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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恭喜,成功升级!”教务处李主任打趣地恭喜老刘,“这回真是名副其实的刘姥姥啦!”
“是呀是呀,升级喽!”刘红梅把方便袋放在主任办公桌上,一手往外抓喜糖,一手拿手机给主任看看自己外孙子的胖照片,合不拢嘴地笑,“这胖小子七斤六两呢!白白净净的,跟他妈一样好看。”刘姥姥又双手从另一个方便袋里捧出一大把瓜子,表达着自己的喜悦。
“刘老师,刚开学就给大家发喜糖,你今年一定喜事连连,龙年行好运啊!”教研组长美仑恰到好处地恭喜着。
“谢谢刘老师!”新毕业的小萌萌礼貌地致谢。
“刘姥姥你可是有福气的人啊!”同一个办公室的老赵给忙了一早晨的老刘端了一杯水,“瞧你这兴奋劲,估计昨晚都没睡好吧。昨天刚晋升姥姥,今天是开学第一天你就直接买这么一大堆喜糖整个四楼发一遍,属你最有福!”
刘姥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端起茶咕咚咕咚地喝了几口,长舒一口气才说道:“要累死我了!”她又调整了一下坐姿,“我姑娘结婚三年才有孩子,多不容易,我还以为我这辈子都要当不上姥姥了呢!你说我能不开心吗!”
这时候刘姥姥才把羽绒服拉链打开,露出里面新买的国风马夹。
“呦,老刘,这当姥姥了就是不一样啊,今年流行国风,你立马就换上新元素啦!”老赵调侃着走过来,摸摸面料,看看刺绣,雅致的图案,艳而不俗的色彩搭配,恰是老刘一向的审美标准,端庄大方。
刘姥姥也很骄傲地说:“我说不买,闺女非说喜庆一下,咱也赶把时髦。再说了,我还有一年半就退休了,也不能因为老了就不修边幅啊,那不是咱们这年龄人做的事。”
这话触到了老赵的焦点上,“你说,咱俩退休前能不能聘上副高5级?”
刘姥姥瞪大眼睛盯着老赵笑,“咱们单位指数都超标好多了,你还指望聘上副高5?就是咱俩退了也还得好几年才能消化完吧!”刘姥姥把羽绒服挂到门后的衣架上,“现在啊,人家年轻人都盼望咱们赶紧退休,好快点把这7级的指标让出来呢!你还惦记五级?想啥美事呢!”老刘看得很开。就是她不看开也没办法啊!
刘姥姥对着镜子整理头发。“咱俩啊,还是老老实实地教课吧!”
老赵好像刚想起来的样子,“我听说这学期给你调初三了,你不知道吗?”
“啥?我快退休了让我教初三?”刘姥姥一转身回头看向老赵,嗓门倏地提高八度,“他们评优秀的时候咋就知道说我要退休了呢?”
有志者事竟成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三千越甲可吞吴。
刘红梅今天上课时给学生讲这幅对联,谈起超级演说家里刘媛媛的演讲激励学生,也给自己鼓劲。
红梅还是没拧过校领导的层层谈话,就像生日蛋糕一样一层盖着一层,最基层的在下面垫底,中层的逐步包抄,高层在最上面居高临下,每一层都抹满了甜腻腻的奶油,即使刘姥姥知道自己现在糖高,也不得不咽了几口,夹杂偶尔有的草莓和猕猴桃,这味道是酸酸甜甜交织在一起,让她回味。
于是在开学的第二天,刘红梅光荣晋升姥姥的第三天,她也从初一年段一个班的工作量连跳两级,晋升为初三两个毕业班语文老师,应对四个月后的中考。
第一天下来,姥姥的腿就有点肿了。连早自修到夜自习,一天十节课,有四节是她的,这还不算备课写教案批改寒假作业……还有将近两年退休的人,高血压高血脂高血糖都具备的人,这个强度她有点吃不消了。
晚上九点,回到家的刘姥姥差点连爬四楼的力气都没有了。
老式多层楼房,当年号称金三银四的黄金楼层,刘姥姥瞅着就打怵,这要是换了电梯楼,不就嗖地一下到家了?
