水池旁的那个幸福的人，那么我们该怎么办？

齐娜依达 等一等，等一等，我将告诉你们，你们每个人该怎么办。您，别洛夫佐罗夫，会向他挑战，要求决斗；您，马依达诺夫，会写一首讽刺短诗嘲讽他；您，尼尔马茨基，您会向他借……不，您会以高利贷形式借钱给他；您，医生……”（她停住了）。我不知道您想干什么。

卢申  我会以御医的身份向女王进谏，当她不想招待嘉宾的时候，不要开舞会。

齐娜依达 也许您是对的。那您呢，伯爵？（用手指向伯爵）

马列夫斯基 我吗？ （马列夫斯基露出了恶意的微笑重复着）。

卢申 您会端给他有毒的糖果。

马列夫斯基 至于您，沃尔杰马尔，您作为女王的一名少年侍卫，当她跑到花园里去的时候，您该提着她那拖在地上的长后襟（马列夫斯基恶毒地说）。

齐娜依达（沃洛佳勃然大怒了，可是齐娜依达连忙用手按住他的肩膀，她欠起身子，声音有点儿发抖地低声说）我决不让您这位伯爵大人放肆无礼，所以我请您离开这儿（她向他指着门）。

马列夫斯基 宽恕我吧，公爵小姐，（马列夫斯基嘟哝着说，脸色全白了）。

别洛夫佐洛夫 公爵小姐说得对，（他扬声叫道，站了起来）我说真的，怎么也没有料到，我的话里好像一点也没有这种意思……我脑子里根本没有要侮辱您的想法……请原谅我吧。

齐娜依达向他投去冷冷的目光，冷笑了一下。

齐娜依达 那就等着吧，（她低声说，很随便地做了个手势）。我和沃尔杰马尔都不应该生气，您以刺激我们来取乐……好，请便吧。

马列夫斯基 请原谅我！

我回想齐娜依达当时的举动，又在心里寻思着，即使是一位真正的女王也不会比她更威严地向一个失礼的臣子指着门，叫他出去的。

这场小风波发生后，方特游戏又继续了不多一会儿。大家都觉得有点儿尴尬，与其说是这场风波造成的，倒不如归咎于另一种有点模糊不清，但却十分沉重的心情。

场景五 花园喷水池旁，深夜，沃洛佳的所见所闻

沃洛佳一直想着他的偶像，很愤慨……同时又想：只要我能成为喷水池旁的那个幸福的人，那我什么都会答应，什么都能牺牲。

血在体内沸腾起来，四处奔流。花园……喷水池……

第二天晚上，沃洛佳从家里溜了出来。夜色很浓，树木轻微地沙沙作响，天上降下一股平和的寒气。我走遍了花园里的所有小径，我那轻轻的脚步声使我感到慌乱，也使我感到兴奋；我不时地停住脚步，等待着，谛听着我的心怎样跳动——它跳得剧然而又急促。

不过天空中的乌云少些了，灌木的轮廓，甚至高处的那些花朵都显得更清楚了。刚开始等的时候，我觉得烦闷难受，几乎害怕起来。

可是半小时过去了，一小时过去了，我的血液流动得平稳了，热度也降下来了，我开始意识到我干这一切都是徒劳无益的，我甚至觉得自己有点儿滑稽可笑。我在整个花园里绕行了一圈。仿佛故意气我似的，四周万籁俱寂，连我家的狗也在便门旁边蜷缩成一团，睡着了。

我爬到废弃不用的暖花房上面，看见了前面一大片田野，我想起了跟齐娜依达的一次会面，不觉沉思起来……

我忽然吓了一跳……我仿佛听到吱吱咯咯的开门声，一阵树枝被折断的轻微的咔嚓声……我跳了两跳就从暖花房上下来了，我站在地上呆然不动。花园里清晰地响起了一阵急促而轻快的，但却小心翼翼的脚步声……声音离我越来越近了。

“这就是他……他到底来了！”这个念头在我脑海里掠过。

我害怕和愤怒得连头发都直竖起来了……这时一阵脚步声向我直逼过来，我弯下身子，缓慢地迎上前去……一个人出现了……天哪！这是我的父亲！

我立刻就认出他了，虽然他全身裹在一件黑色斗蓬里，帽子拉到了脸上，他蹑手蹑脚地打我身边走了过去。他没有发觉我，虽然没有东西把我遮住；可我抖得那么厉害，蜷缩成一团，好像快与地面看齐了。

