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

他与李静第一次的邂逅在秋山深处，深山之上她在呐喊，余音回荡在秋风中。

“帮帮忙吧，教李静识几个字。”李毅说。

我们并排在绚烂的枝丫下一路而上，周围秋叶簇簇浓似酒。

“再过两个月…”他打断了我的话。“足够了。”

“我父母不会允许的。”杼晚面色平淡，仿佛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是啊，但她也是你妹妹。”李毅停下说。

这种欺负小孩子的手段让杼晚感觉空虚乏味，已经不是一次悄然闪过。这听起来比恫吓更被动，秋风封住了他的去路。杼晚可不想背什么罪名。便告诉自己，看看他鬓发斑白的身影，很可怜的人，就帮帮他吧。就这样恰到好处的劝说，无视了一切外在因素。与此同时，他对自己也感到倦怠了。

“后山腰处的木屋，明早七点让她独自来吧。”

“好好…”之后的杼晚都没听，他望着摇曳的枝梢沉默了片刻，轻轻折断它挥了挥，清脆的一声久久停留。回过神来，周围已不见了身影。

那个清晨，李静如约而至来到后山。杼晚说：“我说去跑步了。”

她点了点头，惘然呆站着。杼晚视线由上而下，与流言蜚语不同，她稚嫩的模样让杼晚为之动容。

“识字吗？”

她摇了摇头，杼晚掏出粉笔在地上比划，耐心的讲着。李静一声不吭，从始至终都没有乱动一下，三十分钟转瞬即逝。

“明天还来吗？”

“来”一讲完，杼晚就飞奔客栈。李静若有所思地目送他的离开。

那天晚上下起了大雨，持续到了第二天。稀泥碎石从山上滚落下来，狂风横扫，是看不清前方的路的。杼晚到的时候膝盖以下都湿透了。

“没想到，你竟然来了。”

李静什么都没说，耷拉下脑袋。

“昨天就不应该问你。”

“不问我也会来的。”

李静脸上泛起红晕，打了几个喷嚏，雨点还停留在她的发丝上。

“啊！你是淋着雨来的？”

“我带斗笠来的，只不过…”

“今天风还真大。”杼晚脱掉了她的衣服，李静没有任何反应。这点让他难以置信，随即又把自己的衣服套在她身上。“别感冒了。”

杼晚暗自喜悦，她的结构还尚未成熟，但那如此洁净的身子，杼晚离开村子后，是再未见过了。

平静心态后，杼晚又拿起粉笔在石桌上继续昨天的内容。

李静却因此哭了起来，本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最终告诫杼晚下雨天要穿高筒雨靴…

杼晚起初心里并未在意。而后每次想到如梦似幻的秋雨，他的心也乱了，哪怕亲吻她的小脚丫，也会彻底玷污她的清白。他想大哭一场，但是哭不出来。任凭秋风刮在脸上，他幻想化成万千枫叶中的一片，渴望以前的一切都同这片枫林浑然一体。

白昼将尽，窗外是截然不同的枫林。暮景消融在红叶里，山界内外显得扑朔迷离。

杼晚独自喝着酒望向秋山，这里比幻想更捉摸不透，不同于以前感到的百般聊赖，杼晚明显对现实多了份信任。内心的惆怅依旧无从倾泻，假若流入倒映枫林的河流，反而会渗透了凄寒的心。

他凝视着河流，可能是许透明感共鸣的缘故，想起了与李静目光交汇的稍纵即逝的瞬间。

“你说，外面会是怎样的？”

“那是一个没有勾心斗角的地方。一切都是美好的。”

他想拼命掂起脚尖去触碰那遥远的未来。从始至终都相信它不只是个幻梦。相信它能带给他麻木不仁的生活一个新面目。相信它可以让他的痛苦悲惨泱然消隐。

“外面的世界一定是爱我们的。”

无边无尽的想象使他的卑微柔韧的力量变得无穷。给自己系上看不见的包袱。

“也许吧，你想去吗？”

“想”！她的笑容使杼晚生出怜悯之心。她和枫叶也没什么两样，这不免让他感到失望。

陡然的敲门声打乱了杼晚的思绪。

“客人，今夜免费开放浴池。”

“今天顾客看上去很多咯？”

“不是，恰恰相反，最近顾客很少。”她倒了一杯茉莉花茶递给杼晚。“疫情才刚刚结束，再等一段时间，才会有好转的。”

杼晚沉默的接下茶杯。“生意不好做啊。”

她浓妆艳抹的脸庞隐隐忧伤，被杼晚尽数看在眼里。

“秋山哪里好看？”

“从蜿蜒的小路向里走，是一片截然不同的景色。”

“什么景象？”

她挑眉，一副思考的样子。“嗯，说不出来。”

杼晚扑哧一声笑了，目不转睛的看着她。“那里游客多不多呢。”

“山路崎岖，少有人爬上去过。”

“那光是路边的风景都格外的好啊。”

“路边野草丛生，算不得好。”

