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毛/文
01
认识方糖和吕辰的人，在听说他俩在一起后，第一反应就是：能不能别逗了？
真的，虽然方糖和吕辰在娘胎里就认识了，可熟悉的人都知道，在漫长的岁月里，他俩之间的气场像仇敌，像冤家，就是丝毫没有半点那种意思。
其实他们不知道，方糖和吕辰小时候关系特别好。
好到什么程度呢？在政府机关大院他俩就是对雌雄双霸。拍水浒卡和吹冰棒棍时他们老是一家，害大院别的小孩次次输得屁滚尿流一路哭回家。
吕辰和淘小孩打架，方糖就在旁边喊“加油”，结果吕辰因为打破了人家的脑门而挨批，被要求道歉。方糖钻到双方家长面前，吸口气，提溜一下嗓子就开哭，边哭边喊“谁让你儿子欺负我，吕辰是帮我才揍他的”，剧情便立刻反转了。
商家在大院附近派发玩具公仔，吕辰费了九牛二虎的劲儿钻进去，出来时差点被挤得眼斜口歪。一众小姑娘期待地盯着他，他直接无视她们，捧着一怀玩具公仔甩给方糖一个人。有小姑娘不乐意，骂他小气，他又冲又愣地给呛回去：你算老几，我爱给谁就给谁，为什么要帮你抢？
猫儿嫌的年纪一过，吕辰和方糖之间的关系反而没那么好了，在学校平时碰见了互相爱搭不理，对方一出了糗事，倒是有可能第一时间跑出来围观嘲笑。
大概是青春期，要面子，自己从小各种屎尿屁嗝的把柄都被对方知根知底地握在手里，忒不安全。有这层因素埋着，心里自然就嗝应，所以方糖和吕辰的关系不仅疏远了，还成了仇敌。
方糖的妈妈做了酱排骨，让方糖盛一碗“给你辰辰哥哥送过去，他最爱吃这个”。方糖端着菜碗，烦透了，一路都在无声地翻白眼，心里愤懑：就比我大几个月而已，算个哪门子哥哥，死吕辰尽占我便宜。我呸，我呸，我呸呸呸。
吕辰妈也常在饭桌上唠叨，类似于“糖糖怎么好久没来家里玩了”，“生个儿子不省心还是女儿好”云云。那时正逢方糖情窦初开，和艺术班的学长在早恋，面上依旧乖乖的，其实大人都被蒙在鼓里。怕吕辰使坏说出来，方糖还专门派学长出面警告过他。
吕辰一想起这个就来气，把自己当成什么人啦？用得着这么提防吗？真没面子。因此老妈一提起方糖，吕辰就在心里嗤之以鼻：乖什么乖，这会儿指不定正跟那个艺术班的花前月下呢。
那时方糖早恋，吕辰也没闲着，猛力追一个校花级别的漂亮女生。不过当然是雷声大，雨点小，人还没追到，就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了。
别人开几句玩笑还不打紧，最让吕辰受不了的就是方糖，这丫头每回见着自己都幸灾乐祸地憋着笑，吕辰刚表现出一丝恼怒的迹象，就被她牙尖嘴利地顶回去：怎么啦？自己没追着校花，把气撒在人家身上？
吕辰憋屈，憋得那个牙痒痒。春节的时候，两家人照旧互相拜年，聚在一起吃饭，席间两个妈妈又万年不变地开起结儿女亲家的玩笑。
吕辰妈说：“我这辈子呀，就是盼个糖糖那样的女儿，自打这小子出生，这愿望算是落空了，也好，将来让糖糖给我当儿媳妇。”
方糖妈说：“我看你家辰辰啊，才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
两位妈妈说得一拍即合，两位爸爸在旁边呵呵陪笑，吕辰唇角一扬，刚想反驳，抬头见坐在对面的方糖正斜睨着自己笑，是那种冷冷的皮笑肉不笑。
吕辰快气炸了！什么什么？他自己都还没说什么呢，他自己还不愿意呢，这傻妞居然就摆出副那种表情？
两位妈妈是怎么也没想到，结成儿女亲家的话，反而让方糖和吕辰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互相看不顺眼。
02
没人意料到，一语成戳，多年后，吕辰和方糖真的在一起了。说真的，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俩自己都觉得是在做梦。