等到四周又沉静下来，我这才挺直了身子，心想：“父亲为什么深更半夜还在花园里走动？”我立刻清醒过来了。不过回家的时候，我还是走到接骨木树丛下面的那条长凳跟前，朝齐娜依达卧室的小窗瞥了一眼。

小窗上那些不大的、微凸的玻璃在从夜空中投射下来的微光映照下呈现出暗淡的蓝色，突然间，它们的色泽开始变了……在玻璃后面——这我看得很清楚，那白色的窗帘谨慎小心地轻轻放下了，一直垂到窗台上，就这样纹丝不动了。

“这是怎么回事啊？”当我又不知不觉地来到了自己房间的时候，我几乎情不自禁地大声说道。“是梦，是偶然的巧合，或是……”忽然在我的脑海里涌现出了这些猜测和假想，它们是这样新奇，我甚至不敢再往下想了。

场景六  齐娜依达厢房

当母亲得知这件事之后，父亲选择了放弃和远离，于是我们准备搬到城里去住。

我伤心地与齐娜依达告别，又在她那令人神往的、无法形容的魅力的影响下，我的心又像以前那样颤栗起来了。

沃洛佳  我请您相信，齐娜依达-亚历山德罗夫娜，不管您做过什么，也不管您怎样使我难堪，我都会爱您的，崇拜您的，直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刻。

她倏地向我转过身来，大大地张开了两臂，抱住了我的头，紧紧地、热烈地吻我。老天知道，这一告别的长吻是针对谁的，可我已经饱尝了它的甜密，我知道这样的亲吻再不会有第二次了。

沃洛佳 再见，再见，（我连声说……）

她挣脱了身子走了。我也离开了厢房。我无法表达我离去时的心情。我并不希望将来有一天再会有这样的心情，可是如果我从来没有体验过这种心情，那我就会认为自己是个不幸的人了。

我们搬到城里了，我没能很快忘却过去，也没能立刻着手复习功课。我的创伤是慢慢地愈合的，不过说真的，我对父亲没有任何恶感。相反地，他在我的心目中似乎更高大了……

场景七 小巷深处小木屋

我父亲每天骑着马出去。他有一匹棕灰色带斑纹的英国良种马，脖子又长又细，腿也很长，它不知疲劳，生性凶猛。家管它叫爱列克特里克。除了父亲，谁也无法骑它。

有一次父亲情绪很好地来到我跟前，他好久没有这样高兴过，他准备骑马出去，已经戴上了马刺。我请求他带我一起去。

父亲  那我们最好玩跳背游戏，否则你骑着自己那匹德国马，是跟不上我的。

沃洛佳  我会跟上的，我也把马刺戴上。

父亲  嗯，那也好。

我们出发了，我毕竟没有落在后面。我没有见过像我父亲那样的骑手，他骑在马上显得那么英俊、那么潇洒、那么灵活，甚至连他的坐骑似乎也有这种感觉，并且，还以他为荣呢。

我们沿着河岸疾驰而去，我在后面拚命地追赶他。当跑到了一个堆得很高的旧木料堆跟前时，他倏地从爱列克特里克的鞍子上跳了下来，叫我也下马，他把自己的马缰绳交给了我，要我在木料旁边等他，而他自己却拐进一条小巷不见了。

我牵着两匹马，沿着河岸走来走去，嘴里骂着爱列克特里克。我烦躁不安，可是父亲还没有回来。一个芬兰族岗警，浑身也是灰朴朴的、头上戴着一顶样子像瓦罐似的很大的旧高筒军帽，手持一根长柄戟，走到我身边来了，他把那张老太婆似的、满是皱纹的脸朝着我，低声说道：

“少爷，您牵着两匹马在这儿干什么？让我来替您牵着吧。”

我没有答理他；他向我讨烟抽。为了摆脱他的纠缠（再说，我也等得不耐烦了），我朝父亲行进的方向走了几步；后来我穿过那条小巷，走到尽头，在拐角上转了一个弯就站住了。

我父亲背对着我站在街上一座小木屋的一扇打开的窗子跟前，离我约莫有四十步远，他把胸部靠在窗台上。在那座小房子里坐着一个穿黑色连衫裙的女人，半个身子给窗帘遮住了。她正在跟父亲谈话，这个女人就是齐娜依达。

我愣住了。说真的，这件事我怎么也没有料到。我第一步就打算逃开。“父亲会回过头来的，”我心想，“那我就糟了……”可是一种古怪的情感，一种比好奇心更强烈，甚至比妒忌、比恐惧强烈的情感阻止了我。我开始观察着，聚精会神地细听着。父亲好象坚持着什么主张。齐娜依达不同意。

