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从前有座山】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还有一个小和尚。
小和尚是老和尚在老庙门口捡到的。
那会儿正值深秋，漫山的枫树好似将整座山头都点燃了一般，好不红火。
适逢一日清晨，老和尚被山间鸟鸣扰醒时隐隐地在床榻上还听闻了小孩的哭声。他糊涂着整理了一下缝补过几次的灰色僧袍后便出了卧间，到外头去寻那哭声。
老和尚打开院子里那扇已经腐朽脱落的木门，轻易的瞧见了躺在一个木篮子里啼哭的只有他几个巴掌那么大的婴孩。
凉风轻轻地吹着，老和尚看着光溜溜的婴孩仰躺在篮子里，四肢在胡乱地扑腾，他的身下就只有那么一块轻薄的红布垫着，再有就是几片边角斑驳了的枫叶落在了他的小肚皮之上。
“阿弥陀佛。”
老和尚望了一眼通往山脚下的石子路，然而并未见得有谁的踪影。他回头，“阿弥陀佛”又念了一声，既而他俯身将啼哭的婴孩抱起在怀里。
“男娃子呀，”他看着怀中的婴孩嗓音沙哑地说，“怕是要跟我受罪喽。”
那天以后，婴孩成了一位小和尚。
小和尚还不曾学会走路的时候，年迈的老和尚每隔几日就得背着小和尚到山下的城镇里去化缘，尤其想要一些能给小和尚熬奶的豆谷。
城镇里有几户人家的家丁会指着老和尚的鼻子骂他是假和尚借佛吃斋，更有不中听者说老和尚背上的小和尚是他与哪个尼姑婆子造出来的。
老和尚每每遇到这般的言辞羞辱皆是浅笑而不语，双掌合并在额前，点头躬身致意后便后退走了身形。也有的人家念得老和尚的不易，老和尚一到他们家的门前说叨扰化缘的时候就做了施舍，更有多愁善感的主人家会在施舍了老和尚之后望着老者渐行渐远的身影泪眼模糊，不住叹息。
小和尚也就是靠着这些好心的人们施舍给的五谷杂粮一点点被老和尚喂大的。
等到小和尚终于长到了能和老和尚抢被子的时候，老和尚给他取了一个名字叫空山。空山七岁的时候，他问老和尚：“师父，我为什么叫空山啊？”老和尚说：“不为什么，你总得有个称呼嘛，我胡乱取的。”
“哦，那师父，我叫空山你叫什么呢？”老和尚说：“我忘记自己叫什么了。你就叫我师父吧，师父用不着名字。”“哦，那师父，我真的是你捡来的吗？”“也许是哪位贵人怕师父一个人在山上太清闲了，所以将你送上山来与我做伴嘞。”
“哦，那师父，我是已经七岁了吗？”“也许更大一些吧，差不了多少的。”“哦，那师父……”“好了空山！”老和尚终于打断了小和尚，“师父要下山去化缘了，你把庙里清扫一遍吧，我看到佛祖身后都结了不少蜘蛛网了。”“啊？那师父，我能和你下山吗？回来我再清扫可以吗？”
老和尚低头看了一会儿他面前的小和尚，笑着揉了揉小和尚的头，说道：“不了，师父一个人去就行了，我希望师父回来的时候你已经把我们的小庙都清理得整洁了。”
“哦，那好吧。”小和尚有些沮丧地说，“师父要注意安全喔。”老和尚笑着答：“好，空山也要注意安全。”【二•妖精初现形】
是时正是八月份，据师父所说山下的城镇在正午时分街道上居然会热得冒烟，人们都不敢在那个时候出门，只有田里的农夫和放牛的牧童才不会惧怕。
小和尚对师父的话将信将疑，相信是因为他在山上尽管有茂林替他遮挡太阳他也依然热得每天都要打水来冲凉，怀疑是因为师父很少带他带山下的城镇去看一看了，尤其是热天，他很好奇热得冒烟是什么样的。 ？
“师父为什么不带我下山呢？”小和尚手里拿着一块麻布擦拭佛祖落了灰的大脚时他喃喃自问。
“因为山下坏人多呀……”
冷不丁的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回答，一个女子的声音。
“呜！”小和尚被那声音惊得跌坐在地上，睁圆了眼睛四处张望。
“是谁在说话？”小和尚心有余悸地叫着。但是没有回应。“没有人吗？”他又试着问了一声。
“呼。”应该是听错了，小和尚悻悻地站起身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东张西望地接着擦拭起佛祖的脚。
“蜘蛛网真多！”小和尚嘟囔着，他发现不止佛祖的身背与墙壁挨着的地方有许多的蜘蛛网，房梁上桌角处也有好多。他举着扫帚尽力地想把那些蜘蛛网都清除了，但仍然有不少的地方是他够不着的。
