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背包的最下面，一直放着一双黑布鞋。从来不敢拿出来穿，怕穿旧了没得换，也很少拿出来看，怕看久了会想起我的母亲。那一年冬日，将自己永远的留在了那里，成为了我心中永恒的伤痛与遗憾。
母亲的病是2013年6月发现的，当时只是淋巴结转淋巴瘤。出于我们农村人的习性，一直都不太重视，短短半年时间，就转化为了淋巴癌，一切都来不及了。高昂的手术费，当时对于我一个月工资不到两千的月光族来说，最多的是束手无策，父亲一力承担着所有费用，未曾有过怨言。
于是我举债开店，妄图用创业盈余来补贴医疗费用，但终究都是一塌糊涂。每次抽时间去医院探病，看到躺着病床上刚做完放化疗，还不忘纳鞋底的母亲，负罪感满满。但母亲总会拉着我的手说:“你要看生意实在不行，就及早关了吧，别为难自己，我不要你操心，只要你自己好好的就行。”
几经波折，我停掉生意来到了苏州，开始了混工厂的生活。离家越来越远，一年能请到的假少之甚少，回家的机会越来越少，一到过年更没法回家。那一年除夕，母亲打来电话:“儿子，我想你了……”这是母亲第一次打电话说想我，短短几分钟的电话，让我瞬间无语凝噎，突然好想家，但有着太多的身不由己。我能回家的次数不多，之后所有的病情，都是从电话中得知。
2015年重阳节回家，这是我多年来唯一赶上的节日。早上陪着去医院检查完身体，简单吃过饭在县城四处走走，走了不到一条街，就感到体力不支走不动了，只好先带回家休养。
过几天在我临走的时候，母亲下床走了两步，翻箱倒柜找出一双新布鞋递给我，然后疲倦的坐在凳子上拉着我的手说:“我现在走不动了，就不送你出门了。等我好了，下次回来我亲手擀面给你吃……”我蹲在地上，将头埋在她的怀里，有种想哭的冲动。一步三回头的走到村口，这一次，再也没人送我出门，多少有点悲凉。
等我刚到达目的地，就收到病情恶化的消息，电话里母亲的话语越来越虚弱。我便申请辞职回家，母亲听说后坚决反对，在电话里用最洪亮的语气呵斥我:“混上去了就好好干，争点气，你让我放点心，不要管我的事，我现在没事。下次回来带个女朋友给我看，要不然就别回……”
之后的日子，隔一天打个电话问问，听不出来任何异常。我错误的以为母亲的病情有所好转，却忘了有个词语叫回光返照。
2015年12月30，厂子里的年终盘点结束，紧张工作的日子也结束了。跟着一帮同仁一起提前跨年，喝的有点多，一直嗨到午夜，早把心里的忧虑撇到了九霄云外。
凌晨快5点的时候，突然睡不着了，刚拿出手机看了一会儿，父亲的电话就打了过来，要我想办法天亮之后必须赶回去。我意识到问题严重了，但依然抱着侥幸心理，觉得这种事不应该发生在我身上。
天亮后再打电话询问，得到的答复是刻不容缓，于是就开始预定飞机票并申请假期。把一切办妥后，差不多12点了，然后一路狂奔赶赴机场。等到了虹桥机场，安检及各类手续办完，飞机已经起飞！
眼睁睁的看着飞机起飞，我一个人坐在机场，内心那种焦灼与绝望几近崩溃，没有人可以体会，那是怎样的一种生无可恋。
买了最近的下一趟航班，等落地时已经天黑，我一路跌跌撞撞，终于到家了。还没进门，就看到灵堂挽联已经开始布置了，我明白，什么都晚了，我连最后一面都见不上了，那一刻，大脑里一片空白，整个人已经瘫软了。
走进家门，我说不出一句话来，呆呆的看着屋里的所有人，希望有人能告诉我，这是假的，都是假的，只是为了骗我回来。我走到灵堂前，看着母亲苍白的脸，紧闭的双眼，却流不出一滴泪来，只在灵堂前静静跪了一夜。
接下来的日子，迎来送往各方吊唁的人，我依然沉默的一言不发，接受着村里乡亲们的指指点点。在我们农村，家里有丧事不哭也得哭，装也要装出来，要不然就是大不孝。当时我真想不明白，自家出这么大的事，到底有多难过不言而喻，为什么非要悲伤给人看？因为近二十年来，我从未因任何事流过一滴泪。
下葬那天，我走在最前面，想到这是最后一次送母亲出门，内心开始酸酸的。小侄子拉着我的手，对我哭着说:“姨奶走了，姨奶不回来了……”我不禁的潸然泪下。
小姨走过来，抱着我难过的说:“孩子，姨知道你心里难过，不要憋着，想哭就哭吧！”那一刻，我再也压制不住自己的紧绷的情绪，像个孩子一样倒在她的怀里痛哭起来。
处理完后事，整理母亲的遗物时，发现柜子里满满都是做好的布鞋，什么尺码的都有。父亲告诉我说，母亲病重的时候，每天只要稍微能挺得住，就开始了针线活。做出来的布鞋够穿很久很久，甚至都为她未来的孙子都做好了很多，我知道，这就是子欲养而亲不待，我欠缺她的太多，她临终前的夙愿，恐怕一时难以完成。因为如此，我也曾短暂的抑郁过三四个月。
走的时候，我随手带了一双布鞋，珍藏在身边。密密的线头交织的全是爱，每一针都是心血，不由得我想起那首诗:慈母手中线，游子脚下鞋。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拿什么来回报您，我的父亲母亲？
每当我捧起这双黑布鞋，母亲亲手缝的布鞋，想穿上再感受一下那特有的温暖。却又害怕穿旧了没人再给我做新的，也就只能放在背包下层留作纪念，走过天涯海角都带着，仿佛母亲一直在身边从未走远。
母亲，你已经走了两年半，天堂里还好吗？昨夜我又梦到你了，只是没有最初的那种欣喜，没有最初的那种迫切。在片刻之后，我便告诉自己这只是梦，你离开我很久了，再也回不来了。我能做的，只是想尽办法完成你的夙愿，使自己过的更好，不会让你在天堂里都替我难过。但是，我真的好想你，想你亲手擀的面，想你做过的每双黑布鞋。行文至此，情绪多有难以抑制，就此落笔吧，愿上帝多多保佑，您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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