后来吕辰在婚礼上向同事介绍方糖时，有些男同事不明所以，当着方糖的面朝吕辰挤眉弄眼，哎呦老吕，听说你和你老婆是青梅竹马，你俩该不会从幼儿园就开始早恋了吧哈哈……
吕辰嗯嗯啊啊含混不清，余光瞥见方糖站边上笑得那叫一个端庄大方，毫无波澜，心里大喊一声“不妙”！果然，这之后的好几天，方糖都拿初恋这事含沙射影，笑里藏针地挤兑吕辰。
“说真的，你和咱们高中那个校花的初吻是什么感觉啊？”
“没什么感觉！能有什么感觉？我连她长啥样都忘了！”
“你瞎激动什么？我又没怎么着，就是和你随便聊聊天。怎么，我和自己老公聊天犯法啊？”
“不犯法，这是犯命。”吕辰在心里嘀咕，不敢说出来。不过方糖要是再深入“聊”下去，吕辰也有办法，索性耍无赖，死猪不怕开水烫，二流子似得凑近方糖，笑问一句：“别光聊我，聊你，你初吻什么感觉？”
回回都一样，方糖一听这句话就气，炸得像焦了尾巴的猫。她说吕辰这是欺负她，她的初吻是和他，但他不是，所以她亏了。
吕辰双手抱头躲闪空中飞来的沙发垫子，心想看多了韩剧的女人真可怕，可又有点欣慰，方糖在乎他了。
方糖傻乎乎地因为好多年前的一个吻生闷气，觉得她亏了，是吕辰这混无赖欺负她。她却不知道吕辰在心里说，我才是被欺负的那个，我被你欺负了好多年。
03
关于那个初吻，是这么回事。
时间倒流回高中，17岁的少女方糖到底和艺术生学长闹掰了，因为偶然听到他在一堆男生中嬉笑道“那个方糖算什么，居然敢管我，老子就是玩玩，哪天不开心了就把她甩掉。”
彼时的方糖分手后，连续沉默三天，不愿开口说话。方家爸妈吓坏了，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让吕辰妈妈去问问吕辰。
吕辰狐朋狗友多，一打听出来，当天就带了两个人在路上堵人家，回了家照旧没事人一样，说方糖就是月考考砸了，心情不好。
艺术生学长读高三，正处在风口浪尖，被吕辰堵了一次也没法报仇，恼羞成怒，就在学校里造谣，说高二的那个什么方糖，都被他玩够了甩掉了，还找上门来倒贴。
谣言很快就传到吕辰耳朵里，当天他拣了一块碎砖藏在书包里，一放学就往高三教学楼走。路过操场的时候，他停住了。
那天和任何一天都一样，阳光是一样的阳光，球场的喧嚣，微微升高的气温，甚至飘在空气里的浮尘，都和以前并无不同。可那一天又完全不一样，吕辰看见方糖一个人抱膝坐在操场上，仰头看着天空——凑近一看，她果然是在流眼泪。
这个安静的默默流眼泪的方糖让吕辰觉得熟悉又陌生。忘了那天两人具体说了些什么，总之是吕辰掏出砖头给方糖看，说要帮她揍死那个孬种，而方糖则着急地拦住他。推搡之间，吕辰鬼使神差地俯下身，用自己的嘴唇轻轻碰了碰方糖的。
这个莫名其妙的吻，让方糖怨念到现在，因为这是她的初吻，而吕辰在此之前早就和校花“拉过小手，亲过小嘴”了。
后来据吕辰解释，他是看到艺术生学长那边的熟人路过，才故意做出来的，是为了帮她，他自己还“亏大发了呢”。
而在当时，对于这件事方糖只骂了吕辰一句“神经病”就不了了之了，仿佛他还是小时候那个淘小子，而自己早就变成了有心事的大人，所以懒得和他计较。
吕辰则纳闷得要死，他眼睁睁看着方糖从一个大大咧咧的假小子变成了一个带点忧郁的少女。他简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力量改变了她。
04
这之后两个人的关系稍微和缓了一些，但让吕辰不甘心的地方在于，变成忧郁少女之后的方糖越来越把他当成不懂事的小孩子了，经常丹凤眼一挑，嘴里就讥讽地吐出几个“吕辰你懂什么”，要么就是“吕辰你幼不幼稚”。
这两句话甚至都成了方糖和吕辰说话时的口头禅了，后来年级里又盛传吕辰才是方糖的男朋友，艺术班学长只是个炮灰，方糖心里已经知道是吕辰在帮她扭转舆论，但她也并没有进一步的表态，而是对着前来邀功的吕辰淡淡说句“吕辰你幼不幼稚”。
