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为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海薇阁单月征文」第一期【乡村】
我的脑海里一直都存留着一些童年的片段,细细碎碎的定格画面,好或不好的,挥之不去,它们总会在某一瞬间突然涌出,猝不及防。
我出生那一天正好是六叔结婚那一天。
小时候,家里人总是戏谑我说我是捡来的,挂在树上的篮子里。经过姐姐的转述,一整个童年里我都对此深信不疑。
印象中小时候的家里,经常只有妈妈,姐姐和我,三个人,对于爸爸,感觉只有一些许模糊的影子。
因为要养活我们姊妹两个,爸爸迫于生计只能常年在外工作讨生活,妈妈整日里忙于田间地头,辛苦劳累。
湾子里的每家几乎都如此。
那时候我和姐姐都太小了,每次妈妈出门忙碌,总是把我两锁在屋子里。我们不哭也不闹,乖乖地在房间里玩耍。
姐姐带着我玩过家家:分家具,家里的家具全部分两份,这你的,这我的,姐姐伸出一只小手指着那些柜子桌子的,嘴里说着你的我的……一个床头柜,姐姐得抽屉一层,我就得第二层,柜子里面的呢,她得上面一层,我就要下面的,一一分配完,我们又开始模仿妈妈的样子,玩做饭游戏:在伙房的火塘边,我俩蹲在地上,拿几片菜叶子当食材,用刀片当菜刀(好像是爸爸的剃须刀片)用瓦片当锅,姐姐找来两块白灰砖,中间留些缝隙摆放整齐,瓦片放上去,碎菜叶子丢上去,撇一根灶门口的柴火枝当锅铲,把瓦片上的菜叶一通捣鼓。
睡觉的房间里有一台黑白电视机,有时候我们也会打开电视看看动画片之类的。
在我四岁的时候,有一次,爸爸回家时不顾舟车劳顿从城里抱回了好大一组熊猫音响,唱碟片还能唱磁带,有两个放磁带的卡位,头顶可以放进去超大碟片,还配有两只话筒,一只有线,一只是无线的。
每当爸爸在家的日子里,家里都很热闹。快过年时,爸爸会开着音响放歌,自己则在房间里忙碌——制作过年的新衣服。
后来稍大一点才听说,爸爸年轻时就是十里八乡有名的裁缝,挑着蝴蝶牌缝纫机和蝴蝶牌锁边机上门定做,哪家姑娘小伙子要结婚了,定制囍服和西服的都找他。
前两年还听一位阿姨说,她当年结婚她家里就是找的我爸做的吉服,我爸的裁剪工艺了得,想要什么款式,一说一量一做,成品还真就是那回事,穿起合身,版型合意,他的手艺其他的裁缝师傅是赶不上的。她说她和我爸还是同学呢。
我还看到过在一个盛夏里,爸爸给妈妈做旗袍,做裙子。虽然那时候我还小,但我记得那件旗袍,是白色的布料,料子名称我自是认不得,但看起来很精致,旗袍的领头、裙摆的下开叉处、和胸前的一条弧线上都滚了一条粉紫色的筋条,还缀有绣花,有盘扣。那盘扣我是亲眼看到爸爸用手针一针一线缝上去的。做起来的当晚妈妈就试穿了,她站在穿衣镜前优雅地转了一个圈,穿旗袍的妈妈真心令我惊艳不已!
