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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的雨总是下得不太及时。天空没有吐露任何征兆，就降下突如其来的雨点，浇熄了我们观鸟的兴致。于是提早去往酒店。湿地上的候鸟们依然舞蹈和觅食，没有被半点打扰到。
从湿地去到湖泊另一角的度假酒店，大概是二十分钟的车程，但实际距离并不远 - 行驶的车流在听到警示声便全部停滞下来，等待着空无一人的高科技快轨驶过。幸好途中朋友打来电话，他抱歉工作和变化，我抱怨几句中午的餐厅，彼此寒暄几句，打发了时间。等到酒店办理入住的时候，大堂里还是稀稀拉拉没什么人，此时并没有不祥预感等待袭来。
办完入住刚上楼，电梯对角有一个小书架，翻翻上面放着的书：旅行杂志、通俗历史、中文小说......其中有几本双语读物，之一居然是M.R.詹姆斯的灵异短篇集 - 这本绿色的书虫系列《不平静的坟墓》曾经也在我童年的书架C位。
房间整体的灰暗色调因为陈旧的设施更显得和窗外一样雾霭重重。酒店刚经过简单改造，转手给了国际连锁集团，但硬件上应该还没经过细致的整修：空气净化器、衣帽间灯、落地灯......皆无法使用。巨大的空气净化器让我想到疫情期间这里或许是隔离酒店，后来也应证了我的猜测。桌子上沉着一层浮灰。
至于为什么没有换别处住店。小M提前跟我说，这次度假就随遇而安，没必要学你那些同事一样投诉这投诉那，以免影响度假的好心情。我觉得也是，前阵子去迪士尼，因为出错票的缘故，与园方纠结，以致耽误了宝贵的几个小时，更损失了部分好心情。
也有好的方面。这间套房位于楼层的转角，两个房间连着一围阳台以及室外“露台”，有一大块空间可以独享。有几处挂着摄影，未经修饰的湖光水色令人心情愉快起来。
小M去收拾行李。我检查房间里的咖啡机。这时候注意到吧台上面挂着的这幅摄影，应该正是房间看出去的视角，奇怪的是角度竟然几乎是百分百相同的，甚至风景也几乎一致：远处的湿地上候鸟起舞，有些鸟儿走散了，便掠过广阔的湖面，湖心有一座石塔，成了苍茫湖面上视线的落点......视野收近，有一只小船缓缓向湖心驶去，湖边的芦苇丛遮掩着后方的别墅。我从阳台回到房间再去仔细端详那幅画，真的几乎一模一样。想必摄影师也是这个季节来的吧，可惜这会湖面上没有小船，远远能看到白骨顶和凤头鸊鷉。
淡淡色彩的标题悬在相框下：
《沉湖》
佚名
夜里小M睡着，我还在书桌前读几本新出版的小说，搭配着Audible的有声书。这时候留意到洗手间的风声，应该是浴缸边上的拉门没有关紧 - 这个拉门便是通往室外天台的唯一出口。说是天台，实际是一块巨大的空地，地上有几处还裸露着管道，但略加小心，走到天台外侧可以360度欣赏湖面风景。我检查过四周，我们房间浴室的门是唯一的出入口，大概也不会有安全隐患。
关门时，忍不住又去到室外感受夜里的凉风，这时候是凌晨。湖面一片黑暗。
毫无预兆地，我看到一只苍鹭在休憩。那是难得一见的鸟呵，尤其是在这么近的距离，我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酒店并不高，房间在三楼，刚好俯视到湖边的一片芦苇，这时候那只苍鹭静静站着看着水面，身体动了动，似乎察觉到了我，但知道人声在远处。
我顺着苍鹭的视线投入黑暗，新月的微光拾掇起建筑的投影，许我慢慢适应夜的光线：湖面上有一只小船，正沿着黑暗从另一头缓缓而来。距离甚远，很难看清船上是否有人。夜里的风忽大忽小，在楼上的开阔空间感受尤为强烈，而远处湖面上没有一丝的波动，小船似乎是静止的，又似乎在往这边漂流。