甚至后来方糖因为自作主张改了高考志愿而和父母冷战，只剩吕辰一个人送她上火车的时候，她还因这种决绝独立的姿态更显出一种“吕辰宝宝，姐姐以后就不陪你玩了啊”的欠揍样。
火车临开走之前，吕辰憋了一个暑假的疑问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他站在安全线外面仰头朝方糖喊：你为什么要去那么远啊？不是说好了留在武汉的吗？留在武汉我还能罩着你，你去了上海谁罩你啊？你是为什么啊？
喊到最后一句，声音哑得像拖了条哭腔。方糖也隔着门口拥挤的人群往外喊：因为我想要自由，傻瓜吕辰，你懂什么呀？
还好，这一次方糖没有讥讽的表情，而是笑着的。什么想要自由，屁丫头一个，装得还真像个文艺女青年，不就是因为那个艺术班的在上海吗？吕辰目送火车开走，心里有种空落落的难受，好像突然间失去了什么。
但当时他太年轻了，年轻到还意识不到究竟失去了什么。
方糖也一样，当时没感觉到什么特别，可不知为什么，很多年之后，别的记忆都模糊了，却老是忘不了那个站在警戒线外哑着嗓子朝她大喊“你是为什么啊”的满脸委屈的18岁少年。
05
在恋爱进程方面，吕辰永远比方糖落后一丢丢。
方糖上大学没多久就迷上了个校园才子，大二时终于如愿把才子变成男朋友。但还好吕辰也没输得太惨，他紧跟着也追到了外语学院的院花，货真价实的大美女，他觉得这件壮举足以称之为他吕辰人生中的千秋大业。
吕辰的自我膨胀在见到才子的那一刻达到顶峰。大三的国庆，方糖和才子一起回武汉玩，是吕辰接的风。席间趁才子不在，吕辰满脸鄙夷地对着方糖叹息，啧啧，这就是你说的满腹才华的男朋友啊？方糖你眼光越来越差劲了，我说谁把你迷得这么神魂颠倒呢，原来是个四眼田鸡呐。
方糖瞬间就被惹怒，只是看才子回来了故不好发作。吃完饭吕辰帮才子订了旅馆，方糖也跟过去，一去就不走了。
吕辰拉她走，方糖说这次回来是瞒着爸妈，所以不能在家住。吕辰有点蒙，说那你这几天睡哪？方糖指着房间说，这里不是有两张床吗？
吕辰一个人慢慢往回走，脑袋里全是方糖和才子刚才说说笑笑的亲密样，他觉得脑子有点晕，好像被谁打了一闷拳。站在马路上，他突然停住，转身，想了一下，原路返回去。
然后那几天，就变成吕辰和才子两个陌生大男人在一个房间同住了好几天，方糖则被吕辰撵到院花女朋友的宿舍。
方糖和院花分别精心计划过的二人世界也被吕辰破坏了，两对二人世界成了索然无味的四人出游。
那几天，院花不乐意，才子不乐意，方糖更是想拿把剪刀分分钟戳死吕辰这个没眼力见的。就吕辰一个人乐得很，背地里还有心情向方糖告黑状，说看起来文质彬彬的才子晚上打起呼噜可以吓死一头牛。
吕辰心里没有缘由地认定方糖和才子这俩人迟早会掰，所以当他接到方糖的电话时，表现得毫无惊讶，只是平静地说：回来吧，你辰哥请你吃麻辣小龙虾。
那是刚毕业的第一个夏天，两个人面对面坐在栈桥边，中间摆了两大盆油汪汪火辣辣的麻小，吕辰剥一个，递一个，表情沉静。方糖擤一下鼻涕，又接过一个小龙虾，抽抽噎噎。江风吹过来，边上是他们共同看了二十几年的夜景。
方糖边哭边吃边说：他他他……他离开了……我的青春也没了。
吕辰不动声色地继续剥虾，头也不抬地说：没了就没了呗，就当被狗吃了。
方糖说：可是我好舍不得他呀……我好喜欢他啊……他对我真的很好，没有人会比他更爱我了……
吕辰心一抽，又递过去一个虾，说：那他怎么不为了你留在上海或者跟你回武汉？
方糖说：因为他父母身体不好想让他回家，他又比较孝顺……
吕辰又问：那你怎么不干脆跟他走？
方糖被问得发愣，不说话了。
吕辰把最后一个虾递给她，而后擦了手，对她说：放心吧，我还不知道你，学猪睡几天大懒觉你就不伤心了。