“够不着就够不着吧”，小和尚说，“师父回来了再扫。”
天真热，光是在屋子里清扫了一下，汗液就已经把他的衣袍都浸湿了。他想着该去打一点水回来了，先冲一冲凉，顺便为师父也把水准备好。他于是跑向厨房里一手一个提出来了两支师父自己做的小木桶。而一只橘色的小蜘蛛不知什么时候悄然无声地落在了他的肩背上，他毫无察觉。
山上离寺庙不远的地方就有一条溪流，小和尚知道自打他记事起，这条河流的水就没有枯竭过。溪流的源头就在山顶上，师父带他去看过。
那儿是一汪清泉，狭窄且深。小和尚觉得它更像是一口井，井底不断地有水冒出来，溢出井口了就源源不断地顺势流下山去，沿途便汇成了一条绵延至山脚、磨得澄澈发亮似银蛇一般的溪流。
师父说不允许小和尚一个人到那口井边儿去，说是他一旦失足落下去了，师父老了将没有足够的力气把他拉上来。小和尚也便再没有只身去过那里。小和尚到了溪流边，将两只木桶放在身侧。他蹲在溪边看水里自己倒影的时候，惊愕地从水中的倒影发觉自己身后似乎还站了一个人。
“哇！”他扭头看看自己的身后，当真的站了一位长发披肩的姑娘啊！小和尚惊得“噗咚”一声仰身摔倒溪中。他在水里“咿咿呀呀”淌着水后退时才发现那是个没有衣服穿的大姐姐，白雾绕着她转圈圈。
“要我拉你上来吗？”岸边的姑娘笑着对小和尚说，然后她前走几步俯身向小和尚伸出了她仿佛通透且发光的手。
“唔……”小和尚已经起身跪坐在溪流里，刚才那一摔他的屁股磕在了水流里的石子上，这会儿有些疼。他在水里警惕地看着岸边向他伸出手的大姐姐，他颤颤声发问：“你是谁啊？”“我是妖怪。”姑娘说。“妖怪是什么，你的名字吗？”姑娘这时候“咯咯咯”地笑出了声，一只细长的手指点着自己的唇角好像在思考，好一会儿她说：“妖怪呢，就是说我们不是人，我们是别的什么东西，但是我们能变化成人的模样，所以就叫妖怪了。”
“哦……”小和尚似懂非懂，但他已经没那么害怕了。“我拉你上来吗？还是说你要在里面将就洗个澡呢？”姑娘问。小和尚摇摇头：“不行不行，师父说了不能弄脏水了，因为山下也有人要打水。”然后他跌撞着起身向姑娘伸去了一只湿漉漉的手，想要姑娘拉他一把。“妖怪，你的手好凉啊，我谢感你。”小和尚上岸后一面整理自己打湿的衣角一面对姑娘说。
“喏，你不许叫我妖怪哦，要叫我姐姐。”姑娘轻轻地敲了敲小和尚的并不光秃的头。
“哦，那姐姐，你为什么没穿衣服呢？你的手好凉啊。”姑娘的面庞这时候有些发红，她蹲下身来对小和尚说：“因为姐姐还是一只蜘蛛的时候就没有衣服穿呀，现在变成人了，当然也没有衣服穿了。”“哦？那姐姐，你真的是一只蜘蛛变成的吗？”“嗯，我刚才就是趴在你的背上跟着你到这里来的，你和你师父庙里的那些蜘蛛网也都是我织的。”
“哇，那姐姐，你为什么要织那些蜘蛛网呢？我每次清理都好累呀！”“因为姐姐肚子会饿啊，织了网就能抓到那些咬你们的虫子了。”
“哦，那姐姐……”小和尚还想说些什么的，但在这时候他听到了好像是师父在叫他，“空山！空山……”
“师父叫我了，我要回去了。”小和尚看着妖怪姐姐的眼睛说。他发现姐姐的眼睛大大的，水灵灵的，像溪里的水一样能倒映出他的模样。
“去吧”，姑娘揉了揉小和尚的头，她说：“小空山，你遇见姐姐的事不要跟你师父说可以吗？我帮你打水。”说完她起身去拎起那两支小木桶，替他装满了水。
小和尚看着比他高出许多的姐姐在帮她打水，他好高兴，咧开了嘴巴无声地笑着。
“喏，给你，提稳了。”他的妖怪姐姐将两只装满了水的小木桶递给了他，“这是我们两个的秘密喔，可以吗？”妖怪姐姐又揉了揉他的脑袋。
“嗯嗯！”小和尚不住地点头，“那我还能见到你吗？”他期待地仰头看着妖怪姐姐。
“当然能，我也住在寺庙里呢。”姑娘说完身上闪闪发光，然后身形越变越小，最后变着了一只橘色的蜘蛛跳到了小和尚的肩头上。
“哇！”小和尚惊喜地扭头看着趴在自己肩膀上的小蜘蛛，“好厉害！”
“空山……”师父还在喊。
小和尚赶紧答应了一声：“师父，我在这儿呢！我来了！”他提着两只木桶洋洋洒洒地奔向了师父在的寺庙，“我们走啦，妖怪姐姐。”他不回头地低声对肩上的小蜘蛛说。
【三•老僧寻树苗】往后的日子，只要老和尚外出了，小和尚就会在庙里的各个角落寻找那只橘色蜘蛛的身影。小蜘蛛被小和尚找到后，小和尚兴奋地要它变化成姑娘的模样，小蜘蛛有时候会听小和尚的话，真的变成他日渐熟悉的那个妖怪姐姐。但也有的时候小蜘蛛无论小和尚怎么恳求都不愿变成人的模样，使得小和尚一整天都好生落寞。