她那张脸现在还历历在目。这是一张忧郁、严肃、俏丽的脸，脸上流露出无法用笔墨形容的忠贞不渝、悲伤、爱恋，以及某种失望的神情，我简直找不出别的字眼来描绘了。

她说的都是些单音节的字，她没有抬起眼来，只是莞尔微笑——顺从地、固执地微笑着。单凭这一微笑，我就认出了我那从前的齐娜依达。父亲耸了耸肩，整了整头上的帽子——这些动作一直是他表示极不耐烦的特征。

齐娜依爱达挺直了身子，伸出一条胳膊……忽然在我的眼前发生了一件令人不可思议的事：父亲忽然举起那条他用来拍掉自己长礼服下摆上灰尘的短皮鞭，接着我听到了他在她那裸露到臂肘的胳膊上猛地一抽的鞭打声。我勉强地忍住了，没有喊叫起来。

可是齐娜依达全身一震，默默地瞥了一下我的父亲，慢慢地把自己那条胳膊举到了唇边，吻了一下胳膊上那条发红的鞭痕。

父亲把那条短皮鞭扔在一边，急忙跑上台阶冲进木屋里去了……齐娜依达转过身去，张开两臂，把头向后一仰，也从窗口走开了……

我惊呆了，连气都喘不过来，心里怀着困惑莫解的恐惧跑回去了。我穿过了小巷返回到河岸上，我什么都弄不清楚。我知道我那一向冷静沉着的父亲有时也会大发脾气，但是我毕竟怎么也无法理解我所看到的这一情景……可我这时还感觉到，不管我活多久，要我忘记齐娜依达的这一动作、她的目光和微笑是永远也不可能了。

她的形象，这个新的、突然呈现在我的眼前的形象，永远铭刻在我心上了。我记起了刚才这条短皮鞭的刺耳的抽打声，不禁哆嗦了一下。

“这就是爱情嘛，”夜里我坐在已经开始摆上笔记本和书籍的写字台前面，又自言自语地说道，“这就是热烈的爱情。”

场景八 尾声

两个月后我上大学了，又过了半年我的父亲在彼得堡（因中风）去世。

四年过去了，我刚从大学毕业。有一天傍晚，我在剧院里遇见了马依达诺夫，他已经结婚了，有了差事，可我看不出他身上有什么变化。他还是那样莫名其妙地一会儿兴高采烈，一会儿又那么出乎意外地沮丧起来。

马依达诺夫  您可知道，多尔斯基太太在这儿。

沃洛佳  哪个多尔斯基太太？

马依达诺夫  难道您忘了吗？就是以前那位公爵小姐齐娜依达，我们都热恋过她，您也不例外。您可记得涅斯库奇内公园附近的那座别墅吗？”

沃洛佳  她嫁给了多尔斯基？”

马依达诺夫  对呀。

沃洛佳  她在这儿吗？在剧院里？

马依达诺夫  不，她在彼得堡，几天前她才到这儿，打算出国去。

沃洛佳  她的丈夫是个什么样的人？

马依达诺夫 一个非常好的年轻人，很有钱。是我在莫斯科时候的同事。您可知道，自从发生了那场风波以后……这一切您一定知道得很清楚……她好不容易为自己物色到一个丈夫，总算有了归宿……

马依达诺夫给了我齐娜依达的地址，她住在迪米尤思旅馆。旧日的回忆在我心头涌了起来……我决定第二天去拜访。可是碰上了一些事情，耽搁了一星期，又耽搁了一星期，后来我终于到迪米尤思旅馆去了，我在打听多尔斯基太太的时候，这才知道她四天前因难产而去世了。

我心里仿佛有个东西撞击了一下。我本来能够见到她，但没有见到她，往后我永远也见不到她了——这个念头，这个令人痛苦的念头狠狠地、令人无法反驳地责备着我，深深地刺痛了我的心。

“她死了！”我呆呆地望着看门人，又说了一遍，就慢腾腾地走出旅馆，来到街上，自己也不知道往哪儿走。

写在结尾：

读了屠格涅夫的《初恋》，领略了异国情调浪漫与温馨、单纯与热烈的爱情故事，忍不住跃跃欲试，以此为蓝本改编成一个简单的舞台剧本， 第一次尝试，就当是练练手吧。

另外，我觉得以第一人称叙述的故事中，男主人公对女主人公齐娜依达的爱恋，那是一种孩子式的天真，是原始而蓬勃的潜意识中对异性的向往和爱的萌动。是少年懵懂的一厢情愿，纯属于暗恋。所以，我这个如果可以称为剧本的东西，就取名《少年的暗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