疆境

作者: 枳林 | 来源:发表于2021-06-12 11:18 被阅读0次

    如果你对疆境的认识还停留于目之所及之处尽是荒凉大漠,那你就错了。你所了解的是疆境以南的黄沙,而我所提及的是深入重峦叠嶂后的静谧草地与遍地冷杉的地方。

    我正处于疆境中一片深邃幽暗的杉林。光照射不到繁枝叶茂的深处,不远处两棵较大的杉树形成一幅矩形光屏,阳光抚慰屏中偌小的杉树。大概是刚下雨的缘故,远方晶莹的杉树透露着饱满的气息。

    初晨的疆境空气格外清新,仿佛梦中幻境,但能这么清晰的捕捉杉树的纹痕,看来已是醒了的状态。我伸展了松散的腰,惘然呆坐着,昨夜那个朦胧的梦渐渐浮出。

    我隐约记得有位美女向我爬来,这让我的情绪高涨。而就在我心生邪念时,她陡然露出狼的面容抬起头轻声对我说:“别离开啊。”无论是谁,看到这幕都会趔趄着朝后退去。我不停地朝虚空退去并迫切渴望身后的光明。

    真不吉利。我想着为什么女人会浮现在我幻想之际,为何梦醒后会莫名隐隐作痛。难以理解,这种感觉贯彻全身与心中的幽火共舞,在身体里蔓延燃烧。我想回忆这一切,却越发模糊,余下的只有人物描边。渐渐地,一切忆想都支离破碎。我试着再去想想,疆境的完美性质宛如偌小的茎叶占据我的全身,而那个澄清的梦却怎么也回忆不起来。

    当我回过神来,我会提醒自己别去徒劳回忆,别去憧憬那柔软的茎叶长成参天大树。而就在回忆的这段时间里,自己已经呆若木鸡了许久,错过的和煦晨风伴随时间的消逝早就途径云杉林吹向远方,而这正是我所需的。

    正是我那充满幻想的生活才让我活着显得格外轻松。这些年我便是在疆境中过着透明单一的生活,至于我为什么到这,而且居住下来,这些我都不想记起。我所知道的无非就是眼前的所有,我所拥有的就是这片疆境。憩静的生活同疆境的一切浑然一体,这的确是非常令我满意的生活。就算渐淡淳朴的初心也在所不惜。我也不再执箸地追忆往昔,而是把精力放在这完美的家园生活。至于昨夜那个令我心有余悸的梦也会永远沉淀在我的记忆小潭中。

    其实说不想记起为什么来到疆境是假的。但是真的不想去触及那些记忆。我隐约察觉到是内心刻意封存再加以掩埋。既然如此,我便臆测回忆相当于打开旧世界的门,会让我挖掘更深,那些深渊里都不可视的淤渍毕竟是可怖的。现在我应该理解当初的苦衷,在疆境只顾向前从而重新活下去。

    我曾经也想过自己怎么来到疆境,也许是随意就进入一片人间仙境,这的确大有可能。只是抱着找一片杉林的念头无意间闯入这片恬静之地,然后点点头说:“这真是个好地方。”于是便居住下来,我本就是个随意之人,就好似我搭建的木屋。与其说它是个木屋,不如说是用圆木堆砌而成的狭小空间。周围的古杉恰好把我的居处全部遮盖,因此我的木屋也染上醇香的杉木香味。我把木屋这样设计自然也是因为足够隐蔽,人的味道也会被杉香覆盖。

    这片疆境最危险的便是野狼,它们狡黠凶险。为了生存下去,我每天只挑选清晨在杉林边际的小草地放牧,而不是去那片肥沃的草场。总之,从不久伫白云下。至于每天所需的食物,只靠山涧的溪流和稀少的野菜野果来维持生计。尽管是这种程度,也要格外小心。就在前段时间,离这片杉林不远处的山中过分多的传来狼嚎。这听起来像是恫吓,但的确提醒了我应该小心翼翼,也许现在他们就盘踞于我的居处附近。