待到山上的冰雪都已经融化、万物又将复苏的时候，老和尚决定要到山下去寻求一些果树的苗子，打算在寺庙前后也种上几棵，往后要是真结了果子小和尚也能解解馋。
那日清晨里东升的日头替人驱去了不少寒凉，老和尚哈着气对小和尚说：“空山，师父要下山去找一些果树的苗子，你可得看好我们的庙了。”
小和尚鼻尖红彤，淌着鼻涕，缩了缩并不厚实的衣袍对师父说：“哦，那师父，我能和你去吗？我好久没下山了。”
老和尚低头看了一会儿他面前的小和尚，然后他笑着揉了揉小和尚有些冰凉的头说：“不了，师父一个人去就行了，你进去好好待着好吗。”
“哦，那好吧，”小和尚有些沮丧地说，“师父要注意安全喔。”老和尚笑着答：“好，空山在山里待着也要注意啊。”老和尚走后，小和尚跑着冲进了厨间里，那儿还有师父刚才熬粥时生的火炭，既然又不能下山，那可要好好暖和一下了。橘色的小蜘蛛不知从什么地方爬到了小和尚的身边，然后厨间里忽然起了一阵耀眼的白光，尔后小和尚的身边多了个周身萦绕着白汽没有衣服穿的大姐姐。
“妖怪姐姐，一起烤火吧！好冷呐。”小和尚坐在火炭堆旁的一支小木凳上对妖怪姐姐说。妖怪姐姐走了几步去拿过另外一条木凳子然后屈膝坐在了小和尚的身旁。她像小和尚一样伸出了两只手在炭火堆上方取暖。她对小和尚说：“我们马上就要熬过这个冬天了，再没多久你就可以不用躲在这个厨房里烤火而不能出去玩了。”“嗯！”小和尚用力地点头，“到时候我最想下山一趟，我真想到城镇里去看看。我也想为师父化缘，特别是豆腐，师傅做的豆腐好好吃啊！妖怪姐姐，下次我为你也偷偷留一点吗？很好吃的！”
“好啊。”妖怪姐姐轻声地说。“妖怪姐姐，你不冷吗？我穿着衣服都冷呢。”
“嗯，肚子饿的时候会冷，但是我要是也有一件衣服穿就更好了，要不然我真不想变成人模样呢，因为当我还是一只蜘蛛的时候可以随便找个避风的地方钻一钻都特别暖和了，变成人的模样后可就不好受喽。”
“哦。”小和尚瘪着嘴看向身边的姐姐，也许是有些可怜她，“要是师父也认识妖怪姐姐就好了，那他也许就会帮姐姐你也化到一件衣服，得来的吃食也可以和你一起吃。”
妖怪姐姐这时候“咯咯咯”地笑起来，她伸出一只手揉着小和尚的脑袋说：“那可不行，你师父要是瞧见了我会把他吓坏的。”
“为什么啊？”小和尚不解地问。妖怪姐姐说：“也许是他太老了吧，有一些事啊要等你长大了以后才会懂哦。”“哦。”小和尚垂下了头。“怎么了？”妖怪姐姐轻轻地安抚着小和尚的背。小和尚这时低声地嘟囔：“我师傅是不是要死了呀？他今天对我笑的时候我看到他脸上有好多好多的皱纹。”
妖怪姐姐沉默了一会儿，眼里泛上了莹莹的光，她说：“不会啊，师父还会活很久很久，一直到你长大了他都还会活着。”“真的吗？”小和尚又抬起头看向妖怪姐姐的脸，眼里满是期许。
妖怪姐姐认真地对他点头，说：“真的！当然是真的。”
后来师父回来了，妖怪姐姐慌张变成了一只橘色的小蜘蛛，不知道钻到哪里去了。小和尚赶紧出了厨间去迎接他的师父。
师父这回带回来了好多东西，有一本旧书，有几棵用破布包着根须的树苗，有三个白面馒头，两个地瓜，还有一小袋的米粒，小和尚翻开装米的小袋子，里面居然还有一捆野菜！
“哇，师父，有好多东西啊！”小和尚虽然没见着他最爱的豆腐，但他依然兴奋地对师父大喊。
老和尚将树苗子放在了地上，把剩下的东西一些递给小和尚让他拿着，“进去吧，进去吧”，他轻轻推着小和尚的身子，“进去做了午饭师父教你种果树！”
“好嘞，那师父我先进去了，我去帮你生火！”小和尚说着率先冲向那温暖的厨间，他的师父弓着背一步一步地跟在他身后。
厨间的房檐上悬下一只橘色的蜘蛛，她在心里惆怅地嘟囔着：“真的老了啊……”
【四•僧老卧病床】春天来了，老和尚带着小和尚在寺庙的前后都种上了一些果树。小和尚问老和尚：“师父，我们种的都是些什么果树啊？”老和尚说：“辛勤地照顾它们，浇灌它们，倘若他们真结出了果子，你便知道了。”
“哦，师父，我会的。”老和尚总觉得这些果树还不够，除去了寺庙周围的那些荆棘灌木之后，居然空出了好大一片空地，这会儿种上了一些果树还撒下了一些菜籽之后，依然有空余的土壤剩出来。他决定再下山去找一些树苗子。
