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时间,阿庹在离小区最近的便利店用不到五分钟打发掉晚饭—一份喜爱的沙拉,一块随机的饭团,一瓶奶昔。阿庹拎着食品袋快速朝小区走去,脚边一只蝴蝶犬活跃的来回扑腾。
C市唯有傍晚才会感到闲适,尽管新闻不时报出企业和员工纷争案,但城市人口密度却依然居高不下。白天庸碌,夜的喧嚣,唯有黄昏,不挤不闹,静的不像城市又仿佛是原本的样子。这是一天中最美好的时候,阿庹却无心顾及。
阿庹在外企工作,聪明、勤奋很受日本老板青睐,工作日渐起色,但阿庹的休闲时间却一再缩减,加上每次做完饭厨房都成了施工重地,久而久之一日三餐都靠快餐敷衍。此刻他心急火燎,因为今晚还要完成一份报告。小区转角,狗突然朝另一边跑去,“小辛!快回来!”看到小辛跑进半掩的门里,阿庹对着院里一个男人的身影难为情的说“不好意思!”“没关系,大概是闻到了牛肉味,这狗倒蛮机灵。”男子声音温厚。
这是个典型日式庭院。庭院外围是篱笆和竹子,左边樱花瓣散落盖成条天然小道,右侧的菊正发新芽,院子正中是水池水竹下锦鲤游动。紫藤花下室内墙上挂着一幅书法,看不太清楚内容。玄关上的鞋子显示主人是个独居男人。虽然马上就要离开,阿庹还是怕打扰了这里的幽静,将鞋脱在了玄关。“我叫蔡忠,之前在日本,曾是一位漫画家。”一位带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子微笑着说,“难怪!画家都喜欢花园,就像那个……那个,莫奈!”阿庹迟钝的说道心里吐了口气。小辛摇摇尾巴啃食地上的樱花瓣,被阿庹一把拎起,补充道“我叫阿庹,住在D栋,这里让我想到东京生活,打扰了。”说完往外走。蔡忠憋了一眼购物袋里稀薄的食物,说“挺巧的,既然在东京待过,那么请改天过来品尝怀石料理”。眼前的男人仿佛大自己近十岁,年龄不会超过四十但眉宇间俨然已有日本中年男子的气质。
也许是每日快餐的折磨,几次偶遇寒暄后,阿庹也就顺遂以赏花为名蹭饭,饭后品茶聊天,随后“赏花”变成时不时。
蔡忠高中开始迷恋抽象派画作,本打算毕业后去欧洲学画却阴差阳错到了日本,毕业后入乡随俗成了漫画家。但对抽象派的崇拜丝毫未减,就连漫画也因受莫奈的影响,表现出强烈的色彩冲击,漫画很快引起反响,随后稿约不断。
“人到了一定年龄,发现能把握的时间越来越少,在乎的也变得不同。这么多年的味增、唐辛子、寿司……早让我大快朵颐,可是回国前半年,半夜饿了想的全是火锅、饺子……”蔡忠熟练将咖喱浇在土豆上说,“这么说,是故乡的味道让老师回国?”阿庹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被热气包裹住的土豆。“外婆去世后,一次对着画册《莫奈的花园》看了很久,突然觉得那些丰富的色彩也不过是另一种平淡。一个人在外,越辉煌也越感伤。随后没有再续合同,回了国。”阿庹将餐具摆在桌上才发现墙上的书法写着“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
“咦……这味道好像熟悉的年饭,外婆也是将土豆裹着浓浓的酱料,辣里带甜,不过不是咖喱是豆瓣。”阿庹夹起一筷子,一边吧唧一边激动的说,“可惜这味道现在只能在记忆里品尝。”两年春节都在东京,每次驻外小辛就被派遣回家丢给父母照顾,说起来它陪父母的时间比自己还多。阿庹心里一堵,越发觉得土豆裹着棕色的酱料好像秋天家乡的土,顿时筷子变得沉重。
“相同的食材不同时候会吃出不同感受。趁还来得及有时间赶紧回家吧!”眼镜底下蔡忠的眼神变得感伤。
画室的樱花谢了,夏松开始挺拔,再一转眼菊花也开了,待上半天,阿庹常有身在日本的错觉,“加班的时候我常常替老板买井上的料理,说是那里的味道和京都吉兆一模一样。为什么这里植物长的这么好,好像还在故国?如果老板来这里,看着松竹,一杯浮菊酒、一盘秋刀鱼,再配上邦乐,一定会醉景伤情。”阿庹仿佛自言自语。
梅花盛开的时候,阿庹定了回家的机票。“除夕也工作!”拎着便利店口袋,阿庹正抱怨,一抬头看见画室还亮着灯。“老师,我明早回家了,来告别。”梅的香气迎面让夜变得温暖也引发阿庹的好奇,“梅花开的这样好,和我在日本看到的一样。老师怎么不回家吃年夜饭?还拿起了画笔,和梅花一样乐不思蜀了么?”阿庹调皮地问。
蔡忠一愣,放下画笔,从厨房拿出一个装着类似泥土的便当,蔡忠在每一株植物根部埋下指甲大小的一块。营养土么?阿庹满是疑惑,凑近一闻,这味道!辣中带甜,说是泥土更像食物,仿佛年夜饭里的香气。啊,咖喱!老师的咖喱从花生酱到咖喱粉必须是日本的,这特殊的味道,没错!阿庹震惊之余忍不住的问,“老师,咖喱也能做肥料?”蔡忠一语不发拿起画笔,画纸上正画着一盘水饺,在盘底画好了生肖的最后一笔,才缓缓地说“这饺子,便是我的年夜饭了。几年前我因漫画,提起回家总是推脱,外婆过世也不曾回来,唯一的妹妹也去了美国。我想等到哪一天,透过热狗和汉堡她能够闻到饺子的味道,我们也就能聚在一起吃年夜饭了。”蔡忠指尖触到日式红梅,花瓣紧密的结在一起,小小的,仿佛一不小心就会散落。“这咖喱每半个月我会在土里埋一些。真正让我们满足的不是来自营养,而是记忆里的味道。”阿庹恍然大悟,是啊!当熟悉的味道在舌尖晃摇,香气溢满,我们的胃才会觉得温暖、丰富。食物和人一样,都离不开故乡!
年后,阿庹依然常来,他带着豆瓣酱,扬言要大显身手。只是关于蔡忠的年夜饭,他们再也没有提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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