杼晚没有说话，幻想起那种景色，纯粹的自然，简洁而又美丽地陈现在他的面前，万物在无穷中莞尔一笑。

“比我们的家乡总会好不少。”

“顾客的家乡是？”

“一个小县城。”

“我的梦想就是在一个小县城平平淡淡的生活。”

“那为什么留在这深山老林？”

“为了，”她停顿了一下。“赚更多的钱。”

杼晚没有追问下去，她有意掩饰着留在这的理由，若是继续深聊，也许会让她回忆起难以释怀的往昔。

杼晚注视着女子将手轻放在胸口，眼神顺着乳沟到窗外的白石。

“你能带我去趟那吗？”我指那条山涧，溪峡一片深红，白石闪烁在阳光下。

她取出一支笔在粉嫩的手心上划了几笔，伸出手掌放在我的眼前。“客人，这是去那的路线。”

“一起去吧。”

“可是，我还要留下干活。”

“真是固执，就去半天嘛。”杼晚把二百元放在木桌上。“这是小费。”

他一口饮尽苦涩的茶，“提出这样的要求，原来是这种滋味。”

女子没有注意他说的话，本想拒绝，但望向杼晚露出扫兴的神色，也略显失落。

秋山层林尽染，美不胜收。窗外一派秋景吸引着杼晚。

“行吧，我去换衣服。”她说：“您先下楼吧。”

杼晚沏了一杯茶倒入保温杯，顺着木制台阶下去，发出清脆的响声，这家店年代有些久远了，木栏杆的颜色褪成浅色，紫檀架上花卉点缀，整个客栈清新幽香。

他喝着茶回忆往事，那些逝去的留有微苦与淡淡清香。他留意茶的香醇的同时也抿嘴说：“这茶苦了。”

她一身浅红，悄悄地走了过来。

杼晚牵住她的手向秋山奔去，女人还没有缓过神来就到旅馆外了，秋日少见的暖光照来。把湖面的一半映得波光粼粼，背外宛如银针轻戳了几下，胸口闷地喘不过来，随之汗水聚集在额头上。湖面的一半倒映着秋山，红叶轻吻湖面，涟漪微泛，恸动那一泓宽绰的湖的内心。清风掠过耳际，一缕红叶萧瑟与秋共舞越飘越远。

“跑不动了，你真是个疯子。”

“你不也跟着来了吗。”杼晚凝视着远山说：“你也想快点看看吧。”

“深山处可是我心中的世外，也许是这里格外美丽，我才待在这里。”

杼晚用大拇指揉了揉女人的手心，己经湿乎乎的。女子的脸红润至极。在那半片秋林映衬下，她与秋阳共同闪烁。

愈加走进深山小道，愈发接近黎明，周边野草盛放，杂草投给人们透明之感。简洁的直刺，向明空边际生长。

这是一条令人目眩神迷的路，他的脚步终于超过了他的心，并且引领它向前。仿佛挣脱了的一切意识，更加自由与轻快。

“好看。”

她仰望秋叶继之转头对我说：“那里更好看。”她指向秋林的尽头。

“杂草还是除掉的好。”她说：“在满山秋色之际，出现一抹绿色，就像美人脸上长着一颗痣。”她又嘀咕着：“世间还是没有杂草比较好。”

杼晚朝她望去，什么也没说，一股清寒传来，指甲缝的裂痕隐隐作痛，她的脸也渐渐鲜红。

从始至终，杼晚都牵着女子的手。随着一路秋景，终是来到了秋山深处，女子已是遍体生津，杼晚嗅到淡泊的清香，他分不清是红叶还是秋语散发出来的。

  眼前是环绕的秋山，满山的红叶美不胜收。远远看去，火焰在夕阳下愈发妖艳。

“真漂亮！”仿佛秋波灌醉了她的心。酩酊大醉的喊出这三个字。她的眼睛同红叶交融。像红赭色的斜阳，散发出无法抵挡的魅力。

“好美。”杼晚脱口而出。

她陡然站在他面前吻住他，杼晚笔直地站着，任她吻。

日落了，橘红相见的天空染红了她的全身。远山逐渐模糊不清，她松开了手，背对斜阳，纯真的笑容在她脸上若隐若现。秋山的一切都浸染了她，夜幕降临，光邃地溜走了，山峦与她已经分不清了。

“回去吧。”

“你先回去，我一人待一会。”

“我陪你。”

“不用了，今晚我会来找你。”她向更深处走去，女子也彻底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在这清寒的夜空下，女人会想什么呢？杼晚脑海浮想出女人在远处凝视着他，微笑一声就转身离开，不曾猜测他仍停留此地。片刻后，客栈的灯光指引杼晚原路返回。