于是又在一个晨光舒畅的清晨，老和尚背着兜篓向小和尚告别：
“师父要下山去化缘了，你把庙里清扫一遍吧，我又看到佛祖背上都结了不少蜘蛛网了。”
“哦，那师父，我能和你下山吗？回来我再清扫可以吗？”老和尚低头看了一会儿他面前的小和尚，然后揉了揉小和尚的头说：“不了，师父一个人去就行了，我希望师父回来的时候你已经把我们的小庙都清扫干净了。”
“哦，那好吧”，小和尚有些沮丧地说，“师父要注意安全喔。”
“好的好的，师父走了，你也要注意安全呐。”
然后老和尚转身一点点踏出了寺庙的门，说是门，其实也就只留下腐朽溃烂的框架了，两块门板在冬天的时候终于被风吹得脱落然后被师父拿到厨间里去烧火了。
“师父！”小和尚忍不住又在老和尚的身后大喊。老和尚在门外纳闷地回头往里看。“我什么时候能和你一起下山啊？”小和尚说。老和尚沙哑地作答：“等你再长大些，师父就不下山了，以后都是你下山！”
“真的吗？”小和尚的眼里蒙上了欣喜的泪。
“真的。”老和尚回答。可是他的声音太小了，小到小和尚根本就听不到，而他好像也没有顾虑到这一点，只顾着回答了之后就转身往山下走去，一步，两步……
橘色的小蜘蛛再变化成高挑的姑娘的时候，小和尚刚清扫完了庙堂又顺便将师父筑起了围栏的院子也打扫了一遍，这会儿正坐在屋檐下看师父给他从山下带来的旧书。“妖怪姐姐你好啊。”小和尚跟熟人打招呼，“姐姐，我又把你织的网给捣毁了，真对不起。”妖怪姐姐浅浅地扬着嘴角走到小和尚的身边，她问：“没有关系，我还会织的。你在看的什么书啊？”
小和尚回答：“师父刚教会我认识了几个字。你看，这三个字念‘三、字、经’，”然后他翻开一页，又念叨：“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小和尚认真地念着，妖怪姐姐蹲在他身旁饶有兴致地听着。只是小和尚念着念着忽然就停了下来，“哎呀，后面的这些字我都不认识了！”
妖怪姐姐又“咯咯咯”地笑了，小和尚接着说：“姐姐，等师父回来教会我了，我再念给你听。”妖怪姐姐眉开眼笑，对他点头。
“对了姐姐！”小和尚又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他起身将书放在凳子上，然后他拉起了妖怪姐姐的一只手，他说：“师父昨晚炒了豆腐，我们还没有吃完，我快带你去尝一尝吧！”妖怪姐姐被他拉着跑进了厨间。“真好吃呢！”越吃越想吃，小和尚拿着筷子一会儿夹一块豆腐送进妖怪姐姐的嘴里，一会又夹了一块豆腐送到自己的嘴里，没多久小和尚就后怕地发觉居然已经将豆腐吃得只剩几块了。
“你师父回来了你是不是要挨骂呀？”妖怪姐姐也替小和尚感到担忧。
小和尚的嘴唇上还沾着油光，他苦闷了一会儿，然后又如豁然开朗了一般，他说：“没事儿，我会好好向师父道歉的，以后我能下山化缘了我会多带点豆腐回来给师父吃……”
师父又带回来了几棵果树，还有几本破旧的书。
庙宇周围终于不再有空地了，小和尚每日里和师父浇灌了果树又照料过菜苗之后，他们就坐在院子里，他与师父学认字写字，听师父讲故事……时间在这般光景中一点点流逝。
待到山花烂漫时，老和尚生了病，躺在床榻不住地咳嗽。妖怪姐姐不知从哪里得来了几块老生姜要小和尚洗净了熬姜汤给师父喝，小和尚手忙脚乱地在妖怪姐姐的指导下给师父端了去，但师父喝下了依然不见得好转。
西边的天空出现瞭眼的火烧云的时候，小和尚发觉厨间里装米的袋子就要落空了，他有些着急起来。生了火把最后的米粒拿来给师父熬粥的时候，小和尚跟妖怪姐姐说：“姐姐，我们一起下山去吧，我们就要没饭吃了。”妖怪姐姐说：“好，明天天一亮我们就下山。”次日里太阳总没有升起来，到处皆是雾蒙蒙的一片，小和尚喂师父吃过了昨夜剩下的一点米粥后，立在庙堂前，居然连不远处师父刚做好不久的崭新的木门都望不清。
橘色的小蜘蛛从屋檐上悬下来幻化成高挑的妖怪姐姐，她弯腰附在小和尚的耳边浅声说：“快进去跟师父辞行吧，记住了要跟他说你一会儿就回来，别让他担心了。”小和尚跑到庙里头师父的卧榻前，他跟师父说：“师父，空山现在要去山下化缘了，一定很快就会回来的。”老和尚在床榻上扭头，眼睑微眯着看小和尚的脸，说着：“空山啊？厨房里的米要吃完了吗？”
