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聋子

半个聋子

在我们村子里有一位半个聋子，说他半聋并不是因为他的一只耳朵能听见另一只不能听见，而是因为当我们对他说好话，赞扬他的时候，他能听得一清二楚，当我们批评他，责怪他的时候，他一句也不能听见，耳朵里一片空白，任凭我们重复多少次，这些声音都不能传到他的耳朵里。久而久之，村子里的人就叫他“半个聋子”。

半个聋子又像往常一样在门口修剪自己的盆栽，他拿着一把大剪刀咔嚓咔嚓地修剪着多余的枝叶，完全没注意从对面走过来的一群妇人。

“哎呦，你看看你家的盆栽，这枝啊，叶啊，看上去多么修整，您这培养盆栽的手艺真可比专业的花匠还要专业呢。”这群妇人来到这乘凉，看到这么精美的盆栽连连夸赞，伸出了大拇指。

“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全村的盆栽手艺就我的最好。”半个聋子喜不自胜，面对这群妇人的赞美，挺直了腰杆。

“美中不足的是，您这花的叶子剪得太秃了，只剩下一朵特别大的花突兀着，不是很有美感，我建议你下次在修剪的时候把花叶留长一些。”妇人们把手臂挽着，认认真真地观察着盆栽。

“什么？你们在说什么？”半个聋子问起了这群妇人。

“我说你应该把花的叶子留长一些，听懂了吗？”妇人们又重复了一遍。

“啥？你们在说什么？我咋光看见你们的嘴巴在动，就是听不见你们的声音呢。”

妇人们面面相觑，想到了些什么，连忙改口：“我是说你修剪的花朵真好看，真红艳啊！像天上的仙女一样！”

“哦，它们确实好看，都是我辛辛苦苦一把土一杯水培育出来的，能不好看吗。”半个聋子有点不高兴了。

妇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能无奈地耸耸肩，离开了，朝着桦树林走去纳凉。

他的老婆做好了饭，叫他回屋里吃饭，可是他还在摆弄着自己的盆栽，惹得妻子大发雷霆，上去就是一顿臭骂：“你个不务正业的大男人，你说你除了摆弄些花草还会干些什么，田里的庄稼你从来没有锄过草打过农药，家里的衣服你也从没有洗过，人家男人都能外出打工挣点钱回来，你就知道窝在家里，我看你就是一个窝囊废。”他的老婆气得呼呼吹着气，双手驾在腰上，半个聋子呢，他一点都没有听见，转头看见自己的妻子在动着嘴，感到很纳闷。

“你在这动着嘴干嘛呢？”半个聋子问道。

他的妻子顿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也知道，每当她对着他口出骂言的时候他都好像跟个没事人一样，好像这些骂人的话不是针对他的一样，遇到这种情况她也只好作罢。

“我看你摆弄了那么久的盆栽，相必是饿了吧，你辛苦了，回屋里吃口饭吧。”

“我现在还不饿，等我饿了再进屋去吃。”

这样的话半个聋子听得倒是清清楚楚。

到了收割麦子的季节，全村老少都出来劳作了，即使是半个聋子也不例外。田地里一片人山人海的景象，人们都在忙着割苗，装车，把麦子运回家。半个聋子家的收割进度就慢的多了，他本来手脚就慢，又碰上今年的麦子都倒伏了，他一把一把地割着，他的妻子则负责一捆捆地装上木车。

一位老者看到半个聋子割麦子的景象实在着急，就忍不住唠叨了几句：“你这割麦子的方式不对，难怪割得这么慢，要用手拢起一大把，然后再用镰刀狠狠一剌，麦子就割下来了，你看你这，只割麦穗啊，剩下的麦秸秆怎么都留在土地里了，你这下一茬还怎么种玉米，你一个大男人会不会干活啊。”

老者反反复复嘟囔了好几遍，可是半个聋子都不为所动，一点反应都没用，依旧照着自己的方式割着麦子。

“嘿，你个不知好歹的家伙，我好心好意教导你，你居然还不理睬我，你到底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我再说一遍，你这麦子不能这么割！”老者气得脸都青了，依然没有得到半个聋子的任何一句回应。他脱掉自己的一只鞋就朝半个聋子的背上打去：“好你个小子，跟我打哈哈呢，在你大爷面前装聋，我今天非打死你个冥顽不灵的人。”

“哎呦，大爷你干嘛打我啊，我在这干活干得好好的，没招惹你啊。”半个聋子揉了揉了后背，一脸的委屈。

“你个兔崽子，还怪委屈的，我教你怎么割麦子你怎么不吭一声？”

“啥？你现在又在说啥？你怎么光张嘴不说话啊。”半个聋子站了起来，直勾勾地望着老者。

在远处装麦子的妻子听到吵闹声跑了过来，连忙给老者赔罪：“哎呦，您看这该死的聋子把您气的，您就别搭理他了，他是坏话一句也听不见，您就别说他的不好了。”

“坏话一句也听不见？”老者迷茫地望着这对夫妇。

“是啊，这倒霉催的。”妻子轻轻拍着老者的胸口，为他疏通呼吸。

“明白了，敢情我活了八十多年了，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人，只能听见好话是吧？行，那我就说说好话，这样的人真是半个聋子。”老者说完又向半个聋子走去。

“你这麦子割得真精彩，麦秸秆留得正合适，非常适合下一茬的玉米生长。”