方糖不知道吕辰的表情为什么那么笃定。她看了一眼满桌子虾壳，这才发现，两大盆都是她一个人吃的，吕辰一个都没动。
当年的机关大院早被拆掉了，当年结娃娃亲的玩笑话两家人聚在一起说的机会也少了。那天晚上吕辰送方糖回家，方糖看着站在路灯下和她挥手告别的吕辰，突然发觉他不知不觉长大了，变成了一个很是有几分俊朗的年轻男人，不再是小时候那个讨人嫌的淘小子了。
她也微笑着向吕辰挥手，那一刻她发现自己心里真的如他所说，好像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过。
06
方糖和吕辰宣布在一起的时候，最不敢相信的是双方父母。一个说在国外交了男朋友，一个说要带女朋友上门，等两家大人同时赶到酒店撞见，还以为是凑了巧。
甚至吕辰牵着方糖出现时，父母们还没回过神。等反应过来，又都差点老泪纵横，一个劲感慨没想到真成了亲家，看来真是命里注定的。
是怎样开始的，连方糖自己都弄不清楚，好像一切都是自然而然就开始了。她记得那个夏天自己心情很不好，是吕辰每天随喊随到，陪她吃小龙虾，陪她看汉江大桥，陪她什么都不干，就只是在一起发发呆。
她还纳闷，吕辰居然越大越深沉温顺了，也不呛自己了，也不跟自己对着干了，眼神像海湾一样宁静。当她告诉吕辰自己收到了留学申请，准备出国读研的时候，他没调侃也没打趣，而是正正经经笑着说：那就去呗，去做你自己喜欢的事。
一出国，方糖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她发疯地想爸妈，想武汉的小龙虾，居然还想吕辰。
最开始她以为是刚出国不习惯，又或者是之前整天和吕辰泡在一起，形成了一种依赖罢了。可后来适应了国外生活后，她发现自己可以不那么想爸妈了，也可以不那么想小龙虾了，却依然不能阻止自己越来越想念吕辰。
第一年的圣诞节，方糖没回国，一个人坐在宿舍和吕辰视频聊天。聊着聊着，不知道被哪句话触动，突然哭了，这边的吕辰急死了，好言好语地说了很多安慰的话都没用，后来一急，就说：方糖，我明天就开始申请长假调休，一拿到假了就飞过去看你，你说好不好？
方糖有点发愣，不是因为吕辰说的话，而是因为他说话时前所未有过的温柔语调。有什么东西在他们俩之间变了，也有什么东西明明白白地出现在他们之间，他们自己敏锐而心动地察觉到了，也确信对方察觉到了。
方糖研二的时候，便和吕辰正式在一起了。没有告白，也没有仪式，他们齐肩漫步在异国他乡的街头，自然而然地牵手，拥抱，以及亲吻，像每一对热烈相爱的情侣那样。
再之后，吕辰的假期结束，两个人在机场眷恋不舍地分离，又开始最后一年的异地恋，直到方糖研究生毕业回了国。
07
后来横亘在方糖和吕辰之间最大的疑问有两个，一个是吕辰和高中校花的初吻，这个无论方糖怎样旁敲侧击他都不肯说。一个是两人究竟是在什么时间明确地爱上对方的，方糖简直要把它视为人生未解之谜了。
她跟吕辰说，咦，奇怪了，我以前爱过的那些人，我真的有真正爱过他们吗？居然一点感觉都回忆不起来了。
吕辰秒变不爽脸：你要真回忆出什么感觉来，我可不干了。
方糖一个抱枕迅速飞过去，硬揪住以前的小辫子不放：说我干嘛？你呢？你和人家校花小手也拉过了小嘴也亲过了你还好意思说我！
吕辰听了，忍不住唇角上扬。他永远记得很多年前的那一天，他背着一块砖头气势汹汹地准备帮好哥们方糖报仇，可也许是阳光的问题，也许是声音和气温出了差错，他看着坐在草地上无声流泪的女孩，第一次发现她原来那么柔弱美丽。
与此同时他听见自己心里猛烈的雷鸣，在那轰隆隆的雷声中，他不由自主地，做梦一般地低下头亲了她一下。
那也是他第一次亲一个女孩，而她却一直不知道。不过没关系，他还有和她的漫长的一生，足够慢慢告诉她了。
网友评论
这一生你能爱很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