爸爸也差不多每年都会给我和姐姐做新衣服。
听说爸爸当年高中毕业后,自己拜师学艺学得的这份手艺。那时候拜师可不容易,给师傅送米挑柴挑水,在师傅家做劳力。
爸爸还会电工。家里新盖的楼房,线路图,所有的线路都是他自己牵的,开关盒自己接,灯管自己按。
住老房子的时候,老鼠经常搞破坏,咬破了棉絮咬柜子,柜子咬了一个洞又开始破坏房门…还三天两头的咬电线,导致家里的灯管时常不亮,灯泡时常会坏。最凶的一次,家里四间屋子只剩堂屋和大门外头路灯有亮光,其余三间都黑灯瞎火的。因为地头的忙作,妈妈又总是晚归。
永远记得那些日子妈妈在伙房做饭时的情景:灶头点着蜡烛,蜡烛成本太高,所以有时候是煤油灯。我和姐姐的两个小小人影儿,映在灶台对面的墙壁上,窗台有风吹过时,影子也蹦蹦跳跳摇晃着跳起舞来。
锅里滋溜着猪油渣的香味,姐姐站在椅子上,趴在灶沿边伸只小勺子去够锅里的食物。
妈妈抱着我坐在灶门口,给我两讲梁山伯与祝英台,每当这时姐姐会拖着她的小椅子凑上前来,认真听讲。至今我还记得那首顺口溜,并且张口就能来,用土话念:
梁山伯
祝英台
姐和哥路读书来
哥读三年不认字
姐读四年考秀才
……
妈妈会讲好多故事,还有猜谜语……
这种摸黑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快过年,爸爸回来的时候才得以结束。
每当爸爸回来了,所有电路故障通过他手,瞬间就能一一解决,所有按钮全部呼啦打开,亮如白昼。
湾子里人家的电灯坏了也会来找我爸爸去修,一些电器设备的维修我爸也会。都是义务修理,不过也有注重礼节的邻居,在塞香烟遭拒之后,非要送来一些菜园里新摘下的水果蔬菜啥啥的聊表心意,虽然家里不缺这些,可送都送来了,爸爸也不好过多推辞只得留下。
小时候我好像很怕爸爸。似乎他总用很严肃的语气跟我说话,可能只是出于对我的严格才让我产生这种感觉吧。
从我记事起至整个读书生涯,似乎我与爸爸都是疏离的,记忆中有关于“亲昵”只有两个模糊的小片段。
有一次,我和姐姐从邻居哥哥家玩至傍晚时分,手拉着手一路蹦蹦跳跳地跑回家,至屋外,就听到房间里大喇叭音箱的声响振聋发聩。姐姐轻轻推开了房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端坐在缝纫机前,正专心致志地制作服饰的背影。
“爸爸!”姐姐冲上前去就抱住了那个背影,声音里满是兴奋。
我杵在房门口,不知当时想的是什么,怯生生的。大概是在想什么叫做“爸爸”。
姐姐和爸爸说了三两句话,终于爸爸回头注意到了我,他扬了一下手,手掌往怀里摇了几下,示意我过去。
站在爸爸身前的姐姐也扭头望着我,两只手还环在爸爸腰上,她眼睛都要眯成一条缝了,咧着嘴笑开了花。
我踱步走了过去,爸爸一把抱起了我,“幺幺,都长这么大了呀!时间真快……”边说还边对着我的小脸蛋亲昵地蹭了两下。
可我一点也不给面子,“哇”地一声就哭了。
我还不认识他,不习惯他抱我,更不喜欢他的亲昵,大概是他看不见的胡渣扎得我难受,还有一股从没有嗅到过的烟味。
小时候的我很怕生。
我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大声地哭喊着妈妈。
在伙房做晚饭的妈妈闻讯赶来,看着一脸鼻涕一脸泪大哭的我居然笑了。
然后从爸爸手里抱回了我,我这才止住哭声,但仍时不时地抽泣一下。
这个片段应该是妈妈或者姐姐后来讲与我听的,想想也是,那个时候我应该还不记事。
听妈妈说,我自会说话时第一个字句喊的是爸爸ba ba(妈妈ma ma),我叫的是妈妈,发音的是ba字音。
妈妈笑称我喊了她一年多的ba ba,那时的我只会一点双字的读音,饭饭,吃吃,要要,好好……的一些。