小和尚警惕地说：“还，还没有，但是菜叶子已经烂掉了，没了。”老和尚好像有一口痰堵在了喉咙里，他含糊着讲：“空山啊，还有米就先将就着吧，等师父好点儿了再带着你下山啊。”
小和尚听了有些着急起来，好像要淌下泪来，他恳求一般地说：“师父，我就要下山嘛。”
老和尚静了一会儿，终于叹了气：“好吧，你就去吧。”
小和尚重新振作起来了，但听师父又说：“空山啊，记住向人化缘要态度诚恳，遇到有主人家恶语相向了切莫焦躁，走离便是了，一定不要与人争吵知道吗？”
小和尚认真地点头：“知道了师父，那我走了，您要盖好了被褥，再不能受凉了！”说罢便跑出了师父的卧房，听不到他的师父在他身后竭尽力气地喊着：“要早些回来啊，要早些回来啊！唉……”
下山的石子路上，妖怪姐姐用冰凉的手牵着小和尚的手。快要到山脚的时候，妖怪姐姐忽然说：“空山啊，姐姐不能再以这般模样示人了，会惊着了人家。我就变回一只蜘蛛藏在你衣袖里，等再回到这里的时候我又变成了你姐姐的模样好不好？”
小和尚不解，问：“为什么啊，是因为没有衣裳穿吗？”
妖怪姐姐羞红了脸，说：“就算是吧。况且我就算是有了衣裳穿，有我走在你身旁，也必定少有人家会施舍于你的。”
“为什么啊？”
“空山长大了就会懂的。”
“哦，那姐姐，你变成小蜘蛛吧，藏到我袖口里。”
妖怪姐姐变成一只蜘蛛，顺着空山的布鞋，缓缓爬向他的袖子……
【五•小僧初入市】小和尚在一家李姓府前敲了敲门，府里有管家开了门，头放低些看见是一位和尚打扮的小男孩，他合着双掌微微笑立在门前，背后背着一兜篓。
小男孩看上去倒显得礼貌，但是一开口便让管家高兴不起来：“施主，我是来化缘的，能做些施舍吗？”小和尚口音稚嫩。
歪戴一顶黑帽的管家嘴角瘪起来，“啧啧啧”三声叹，蛮不客气地说：“哟，以往是个老和尚，现在换成小和尚啦？怪稀奇的！”
小和尚睁大了眼睛，居然有些兴奋：“嗷，老和尚是我的师父，我是他捡的。我师父他生病了，现在是我来化缘！”
“砰”，门关了，刚才开门见他的人进去了，好在他隔着门还能听到那人的声音，他喊着：“没有没有！到别的地去，我忙着呢没事别给老子乱敲门！”
“哦……”小和尚合着的双掌慢慢分开了，低头沉默了一会儿他准备换个人家。
橘色的小蜘蛛爬到了小和尚的领口，立在他肩上随他走了一会儿便又退回袖子里了。
小和尚又来到了一家招牌上写着“黄氏炊饼”的店铺前化缘，那店铺老板拾了一块炊饼递给小和尚时说：“小小年纪怎去做了和尚啊？要是化不到斋岂不是要饿肚子喽？应该同寻常孩子一样多读读书才对咧。”
小和尚躬身向老板致谢，抬头他说：“师父已经在教我念书了，那本《三字经》我险些就能背诵出来。”
“哈哈哈，是吗？”店铺老板大笑，作别了小和尚。
小和尚在街角一位老奶奶摆的菜摊子前蹲下，他指着地上一小捆还淌着水珠的青菜问老奶奶：“老奶奶，可以给我一些菜吗？我师父生病了，我回去做给我师父吃。”
老奶奶问他：“娃子啊，你身上有钱吗？”小和尚摇摇头：“没有。”老奶奶叹息：“那不能给啊，老奶奶我也做一回狠心的人喽，都可怜呐。”
“哦，那好吧，等我有钱了再来。”小和尚说着离开了老奶奶的摊位。
走着走着他停下来将兜篓里刚才店铺老板给的炊饼拿出来咬了几口：“好饿啊，昨夜里和今早上都没有吃东西，我就咬几口，剩下的全给师父留着。”
他这回真的只是咬了几口就将炊饼包好了放回兜篓里继续去化缘，没有像上回一样和妖怪姐姐把和师父吃剩的豆腐都吃得差不多了。
小和尚之后又去敲了几户人家的门，开门的人有的打趣说：“哟，老和尚当初背上背着的小孩都这么大了呀，佛家如此传承呐！”还有的说：“嘿，最讨厌你们这些和尚道士了，大小都一样，都是讨饭的你们和街上那些乞丐有什么区别呢？简直的玷污了天上的仙家们！”
等等等等……
人们说的话小和尚有些能懂得，有些不能够。参照人们面对他时的神态语气，他时而欣喜感恩，时而落寞沮丧。但到底花了不少的时间在城里转了几圈，他能感觉到自己背上的兜篓足够沉重了。
回去吧，城镇里的雾气已经散去多时了，虽然还是不见日头，但能见着有几户人家已经冒着炊烟了。
来到山脚下的时候，小和尚抬起手对着自己的袖口轻声喊：“姐姐，你在里面吗？你可以出来了。”
他的姐姐没有应答他，只是从他的领口跳下然后往山上爬去，居然爬得飞快，小和尚喘着气在后面追着她。
快要到半山腰的时候，小蜘蛛周身一阵白光耀眼，她又变成了高挑的妖怪姐姐。她几步走到小和尚的身边，替他提起了他背上有些份量的兜篓：“来，姐姐替你背一会儿。”