    翌日,雨天。我打伞去山涧打桶清澄的水,那段仅仅三公里的路程,于我而言,简直是一趟远征。我收敛气息,生怕闹出什么动静。每日重复着这样做,没有任何差池。也许正是这种完美的生活节奏的缘故才得以生存。直到我穿过这片杉林,才松了一口气。映入眼中的便是一条山涧,而河流的源头来自远方的雪山。山沟边的空气格外有一种清戚的冷,同凉沁晶莹的流水浑然一体。对岸的杉林在清晨的薄雾中扑朔迷离,那股暗绿的洪流在乳白色似银河中涌动的繁星。定晴细看,那些枝桠间的针状叶子从雾里涌动起来,这才找到了夏的迹象。

    我用木桶打满一桶水,正准备回去时。陡然几声狼叫与枪响打破森林的宁静,随即我转过头,把视线瞄准那些受吓的鸟。我怔住了,这分明是从山坡背后传来的。这让我直冒冷汗,但还是想去看看那边的情况。我把头伏在地面爬上缓坡。缓坡前是一片黑桑林,我真正把头扬起,把目光移向躺在黑桑下的一名女子,她手中仍然握紧手枪,几次射击后仅剩一只一瘸一拐的狼。也许是她腿上被咬伤流血过多,在发出梦呓般的叫声后晕厥了过去。而狼缓缓站起,身上的毛竖立,愤怒的嗷叫,想咬死她。

    我缩下身子,犹豫着是否去救她,女人那梦幻的声音久久萦绕在耳际,就像钟鸣回响,心灵的枷锁痕迹蔓延破碎。或许是我碌碌无为太久了,生锈的心灵蓦地生出新的生机。善之花香弥漫心灵。我迅速走近,几拳放倒了一瘸一拐的狼。我愈加发现自己的完美性质。也许我记忆中所封存的正是曾经的碌碌无为,曾经的自己肯定是担心后来会为此自卑才封存回忆的吧。我愈发认为当初选择了疆境是明智的选择,也只有疆境才能让自己趋近完美。

    话说回来,让我踏出这一步有部分功劳是这位少女的。看样子,她不超过二十岁,这是一张充满倦态的脸,她清净的身子,柔美的脸蛋以一种熟悉的姿态像清风般洗涤我的双眼。渐渐地,这清晰明亮的容颜与虚无黯淡的梦中幻视重合。向来冷静的我也震撼了。她就是有梦境中的那位女子吗?我开始心神不定,松树与杉树都分辨不清了。

    总之先别管那么多,我先背她回到木屋,用中草药给她敷在伤口,撕下干净的布给她包扎。然后我把舀了一勺水煮了杯茶。轻轻擦拭她头上那晶莹剔透的汗珠,这时她已经醒了,正好同我对视。她先愣愣地看着我,又环顾四周一圈,发现自己的伤口被包扎好了,才松了一口气。继之用忽闪忽闪的眼睛深深地看着我笑了。就像一股清流闯进我宁静的灵魂水面。那平阔的表面掀起波纹向四周蔓延直至远方。她乌黑的短发委实与可爱的小脸相得益彰,定睛细看,这张脸就像远处山巅的积雪一样沁人肺腑。

    我忍不住垂下头,把一杯茶递给了她,它是我用冷杉的嫩芽与干菊花泡成的。我对自己的泡茶水平颇有信心,再加上这清澄完美的疆境,以至这茶水有森林、篮天、雨露的气息,是最原始的好茶。

    她接过竹子说:“谢谢。”

    她手握竹子节一饮而尽,嘴边还飘着热气,不巧烫了嘴,伸缩舌头直呸呸。

    我一边偷偷地笑着,一边告诫她要小心烫。她也开始傻笑了起来,我凝视着她的笑容,宛如明净的夏风温暖我内心孤立的积雪,一切的白雪都化成澄明的凉水,一抹久违的清凉包裹着我,全身都畅通愉悦,像作了场慰藉心灵的美梦。