前年老头子张罗要把这老房子低价处理掉,然后换成高层,刘红梅硬是没同意。
“换什么换,明年姑娘还得结婚,现在男女平等,姑爷有车了,你不得给自己闺女也陪送一台车啊,不然她以后多抬不起头来?还有,现在他们新婚房的首付款是双方老人付的,贷款不是说三家还吗?咱不得预备出来?再说,我还想悄悄给姑娘塞点零花钱呢,你不给个几万傍身,孩子能有底气吗?”老刘叹了口气,“我虽说是副高级,可估计到退休也就这几千块了,你一个副科级工资还没我高呢,便宜把房子卖了换高层,得再投入多少钱,有点贷款?算了,咱俩省着点吧!”老刘环顾了一下这个家,“这房子旧是旧点,咱俩这岁数了,爬楼就当锻炼了。”
老刘左手拉住楼梯扶手,右手拎着手提包,上几级台阶歇几分钟,犹如七老八十的老人家一般呼哧带喘了。尤其是到三楼后,她的腿真的沉到了连打弯都费劲的地步。
上一层楼的家门开了。刘红梅的爱人听见楼梯上沉重的脚步声探头探脑地出来看。瞧着老刘趴在扶手上大喘的样子,他走下来接过老刘的包,拽住她另一只手,连拉到拽把老刘领进了家。
“咋累成这样?”老伴儿看着瘫在沙发上的老刘,有点心疼地质问。
老伴儿把泡脚盆倒好水端过来,又生气地责问:“快退休了,你自己身体还不好,你这么拼命,图啥啊?”
刘红梅闭着眼睛似乎一句话也不想说 。良久,就在老伴儿以为她睡着了的时候,低低的声音传出来,“领导说这两年给我评优秀。我,想评正高。”
声音震动了静脉曲张的腿,泡脚盆里荡起一圈涟漪。
刘姥姥从来没觉得日子这么难熬。
第一个星期她似乎把自己过成了哪吒。
她脚踩风火轮,大步流星地在一楼班级和四楼办公室间穿梭,一到课间就去找调皮学生背课文,每天的步数都在一万五千左右。
她头扎大怪兽——过年前特意烫的短款卷发到晚上快下班时已经竖竖起来张牙舞爪了像个怪兽了。
她的国风马夹也束之高阁换成了休闲运动服,墩跟皮鞋被轻便运动鞋替代,一改优雅知性大姐姐的气质,鼻梁上挂着的老花镜都顾不上摘下来就来去如风地忙碌着。
刘姥姥学会了自己在网上组卷,把江苏的河北的山东的某某的试卷按照她需要的拼凑在一起。这项技能很实用,以前都是同年段的年轻人弄好了以后大家组内资源共享,现在不一样,为了提高自己两个差班的学生成绩,她得重新调整挑出适合自己学生的试题,美其名曰因材施教吧!毕竟离中考就三个多月了,可用的有效时间太少,她得高效做题。这一做法受到了班主任、学生家长、学校领导的一致认可,她骑虎难下,不得不隔两天就组一套题来当作业或做检测。代价是她的老花眼开始严重,眼前有时候出现了双影,眼镜布满红血丝,有时候干涩得厉害。她用眼过度了。必须得放慢速度,调整节奏了。
第二个星期刘姥姥变成了刘熊猫。
她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有时候明明都困得哈欠连天了,眼睛也不住地淌眼泪,可就是睡不着。十点关灯戴上眼罩酝酿睡意,放上冥想助眠的音乐,期待能有帮助。然而还是翻来覆去地在床上烙饼。她爬起来开灯,才一点钟,她浑身酸痛。这个被子有点厚,换个薄一点的也许就好了。再换个枕头,决明子的据说有效果。也可能是自己常躺的这面床垫不舒服,她躺到了老伴平时的位置——老伴早已被刘姥姥因为影响睡眠为由轰到了侧卧去睡。再次关灯,尽量放平呼吸,数羊,数羊,数羊……
迷迷糊糊间,这羊不知不觉间变成了她的一个个学生,看不清脸,但她知道就是她现在的学生,男生女生都有,规规矩矩地坐在考场里答卷。啊?中考了吗?我还有那么多东西没讲!刘姥姥激灵一下坐了起来,胸口起伏不定。原来是个梦。凌晨四点了。
刘姥姥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气息,拿出床头柜上的电子血压仪测了一下。“高压165,低压115,脉搏每分钟89次,根据世界卫生组织标准,您的血压为轻度高血压。”她想起了白天在办公室听说的那个老人半夜突发疾病胳膊上还挂着血压仪而离世的事情,心情很沉重。
两个星期,刘姥姥的走路步数上来了,血压也长了,血糖时高时低,估计血脂能降一些吧,网上不经常有某某暴走妈妈降血脂的例子嘛!