半个聋子听到这话呵呵地笑了笑，露出灿烂的笑容：“谢谢大爷的夸奖，我干活你们谁不服呢，咱村就数我割麦子割得最好了，这都是多少人赞美过的了，您啊，就别夸了。”半个聋子说完还挠了挠头，哈哈大笑起来，老者双手背着，立刻扭头就走了，只剩下妻子站在那里尴尬地笑着。

他们好不容易把一亩地的麦子都收割完了，然后又脱了麦粒，足足有五袋子的小麦。

“孩他娘你看，这些麦子都是我亲手种的，亲手收割的，所以卖出的钱都得让我保管着，等你需要钱的时候再向我要行不？”

“你个刮千刀的，这地里的庄稼活哪个不是我自己干的，就你那蠢到家的功夫还有脸要保管麦子钱？你想都别想。”

“啥，你说啥？”

妻子彻底地绝望了，他这半聋的毛病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我说，你辛苦了，卖粮食的钱都让你保管。”

“好嘞。”

粮食很快地就卖了出去，整整两千五百块，他怀揣着卖粮食的钱就往家赶，可是他手里的钱早就被一个骗子给盯上了，骗子走到他的前面，和他说起了客套话。

“这位大哥真是我见过最有精神的人，您一看就是个成功的人，但您还需要把自己包装一下，这样才更能凸显你的风度。”骗子把半个聋子拉到一个石墩上，细细说了起来。

“那是，我事实上就是一个成功的人，所有的人都认为我的盆栽技艺是全村最好的，我在农田里的劳作也是非常精彩的，我听到的都是一片片赞美声，从来没有人批评过我，我是这个世上最优秀的人，那你看我还需要怎么包装。”半个聋子不禁自夸了起来。

骗子听到这话不禁捂住嘴巴笑了起来：“就他那样愚蠢的人，居然还自称是这个世上最优秀的人，真是笑掉大牙。”

“你在笑什么？”

“哦，先生，我是在夸您确实非常地优秀，所有的人都不能向您企及，您感觉您缺什么吗？我可以为你提供。”

“我就觉得我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我需要一件正式的衣服来凸显出我的优秀。”

“哦，先生，您说的太对了，您需要一件西服，像您这么出色的人总需要有一件西服来衬托您的优秀，我这里就有一件蓝色的西服，您穿上之后一定能散发着迷人的光彩，村里的男女老少都会特别地崇拜你，您就会成为新一代的大明星，受到追捧，您是那么亮眼，我现在就已经为您所倾倒了。”骗子眯着眼做出很陶醉的表情，紧紧地拉着半个聋子，“请先生现在为我签个名子吧，我未来的大明星。”

“好好好，我待会就给你签，我现在就要那件西服，西服在哪里？”

“在我的家里，不过您现在需要给我五百块钱，因为那是我花了一万块从一个明星那里买来的，便宜点卖给你了，我亲爱的先生，您穿上之后的光芒简直太耀眼了。”骗子奉承着半个聋子，把他夸赞得像个明星一样。

半个聋子毫不犹豫地拿出了五百块钱给了骗子，骗子急忙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嘴里发出咯咯的笑声：“真是一个蠢货，给明星擦鞋都不配。”

“你在说什么？”半个聋子疑惑地问着。

“先生，我在说，您的脚看上去真是太有型了，宽大的脚掌浑厚有力，您这样的脚还需要一双爱德华八世的皮鞋，穿上国王的皮鞋，您就是国王了，您高贵的气质将让每个人臣服，所有的人都会跪在您的脚下，尊敬地喊着您国王，国王先生，就让我蹲下来为你揉脚吧。”说着，骗子蹲了下来，用手掐着半个聋子的脚指头。

“快快快，把那双国王的皮鞋给我，我要立刻穿上去。”

“先生，那双皮鞋在我的家里，您需要花一千块钱把它买下来，它的原价是五万元呢，您穿上它就是真正的国王了。”

半个聋子听到这心里都快喜开了花，急忙掏出一千块给了骗子。

骗子把钱装好，在一边自言自语着：“真恶心，这脚得有几个月没洗了吧，真是臭气熏天，这个人看来真是个傻子，智商怎么那么底，三言两句就能被我忽悠住，真是头蠢猪。”

“你又在说些什么？我一句都没听见。”半个聋子问道。

“哦，先生，我在说，您真是太幸运了，我这里还有一套高档的男士化妆品，您现在看上去顶多也就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用了这套化妆品一定会再年轻个五六岁，这全世界的人都没有您看上去帅气，只需要五百块钱，你就是天底下最俊秀的人了，谁都比不上您。”

“那行，把那套化妆品给我拿来包装一下，我全要了，我这五百块钱也给你。”

“好的，先生，我的大明星，我尊敬的国王陛下，这个世上最帅气的人，您坐在这别动，我去为您拿东西去，你真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人。”

骗子蹑手蹑脚地溜走了，当然，他什么也不会拿来，半个聋子坐在石头上还沉浸在那些赞美之词中，他微笑着，动情着，晃动着自己的身子，等他稍微清醒一点，发现好像有什么不对，他摸了摸自己的怀中的口袋，大声尖叫起来：“我的钱呢？我刚刚卖粮食的钱呢？”

(文|杨楼 版权所有，盗用必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