杼晚躺在床上，回想起深山秋风吹拂，红叶如酒洒向他们，浸染了她，灌醉了她。但杼晚始终是清醒的，只有阵阵舒心的凉意。杼晚略显失望，真正的极致之美是不存在的吧。

如果山后面是一副朴清面貌。高地错落的灰墙黛瓦。潺潺的小河蜿蜒而上，虬枝轻舞的树脂林弥漫河两岸。无论是沟里的任何旮旯，都隐藏着一份神秘。年幼的杼晚盯着远方，它们很远，一个人在眺望远方时，总会想到，自己遥远的未来。

可是未来的景色并非如幻想所绘。未来的未来也不一定是极致之美。杼晚连自己的幻想都快捉摸不透了，他实在是想象不了超脱的象征世界。他看见女子在秋风环绕中，影子被遮住了。秋叶揉碎了世界。成为她空白世界中的唯一实物。女子柔美的抒情之歌，枫林静静地听着。在这什么也没有的世界上，一个女子不停的呐喊。

杼晚爱幻想，沉浸在自我的孤独中。女子迟迟未归。杼晚又开始幻想了，在真实与幻想的交织下，杼晚三十秒钟就结束了，他感到丢人，瘫在床上苦笑着。远方投来的晚风透过木屋的罅隙吹在他的性部位处，隐隐刺痛反倒让他兴奋起来，全身不禁逐渐火热，这次持续了近五分钟，仿佛进入一片幻境。当他意识到冷的时候，空气早已被赋予了一层冷戚。

杼晚惘然呆坐到早上，冷凄的黎明渐入眉目，他带着疲惫的身躯再一次前往深山。杼晚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只能大喊有人吗，余音回荡在秋风中。渐渐远离消逝。

“秋叶也不及你。”杼晚轻捋女子的发丝。“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我没有名字，我是秋山的女儿。”

“你可真会说笑。”

女子笑而不语，消失在秋山中。那次以后，女子与杼晚就没有再相见。杼晚的记忆力变得极差，一连喝了几天闷酒。他请当地师傅在深山修了个木屋。每天除了喝酒就是幻想。幻想女子的出现，也幻想这片秋山真的燃烧起来，秋叶与火焰浑然一体，也许会格外的美。

秋林后的湖泊嗡鸣吸引了杼晚。他站在泥路的尽头，望着浓郁的杂草。杼晚记得曾经顺着这条路去过那，就在几岁的时侯，虽说伴随往昔褪去，已然朦胧。但他确信目睹过那的光景。那时这里正值汁液旺盛季节。而现在都被高耸的树木掩藏得毫无踪迹。

他看着数学论文，怀疑曾经是否着迷于那些优美的符号。它们正如雕塑，拥有冰冷而严肃的美，湖泊是它们永久的容身之地。宛如湖泊本身只有永恒的美与秩序。来到泥路的尽头，湖泊的嗡鸣声反而淡了。这片秋林弥漫着沉静的气息。抵制着他的一切，杼晚行走在秋林的边缘，却没有找到一条通往湖泊的路。

杼晚徘徊在秋林的边缘哭泣。如今更是难以接近。杼晚的身体日渐消瘦，开始喜欢回忆。想到与自己最好的朋友嬉戏时，泪水哗哗的流。

杼晚打通朋友的电话。

“晚上请我吃顿饭，行吗？”

“为什么呀？”

杼晚依旧哽咽，还没来得及说话。

“你突然喊我请你吃饭，以前可都没有过。”

“抱歉，可能是旅游后晕头了。”

“晕了就好好睡觉，什么事都别想。”杼晚附和了两句挂了电话。杼晚想到那封信的一句话：“去追求这个世界上仅有的纯粹吧。”那是他写给李静的信。

“睡觉吧，醒着空虚。”

麦穗倾向秋，偶尔停下荡漾，杼晚带着淳朴的喜悦与它相望。秋风夹杂麦香，他的眼睛神色深含忧伤，无形的浓香无法触碰，不禁倏地逃离，消逝。杼晚开始期盼冻结一切的隆冬，发热的身体也会冷静下来吧。

杼晚让李静分享身体的隐私。

“这并非最隐私的部分，只有灵魂深处的泄露才叫失去，没必要自卑，你把真正的美奉上。”

房间夹杂着花香和女人的气味。

枫红映入夕晖时，他抓住一脸红霞送给了她。杼晚心想：摘几株白花送给她不如捧一把红叶，贞洁之人也爱瑕疵的美。

时移境迁，李静成为人物，对李毅的辱骂也都成了褒奖。流枫村那个呆呆的小野种已经消失了。反而杼晚家的客栈倒闭，只剩他一人。杼晚不禁想起，没什么值得献身，人们终将会离去。

他带着幻境的美丽与孤独，呆滞地望向天空。它灰蓝，泻入明亮色的眼睛，远方变得清澈，唯有周围黯淡。一个人的一生只用一句话概括，多半惘然地活着，因此人们让生活宛如烟花染林，绚烂无比。寻找美的同时也正渴望短暂，最终不过徒劳一场。

深山中，他望着遍山燃烧的火，它们妩媚，他与它们在秋风中尽情呐喊，余音飘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