刘姥姥吃了降压药,盯着窗外还黑着的远方出神,她不知道自己拼个正高的努力是不是值得。
“老刘老刘,你快申报省优,今年给了咱学校一个指标,需要自己申报,你够资格,快快抓紧!”办公室老赵火急火燎地回到办公室,才刚刚打开门就大嗓门地嚷嚷。
“在哪儿报?文件通知呢?”刘姥姥也着急地问。
“在单位微信群里,先个人申报填表,你赶紧地。”老赵一把拿过刘姥姥手头的作业本放到一边,唠叨着,“你一天光知道干活,群里啥消息都不看,累死也没人知道。”
“你不报?”刘姥姥有些犹疑地问老赵,“你的资料也全吧?”
“不行,我没有市优,不够资格,不然我也报名试试。”老赵坦白,“你赶快填表,看看我能帮你打印啥资料,这报表今天下午就要,可真着急。”
刘姥姥的课幸亏在上午一二节就上完了,不然光准备材料都来不及。在老赵的帮忙下,刘姥姥很快把资料都准备齐交到了校办,然后忐忑地等着最后领导的裁决。听说,报名的人很多。听说,她的资历最老。听说,某个校领导也报名了。听说……一天的时间,刘姥姥觉得很漫长。
办公室很安静,那俩同事都去上课了,只有刘姥姥自己在批改作业。刘姥姥学会了关注单位微信群。她取消了群静音,设置了消息铃声,每次嘟嘟的提示音响起她都第一时间拿起看看是不是有相关消息。其实她觉得自己有点小题大做了,就在前几天各级校领导们都已经和颜悦色信誓旦旦地跟她保证会给她评优,一定在退休前能评上正高呢。
嘟,提示音又响了。老刘下意识看了时间,还有五分钟下班了。
“关于推荐省优教师人员的公示通知……”
刘姥姥打开文件。
不是她。是那个校领导。
刘姥姥颓然地靠在椅子上。她知道公示的那位小领导工作也不错,可自己也不差啊,怎么就不能是老人家呢!看来开学初的那些奶油蛋糕,果然就只是蛋糕啊!比画的饼还诱人!
刘姥姥觉得自己这个姥姥真可笑,软嫩的小外孙子都来不及去关爱,还在坐月子的闺女顾不上照顾,每天起早贪黑拖着灌铅肿胀的双腿回家爬不上楼,最后,得来的,是空头支票。刘姥姥不想去找领导理论了,又有什么可说的呢,她说不过她们!还是《红楼梦》里“老刘老刘饭量大如牛”的那个刘姥姥厉害啊,能够看清自己的位置,用让人发笑的举止却有最好的结局。自己这个姥姥呢?呵呵!
刘姥姥的能量瞬间就仿佛被抽干了,她觉得头痛,应该是血压又高了。那蛋糕奶油太多,果然不适合自己。她想给老伴打电话,觉得手软,那手机怎么那么沉,自己拿不动了呢?
下课铃响了,老赵推门进来,看见刘姥姥靠在椅子上,手机掉落在地,屏幕摔得都是细纹,像极了蜘蛛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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