    如此幻空般的真实竟然真能浮现在清楚而又似于暇想的疆境之中。以前的我就祈望这种美妙的真实,当真实过于如梦似幻从而不分边界时,我那颗孤独的心也就得以释怀,在内心世界的嫩芽也会茁壮成长。也许是出于私心,我想挖掘她身上更多的美。

    她整个人带给我的并非疏远,而是像星空一样清澈静谧。而如梦似幻的疆境带给我的也是这种感觉。她与疆境梦幻般的相遇,从而交融。

    整个下午,我背着她带领数十头羊去了那片静谧草场。路上几乎无话不谈,她讲纳兰容若、红楼梦。而我给她讲述这片疆境的神话故事。也正是这样畅谈,我知道了她叫滢月,我也告诉她,我叫尚扎木。她说她之所以来到这里是为了走到这片大陆的边境。

    我把目光移向远方,这片夏季牧场一直延伸到远方的山脉。这里视野开阔,甚至远方山巅乳白色的积雪裸露在香醇的空气都明晰可见。在空旷的草场躺下来聆听闲暇的风哼唱着疆境的献歌。歌声顺着鸬鹚延伸到遥远的阿尔泰山脉。我不禁想到比疆境更美的边境。但这种念头转瞬即逝,在我心中根本就没有比疆境更完美的地方。

    疆境的夏是充满光与热的。我背着滢月去了河边的树荫下乘凉。

    我赤脚伸进水面,踩着鹅卵石,说到:“真冰凉啊!你也来试试吧!”

    滢月先是呢喃几声,只见她呆呆地望着水面,水面反映着她的面容,由于阳光的缘故,滢月的脸显得忽暗忽明,宛如透明的幻象沉醉在镜光下。她本身也如水流逝,几道黯淡的光束掠过,水面的映像仿佛梦中女子的幻象变得扑朔迷离,而这让他为之动容。

    她把洁白的小脚放进河流里。

    “啊。”她发出柔美的音色说道:“真舒服啊!的确有股凉凉的感觉。”

    当天空染上一片橘黄色。我便又背着滢月带领羊群原路返回。

    夜晚之时,我们坐在篝火堆煮野菜汤。随后我讲述着一条大马哈鱼逆行的故事。没想到她听得格外认真。我着力描绘那片理想水域的美与那颗炽热澄明的心。

    “那个水域真的存在吗?”她天真”不解地问“尚扎木,你相信它的存在,对吗?

    我惊愕了一下,说实话,我并不认为世界上有这种超脱的地方。这种过度完美的地方,就连疆境也显得相形见绌。无论世人怎么竭力寻找这种地方,最终都不过是热情的走向虚无。而她却期待能捕捉这飘渺的幻影,它就像水中倒映的滢月拥有让人为之颤动的美,但这种美不过是折射的幻影。

    这是我儿时最为崇敬的美,没有任何事物能与其媲比。哪怕如今我这种完美性质又算的了什么呢?

    “应该有吧,也许就在一个遥远的国度,这谁也说不准。”

    “嗯。”她耷拉下脑袋小声嘀咕着然后回答道。

    火渐渐熄灭,杉林里起了一层雾霭,森林披上一层神秘的面纱,温度骤降,一切都开始变得黯然失色,我把她抱进木屋说着:“天色不早了,你睡吧。”而我也在她旁边躺下,毕竟这木屋只有这么点大。

    她慢慢躺下告诉我,她有喜欢的人,是个探险家。而且还在我面前大肆夸奖他从头到脚都是一派英雄气质。

    我想也对,只有眉清目秀的人才配当她的丈夫。显然我是不够格的,这是我来到这第一次感到自惭形秽。

    夜深的时候,远方平原投来的晚风透过木屋的罅隙吹在我身上。当我意识到冷的时候,空气已被赋予了一层冷戚。我对手哈了一口热气,揩了下手臂。我把目光移向滢月。隐隐根据月光能看出她在籁籁发抖,实在冷的不行,就把手贴在自己的脚,时不时反复摩擦并蜷缩起来。她现在所需求的可能是那个人的体温吧,我开始对她感到惋惜。