还有一个片段,算是我自己记得的。那时候我好像读小学一年级还是二年级。
我和姐姐小时候睡觉都有一个专属于自己的小枕头,姐姐的小枕头有绣花,是一针一线绣上去的菊花,花骨朵有红有黄的,有根茎,还有大片的绿叶,白色的底,深红色的荷叶边,精致漂亮。
我的小枕头是粉色的还是藕粉色我也忘了,上面没有绣花,但是边缘有一层略微宽的荷叶边,还有褶皱。
妈妈枕的是梅花图案,爸爸枕的是荷花,姐姐的应该和他们的是一套,一个系列,都是白底红边手工绣花的。
妈妈说我小时候有点小任性,一点委屈受不得,姐姐有什么我就要,看她有个小枕头搂着睡觉我就羡慕得不得了,天天缠着妈妈要。
大概是妈妈实在觉得我难缠了,才拜托爸爸给我也做了一个。
姐姐枕的是妈妈的嫁枕。我家的柜子里有一个角落,至今还放了七八对崭新的绣花枕,还有几对绣花枕巾,不知是出自外婆的手还是妈妈或者谁谁。
可小小的我不会枕枕头,通常是没睡着之前,它还枕着头,睡着后自己就不知滚哪里去了,斜着,要么横着,有时候醒来时干脆已经躺在了另一头,听说还有两次滚地上去了,一次疼得我哇哇大哭,冬天的那一次没哭,因为是裹着被子里面,我还睡到了大天亮,才被他们发觉抱回了床上。
那时候,不管春夏,我每晚睡觉必须要跟着妈妈睡,还必须搂着她的脖子,小短腿搭在她肚皮上,像蛇一样黏在身上。
可有一次,好像是一个冬天,我睡醒没见着妈妈。那次我好像没吃晚饭,傍晚就睡着了…姐姐说我每次醒来就是找妈妈,找妈妈,不然就一直哭一直哭,好像是真的。
我抱着小枕头摸下床,从外屋跑至里屋,还是没见着妈妈,只看见爸爸,我一咧嘴就嚎上了。
也不知爸爸是怎么哄好好的,后来我居然还就不哭了,好像他给我讲了一个有意思的故事还是怎样,我甘心地放弃了找妈妈,睡在了爸爸的脚头,我好像是抱着爸爸的双脚入睡的,还用小手量过他的大脚丫,大约有四五个小手掌的长度。其余的忘了。
以前的老房子是用土砖盖的,田字型。大门进来是堂屋,右侧是外间房,堂屋往里走是伙房,伙房右侧是里间屋,屋顶上铺的是瓦片,墙上抹的白石灰,腰身往下粉刷着水泥。水泥处是我和姐姐的写字墙,用粉笔在上面随意的写写画画,姐姐有时候是画小仙女,有时候是认真书写古诗,我呢,在上面信手涂鸦,画飞机,画太阳,写1234…写abcd…
伙房里,有一边墙上叫匠人在墙上画了一幅画,画的什么现在不记得了。灶台边缘有一处嵌入一小块镜子。
我家的装修风格好像和别家不一样,记得那时候,人家都是大红的门窗,经过多年的风雨洗礼后,全是黑乎乎的。我家的不是,门窗刷的是浅绿色的油漆,妈妈的嫁妆家具也是浅绿色的边框配上中间鹅黄色的门和抽屉,还都刷了一层清漆。
爸爸给房间的窗子做了小清新田园风的窗帘,有浅绿色的碎花图案。
大衣柜中间有一大块穿衣镜,镜子底下的空白处,勾勒一圈纹路,中间的有花纹图案。洗脸架上制刻了繁杂的图案,还有镂空花纹。
堂屋是长形的,爸爸在一侧拉上一条长铁丝用来挂衣服,给人家定制的衣服,大多是放自家晾晒收回来的。
那面墙还贴了两幅画,一副是九宫格的花花,另一副好像是一对人物照,时间太久记忆模糊了…似乎是贴的贾宝玉和林黛玉,而且还是共读西厢的名场面。
就算是如此简陋的房子,那也是爸爸婚前一己之力盖下的,也是我们一家的温馨家园,承载着我的整个童年。
我常常以为,记忆是最容易模糊的东西,在时间的流逝里,它会一团团的淡去,而生活的一日日枯燥的翻转,也慢慢淡去,刻骨的,只有往昔乡村里的那个家,那座老房子牢不可破地粘在了我的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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