小和尚将兜篓交给了妖怪姐姐，然后他坐在一块石头上一边喘气休息一边看着妖怪姐姐将那小小的兜篓背在她背上。
疲惫里他感到欢喜，赞叹起姐姐：“姐姐，你长得真高真好看。”
姐姐浅浅一笑，与他说：“走吧，一会儿就到了。”
小和尚站起身，去牵妖怪姐姐的手，他问：“姐姐，我也能长得像你那么高吗？”
“能啊，你会长得比姐姐还要高。”“真的吗？”“真的。”当他们终于见到了老和尚用青色的木片重新钉成的庙门的时候，妖怪姐姐将兜篓还给了小和尚，然后她又变回了一只小蜘蛛。
她变成蜘蛛的时候太小了，小和尚稍不注意就见不着了她的身影。
不管了。小和尚高兴地背着兜篓跑进师父的卧房里，想让师傅看一看自己化缘的成果。
“师父！”他喊着跑到了师父的床榻前，然后利索地放下了他背上的兜篓，将里面的东西一件件地摆到地上给师父看，“看，师父，这些都是我今天化缘得来的！”他格外的兴奋与自豪，好像早已将在镇上受的委屈与不解都遗忘了。
老和尚卖力地在床榻上翻了个身去看小和尚摆在地上的东西，终于他再次笑得眼角都挤满了皱纹，“真有你的啊，空山。”老和尚说。
【六•蝉鸣送晚僧】山里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开始有了蝉鸣声，天气也逐渐闷热起来。一日里小和尚坐在屋檐下的小凳子上念书时，忽然听到师父在唤他的名字。
“空山，空山啊……”小和尚急忙忙扔下书本跑进里间去看望师父。“师父，要喝水吗？我这就去给你端来。”小和问师父。可怜老和尚已经面色暗淡，他从薄薄的被褥下探出一只布满褶皱与硬茧的手招呼着小和尚再离他近一些。他说话也声音已然有气无力：“空山啊，来，坐过来，师父有话与你说……”
“好。”小和尚坐到了老和尚的身边，“师父你说吧。”“唉”，老和尚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空山啊，记得一定要辛勤一些照看院子里外那些果树苗子和野菜啊，照看好了它们长得好了以后享福的都是你啊。”
“师父，我每天清晨起来都会去给它们浇水，我刚才也浇了。”小和尚那么诚恳。
“好。种菜的土里要是长了草也要记得拔掉，不然菜叶子容易长得消瘦，不够你吃的。”老和尚继续说。
“哦，这个师父还是第一次教我呢，我记住了。”小和尚一只手点着自己的鼻尖认真地回答。
“还要多看看师父给你从山下带来的书，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到山下去化缘时逢人可以问问人家，在这世间呐多学问，懂得多了才能看得清楚一些脚下的路。”“嗯，师父，你送我的书我差不多都会念了，等你病好了再去找些书教我念好不好？”小和尚说。
“好。”老和尚浅浅地应允，然后又缓缓张口：“空山啊，你还记得以前师父带你到山顶上去看溪流的源头时碰到的那只死去的兔子吗？”
“记得，我记得，我和师父挖了个坑把它埋了！”小和尚难掩忆起往事的激动心情。“是啊，把它埋了它便能安心了。”“嗯，师父你还说来世它还能变成一只兔子，如果它愿意再做一回兔子的话。”
“是啊，是啊。兔子死了，你把它埋了，它来世还能做一只兔子。人死了，你把他埋了，来世他还能当一回人的，如果他愿意的话。”老和尚悠悠地说完，有极浅的泪水顺着他眼角的皱纹往下流。而幸好房间昏暗，那小子应该没留意吧？
“空山啊，如果哪天这座山养不活你了你就下山去吧……”师父又悠悠地说。
“什么？师父说什么？”小和尚没有听清。
老和尚缓了一会儿，只答道：“没什么，你出去念书吧。去念书，师父在里头听着。”
“好咧。”小和尚起身，踏步间对师父说：“那我念大声一些吧。”于是：“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小和尚念了很久很久，隐蔽在枝头上的蝉儿们都作歇息了，小和尚连背带偷瞄的依旧书声琅琅。直到妖怪姐姐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他正惊喜的时候妖怪姐姐轻轻地揉着他的脑袋说：“师父走了，我们去看看他吧。”小和尚不懂：“走了，去哪了？”后来小和尚才知道他的师父像他以前和师父遇到的那只兔子一样，他死了。小和尚哭了好久好久，可师父怎么摇晃都不醒，牵着他长大的手也冰凉。妖怪姐姐后来与他在寺庙不远的地方挖了坑，他们把师父埋了。