    我把手绕过她的肩,像蔓生植物紧抱着她。

    滢月惊颤了一下呢喃道:“我不冷,放手吧,我真的不冷。”

    “胡说,真是乱来”

    “是真的,但是我还是要谢谢你的好意。”

    “好吧,我不管你了。”我松了手并翻过身。

    落泪了,来自骄傲者的眼泪,可真是不洁净。也许滢月就是我梦境中的少女。也许正是无法去贴合那类人,才想着诋毁。狼的面孔也许只是我的心魔。我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流下眼泪。

    终究还是这样嘛,这些年我都是这样过的。在这荒野被孤独的灵魂所纠缠,但后来我又无视这样无关紧要的过往,它们都随风飘絮,留下的只是完美这个词与我这副躯壳。我才发现自己实在是寂寞,忍受不了才去拥抱她。归根结底,我不过是条可怜虫。

    我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我只活在疆境这片美丽的杉林而踏不出去。因为只有它才能改变我那连生计都难以维持的生活。说到底,我只是一个寻求慰籍的小孩子。

    “尚扎木,其实我们是同一类人。”

    “开什么玩笑,怎么可能?”

    “是真的,我说的是真心话。”

    “你是勇敢的探险家,而我只是低贱的苟且者。”

    滢月刚想再说话,我打断了她“别说了,我们都无可反驳。”

    “我真是看错你了。”

    我什么都没说,只顾着爬起身跑出木屋。

    我只不过是一个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人。我的胸口又闷又痛,大喘着气,想把所有愁苦堆积释放,但无边无际的痛苦朝我涌来。

    我一路颠簸穿过曲折小道,一个扑通倒在湿软的草地上。银白色的月光早已从地平线蔓延开来。把周围都染得明亮亮。夏夜被铺展的恬静,一眼望去,到处都是闪烁的萤火。这片草地的尽头呈现远山淡影之景。

    皓月明晃晃的挂在天上。我伸出右手想去抓住星光,明明以为触手可得,但无论如何伸手都无济于事。到头来星空是那么遥远,而我只能任由这削开的光滑水晶层般的夜空远离。

    这片星空仍然澄清,但疆境的美却黯淡无边、虚无飘渺,一切都变得扑朔迷离。此时疆境是虚无的,它与我有着相同之处,我开始怜悯它。我明白她是在可怜我,而我是为了守住那最后一点卑微的自尊心才跑出来的。

    当我提及到这个时候,一声声尚扎木传于我耳。我意识到这是她的声音,循声寻找,她忍着剧痛跑出来。“是我不好,说了过分的话。”她站在我面前微微倾斜小小的脑袋对我嫣然一笑。

    我松懈了,记忆的枷锁彻底破碎。一切都恍如昨日,一幕幕重溯脑海,生活如狂怒的飓风淹没了我,我的灵魂找不到归宿,我开始逃避生活,一直往北,开始逃离一切的不幸。我来到疆境忘记一切黑幽幽的往昔,跃入一片属于自己的完美世界,我可以幻想出自己喜欢的一切并将其占为己有。我可以随心所欲的想象任何事物,这仿佛是一片可塑性的虚幻意识世界。但是当真实走近,一切幻想都会溃败。我不过是个骗子,这片疆境也只是臆想,也许只不过是瘦嶙嶙的躯干组成的杉林,遍地杂草丛生的地方吧。也正是这样颜色才会黯淡于星空。

    想到这我扑拥而上,然后放声大哭,不停的痛哭。真是脆弱,一个微笑就击败了我所有幻想。

    翌日,雨天。我没打伞看着这片山岩嶙峋的荒芜之地,“滢月,我也想去大陆边境,那一定是超越疆境的完美之地。”

    “这可是条无尽的旅途。”

    “真正的美就是从无穷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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