这时候我意识到自己一人披着睡衣站在天台上，心里突然有些紧张，又顿觉口渴起来，便回去检查通向房间的门，然后我似乎听到翅膀拍动，那只苍鹭可能已经飞远。
拉上门回到房间去找水喝，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副摄影。如果说，有什么冥冥之中让人觉得后怕的事情，此刻我见到的便是了。后脑勺凉飕飕的，心跳也加快起来。
那副摄影正完完全全是我刚才看到的影像。虽然天空中不是新月，但整幅画面的黯淡色调仿佛深夜的景象。湖面上有一只苍鹭飞过白塔。近处的芦苇。远处的湿地沼泽。最关键的一处是那只小船，上面坐着的仿佛是一位少女。我使劲回想白天看到的画面，摄影也是用的俯视视角，湖面占据了画幅的大部。小船在画面上部，还没有超过中间偏下的白塔。
而此刻，小船已经接近了白塔，正往酒店这边缓缓而来。
我去到阳台，这边刚好也可以看到湖面的情形，只是角度稍微偏了些。我看到那只苍鹭居然站在我刚才停留的地方，就在天台的边缘处，凝望着湖面，一动不动，仿佛入定。若不是他的蓑羽被风浮动着，真仿佛一尊塑像。
目光投向湖面，湖面上则是那艘船和白衣女孩。我看不清女孩的表情，大概是距离之故，大概是夜色朦胧，只注意到她手里拿着什么在往这边挥舞。船行驶地非常缓慢，但已经快到接近酒店这侧的岸边。我转头看向苍鹭，他的头往前探了探，似乎在回应那位女孩。
这时候房间里更凉了，我看到小M还在睡，但似乎把被子掖紧了一些，就回去拨弄空调，把温度调高了些。
然后我回到吧台再去看那副摄影，差点叫出声来。画面里的小船似乎被湖边芦苇从里伸出的触须般的东西缠住了，在往视野死角的黑暗里拉扯，由于画面是静止的，我看不到具体发生了什么。我连忙几步跑去天台再去看湖面。慌乱之际我好像也忘了咫尺的恐怖。
天台上的苍鹭已经消失不见。我把目光投向湖面，这时候云又稍厚了些，白塔正映着仅有一束月光，投向我视线的寻觅处，不见小船，难道小船已经被水草吞没了？我心想。芦苇从似乎回复了正常。我又等了等，没有半点声响。
过了许久，心情平复下来，我回到房间去看那幅画。
画里的小船回到了画面上方！一切似乎都还原到了白天初见的样子！
唯一的一处不同是，湖心白塔上似乎站着一只鹭鸟，仿佛雕塑。
我擦了擦眼睛，又跑到天台去看湖面，还是平静地仿佛一副画。
这时候小M被我吵醒了，我感觉自己是不是休息太差，出现了幻觉。
一夜噩梦，或者一夜无眠。
第二天我跟小M讲了这段离奇的经历，她笑我一定是做噩梦了，这怎么可能。剩下的半天里我又反复好几次去看那副摄影，去看房间里挂着的所有图画，他们都如印刷出的那一刻，或者都如摄影师拍下的那一刻，不带情感，不带悬念，用颜色编码忠实记录那一刻的景象，没有发生一丝变化，看不到一丝异常。只有那只多出来的鹭鸟，我总觉得和我昨天看到的不一样，明明只有塔。
但是，事情也许又多了一些解释，我所看到的也不尽然是幻觉。我主动攀谈，服务员告诉我，去年几乎一整年这座酒店都被征为隔离酒店，专门接待从国外回江城的旅客，尽管如此，酒店造价不菲，主要收入本是来自会议和户外活动。去年一年生意尤为惨淡，再加上原先的业主投资板块失利......这也是换老板的主要原因。
服务员阿姨是本地人，告诉我这片湖得名”沉湖”的来历和姜子牙传说。也提到了这片湖的水系，联通着多个野湖，湖下或许埋葬着千万年前云梦泽的水道。这里也经常发生怪事，湖边的钓友们经常聊起。最近一次发生事故，是有人擅自把湖对岸度假村废弃的渔船划走，结果船沉了，人也失踪了。后来还有个小伙子就住在这座酒店，好像是失踪女孩的男友，哭的不行，还在湖边烧纸。最后回外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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