小和尚说，师父还会变成师父回来，只是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妖怪姐姐也点头。师父不在后，小和尚每日里起得早一些或者晚一些，但他总有像师父嘱咐的那样，每天晨起给果树苗子浇水，给野菜松土，去溪边打水，到山下化缘，还要看书，写字。如此这般一个春秋又一个春秋。
妖怪姐姐自从山上只剩下空山一个人之后，她更多的时候常以身形高挑的女子形象在山间走动，身上有时候还是一丝不挂，有时候她随意地套了一件老和尚遗留的破烂衣裳。空山日渐长大，个头不自觉间已然高出了妖怪姐姐，也渐渐能意会到妖怪姐姐身上的线条玲珑，心里头大概蒙上了羞耻。
有一回他去山下化斋，便给妖怪姐姐还捎来了一块青布。妖怪姐姐见得那块青布时她问：“做甚？”
空山说：“为你做一件衣裳。”“你会？”妖怪姐姐面起羞红。“大概会。”空山一边开始往木桶里盛水准备洗菜一边回答。妖怪姐姐绕着空山转圈圈，看他动作。“你记得自己多大了？”妖怪姐姐忽然问。
“十六吧，也许更大一些，差不了多少的。”空山回答。
“嗯，你好像是长大了呢，模样也变化了。”妖怪姐姐说。
空山看了一眼妖怪姐姐，很快又移开目光说：“姐姐你还是和以前一个模样。”
“什么模样？”妖怪姐姐问。“年轻的，十八九岁女子的模样。”空山回答。“你书白看了不成，能再细说一些吗？”“喏，就这样。”空山递过去手里那只木桶。妖怪姐姐俯身去看那木桶里自己的倒影。待到水面沉寂无波纹的时候，只见得里面一张鹅蛋小脸温润如玉，圆目，修眉，鼻梁挺，嘴唇俏，长丝倾泻，淌于沟壑间渐引春色。妖怪姐姐对着倒影之中的自己眨了眨眼，抬起头来问空山说：“我这容貌可称得上美否？”空山夺回木桶，将手里摘好的菜叶都放进了桶中，尔后他说：“自然是美的，美的。”
【七•人去留山空】
“姐姐，你有姓名吗？总该有的吧？”一天傍晚空山和妖怪姐姐在厨房里吃晚饭的时候他问妖怪姐姐。妖怪姐姐说：“没有，一只不见人的蜘蛛需要什么名字呢？”“那我要一直称呼你为姐姐不成？”“怎么，长大些就不认了？”“可我是和尚，和尚总这样唤着终归有些不妥。”妖怪姐姐放下了手中的碗筷，一双眼睛注视着空山：“你也不算和尚，你师父从没要你拜佛念经，对也不对？他老人家兴许只是念在佛面上收养了你而已。”空山听罢一愣。好像是这样的，师父从未叫他跪佛念经，从未有过。只是有时候看见师父跪在佛前他也便跟着跪，师父嘴里念些什么他竟学他不来，有意问过师父，师父笑答“碎碎念，碎碎念罢了”，他也便罢了。
妖怪姐姐眸中忽而漫过一抹柔光，她抬手去触摸空山脑门上几寸之长的头发，说：“空山，你打算一直生活在这座山上吗？有没有想过离开这里，去到山下的城镇，或者更远的地方。去像那些寻常人们一样生活，念书应试也好，租个店面做做生意也好，风吹日晒种田也罢，你觉得会不会好过你现在住在这小庙里靠着人们施舍为生呢？”“可我自己有种菜，还有师父留下的果树……”他呆呆望着面前一袭青衫的姐姐，嘴里碎碎念，念得空洞，一如他此时的眼眸。
妖怪姐姐或许怕扰了空山太大的兴致，她于是凑到空山耳边轻柔地说：“空山，先好好吃饭吧，这样的事我们以后再谈。”说完她便走出了愈发显得昏暗的厨间。
那晚里不晓得空山可否睡得踏实些许，反正陋庙周遭不知道聚了多少虫儿，咿咿呀呀叫个不停，在他印象里这山间可从来没有这么闹腾过。
次日的日头升至庙宇正上方的时候，空山才起了床去山的另一侧挑水。那妖怪姐姐昨晚不知道在何处休憩，今早又何时醒来，自打空山开始外出挑水，她就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她就立在庙堂的那面青木门之前，百无聊赖一般看着空山肩膀上顶着一根木棍子来来回回地挑水，她不挪步，中间里两人也互不言语。
终于空山将厨间里的水缸都填满了，他喘着粗气从厨间里走出来走到院里，往院门外一瞧见那妖怪姐姐还立在门外也正往里瞧，他们四目相对。好一会儿过后，空山开口说：“进来吧姐姐，缸里的水满了，我不出门了。”那妖怪姐姐听罢“哦”了一声，扭身踏步迈进院子里来。空山怕再找不出话来妖怪姐姐估计又得换个地方站着也不与他言语，于是他说：“姐姐饿了吧，我这就去折些菜叶子来做午饭。”
“好。”妖怪姐姐答得轻微。
午饭做完的时候，也正是夏日里一天最为闷热的时分，空山将吃饭用的木桌子移到了院子里的一棵老树下，又搬了两条凳子。上齐了饭菜，他和妖怪姐姐相对坐下。空山偷眼瞄了几眼妖怪姐姐，见她只顾低着头吃菜。他猜想着姐姐这是何故？而其实自己也思考了一宿了，他终于对姐姐说：“姐姐，我想过了，我得去外面的世间游历一番。这山上还有别的什么像你一样的妖怪吗？你要不要随我去？”
妖怪姐姐忽地抬头，望着空山的脸，好一会儿只反问：“为什么要我跟你去？”
空山却道：“姐姐不愿去也罢，我还会回来的，只要你还在这山里，我回来时依然能见着你。”
“缺心眼儿……“妖怪姐姐头也不抬说了一声。
空山不解：“怎的，我又说错话招你生气了？”
“哎，倒也不至于，只是觉得怀念，心想以往多么好哄骗的一小孩，怎么长了个儿了心也狠了！”妖怪姐姐不吃了，她放下了碗筷，没事可做一样愣愣看着空山的脸。空山与她目光对视了一会儿，眼里的光却渐渐漂移，索性他甩了甩头：“对不起姐姐。”妖怪姐姐坐在那儿呵了一口气，然后极好看地笑了一下，只说：“吃吧，吃完了收进去，不闹了。”
空山其实也吃得差不多了，他坐在那儿伸了个懒腰，随即起身挽起了袖子一下将整张桌子抬了起来，稳稳当当地将桌子连同上面的碗筷都抬进了厨房里。妖怪姐姐就提着两只木凳子跟在他的后面，嘴里还说：“我听过外面的人训小孩时常说饭后伸懒腰容易把肠子给扯断喽……”
空山听得打了一个哆嗦。
饭后空山说要去看看师父，妖怪姐姐等日头弱了些也提了一桶水去给那些果树浇水，可怜它们到现在都只是长高了些学会发新芽了，就是不曾结出果子。妖怪姐姐想着要等它们结果也许还要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吧。
妖怪姐姐还没有将老和尚种的果树都浇了个遍的时候，空山回来了，他手里拿了一把锄头，说是要给地里松松土。妖怪姐姐问他：“什么时候去啊？”“去哪？”“你不是说要去游历吗？”“哦，等这座山的树叶子都红了吧，像着了火一样。”“去了还要回来吗？”“要，这里有我的菜地，还有师傅给我留下的果树。”“这样啊……”妖怪喃喃。“你随我去吗？”“我随你去。”“那……我还做和尚吗？”
“你要做和尚，那我就常是一只橘色的蜘蛛。你要不做和尚，那我就常是你的姐姐。”
“我不希望姐姐你是一只橘色的蜘蛛，可是……可是我是师父捡的呀。”
妖怪姐姐说得认真：“不，你是我捡来的，我怕你饿死。”空山笑着摇头：“胡说，我是师父捡的。”“我捡的。”“唔，罢了，不与你争了。”那日里白天分明烈日当空，但在夜里偏偏下起了雨，惊扰得平日里于夜间狂欢的虫儿们都不知所踪。
妖怪姐姐躺在以前老和尚的床榻上睡不着。她听着窗外的雨声愈演愈烈，她想起了十多年前的那个傍晚，她在山下城镇附近的一片荒地上第一次见到了空山。
那天也下着雨，不过只是刚起头的毛毛细雨。她原是变成了一只蜘蛛潜伏在一家糕点店里，待店家打烊后她在店里化出了光溜的人身偷吃得个心满意足，尔后又化成了蜘蛛翻过门窗想往山上逃之夭夭。途中淋着毛毛细雨她就听到了婴孩的啼哭声，她剥开荒地里势比人高的黄草丛，见着了木篮子里用一块红布垫着的婴孩，他半睁着浮肿的眼睑嚎啕大哭，好生可怜。她蹲下来伸手逗弄一下婴孩，又隐约懊悔自己刚才为什么不带一些糕点出来，这婴孩想必已经饿了。天色越发昏暗，雨点儿有逐渐增大的势头，她喃喃自语：“不管了，带你上山去吧，山上有一老和尚，老和尚庙子里头估计有吃的。”赶到山上的时候，她远远瞧见老和尚门窗里头已经没有灯火了。她叹息了一声，抱着怀中胡乱抓挠她的婴孩到了山上一处能避雨的石崖下。
次日天色蒙蒙亮的时候，她将喂过了乳汁的婴孩再次放进了木篮子里。趁老和尚还未起身出门，她将木篮子轻轻放在了那面日渐腐朽的院门前。然后她化为一只橘色的蜘蛛，爬上了木门之上，听篮子里的婴孩开始啼哭，等待屋子里头的老和尚听着了哭声快些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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