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难的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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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托孤

常庄方圆百里都算是大村，村子里姓常的比较多。寒露刚过，一个瘦瘦的女孩，吃力地蹬着辆三轮车，车里满满的山芋。女孩名字就叫芋头，是常二爷用一篮子山芋换来的。常二爷上面还有个哥哥，常二爷结婚多年未有子嗣，常二婶就想抱养个孩子。农村子嗣艰难的人家喜欢抱个别人家的孩子养着，叫引子。

芋头亲妈生下芋头一个多月得了肺结核，那时候穷乡僻壤的，肺结核就是个死。看看一个来月的芋头，芋头那时还没有名字，生下来一头黄毛，真正的黄毛丫头。芋头妈知道自己活不长，自己活不长，这个丫头也活不长。心里不忍，听人说常庄有人家想抱养个孩子，就拖着病体走了二十里山路，一路上问人要不要孩子。问到常庄，常二爷夫妇结婚多年未有孩子，想抱一个孩子引子。那会乡下人不生养，也不晓得看医生，也没有钱看，能想出的辙就是抱养一个，一个引一个，引个儿子来的意思。看到孩子挺喜欢，决心留下，家里也拿不出什么，常二爷就给了山芋亲妈一篮子山芋，不白要你孩子的意思。山芋亲妈带着一篮子山芋走后，没有回自己家，至此杳无音讯。女娃子就放在常家养了，没起名字，常二爷随口叫芋头，到老也没有大名。

（贰）逃婚

芋头就这样一口米汤一口芋头地被养大了。常二婶在芋头八岁那年，终于开怀了，二十年内接连生了四个儿子。村里人都说常二婶是个有福的，芋头是大姐，从八岁开始带孩子，常二婶更是可劲儿生，所以芋头更像个妈妈，四个弟弟都是她抱大的，等到小四满地跑的时候，芋头已经二十五岁。常二爷因为家庭成份好，年轻时候外面跑过几年码头，算是有见识的人，成了村干部。

这年芋头二十五岁，上门的媒人也很多，芋头长得端庄，农活都能干，一家养女百家求，但是媒人一进门，常二爷就沉着脸，常二婶是一点主也不敢做、不能做的，媒人们又是最能看脸色的，一看不对赶紧脚底抹油。后来还是常大爷上门，问是个什么主意，这么大个姑娘养在家里，不许媒人进门，要养成个姑奶奶？常二爷才把心思说出来，除了老大国庆已经十七了，下面三个还小得很，指望不上。常二婶年纪也大，耳朵聋得厉害，绕来绕去，一句话，他要芋头从女儿变成大儿媳妇。

芋头不干，这个老大国庆是她抱大的，更别说自己比他大八岁，这个弯如何也拐不过来。芋头犟，犟不过养父常二爷。芋头知道自己是哪里人，她曾经偷偷找回去，家里早就没人了，父亲肺结核死了，母亲不知去向，只剩下一个大哥据说南下投奔舅舅去了。问是哪里，村里人也搞不清楚，只说是是芜湖。

风雪连天的日子，常二爷定下结婚的日子。村里人都说他算盘打得精，不要准备嫁妆，又省了彩礼。而芋头定下主意，连夜出走，她要坐火车去芜湖找哥哥。大雪纷飞，把路都埋住了，芋头在雪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往火车站的方向走，走了二十多里路，快要到车站的时候，被常二爷带着一帮子村里男人赶上，七八个男人拽着芋头，芋头在雪地上打滚，呼天喊地，捶胸顿足。

被抓回来后，芋头高烧了一个多星期，趁着芋头昏迷不醒，常二爷把老大国庆推进芋头的房间。虽然下面三个弟弟还是喊芋头大姐，但芋头现在已经成了老大国庆的老婆。

国庆在芋头面前一直怯怯的，这个大姐比他妈还让他害怕。结婚八年后，国庆已经二十多岁了，才不会动不动就失口喊芋头大姐，至于芋头这个名，他是一直都不敢喊的。

（叁）大哥

芋头结婚后好多年一直没有生育，到芋头把弟弟小三拉扯大，就剩下小四的时候，家里人才突然想起来，芋头三十多岁了，怎么一直没有怀孕？

常二婶说，到时候自然会生，不着急。不行就先抱一个养着，引一引孩子就来了，于是芋头就抱养了一个女孩，起名红翠。芋头成了红翠的妈。抱红翠这一年，芋头的哥哥找来了。到底不甘心，妹妹是死是活要个准信。大哥来的时候，芋头正在清猪圈，三言两语说下来，芋头的大哥还记得小时候芋头的模样，芋头却什么都不晓得，不记得得了肺结核不知下落的亲妈长得啥样。芋头和大哥在猪圈外抱头痛哭，哭得昏天黑地。

芋头的大哥是见过世面的，先感谢常二爷夫妇收养了这个小妹妹，接着问为什么芋头结婚这样大事不通知他一声？常二爷也是做过村干部的，晓得自己当年做得不厚道，一个劲赔不是，又说乡里人不晓得地址，又是乡里人不认路，扯七扯八。芋头大哥知道木已成舟，生米做成熟饭，还能说什么呢？

常二爷于是置办了席面，招待芋头大哥，芋头大哥喝醉了，大家找不到人。最后找到厨房，看到芋头大哥抱着烧火的芋头，兄妹俩哭得昏天黑地。

（肆）治病

大哥知道芋头没有生育，请常二爷将村里长辈请来，把话说清楚。芋头他要带回芜湖看病，如果能看好，生个一男半女当然好，如果不能看好，你们不能虐待她。如果你们做不到，我也不怪你们，立刻把妹妹带走，我不能把妹妹留下受罪。常二爷赌咒发誓，不管芋头能不能生养，绝无二样对待。当年已经对不住了，如今哪能这样缺德。如果大舅不相信，我们立字据，我们剁了公鸡头，我们到祖宗坟头上去讲。大哥知道，妹妹以后还要在这里过日子，还是想要人家善待的，凡事不能往绝处做。

正月里，芋头到了哥嫂家里。嫂子带着她开始看病，中药一副一副吃，芋头在乡下日子过得苦，但这样苦的药却是头一次喝。最后愣是把丰腴的芋头喝得黄皮寡瘦，效果是芋头来例假了，芋头做了三十多年女人这是头次来例假。

乡下农活太忙，抓了几十副中药，芋头回到了乡下。哥嫂再三嘱咐，早晚吃药，不要下冷水。芋头是家里顶梁柱，忙起来乡下没有空闲，药想起来就熬一次，想不起来就算了，后来药干脆就停了。哥嫂来信几次，要她再回去看中医，老中医说你都这么大年纪了，还不抓紧时间，还要耽误？芋头狠狠心，又吃了几十副中药。吃完后再也不肯去哥嫂家，说喝药喝怕了。嫂子找了个例子讲给小姑子听，谁谁吃了几箩筐中药，生了个儿子。指给芋头看，芋头看见那女人五十岁不到，脸上抽得一丝肉都没有，身上也干瘪得一丝肉没有。芋头问，我要是喝药喝成这样，风吹吹就倒，田里的事情哪个干？嫂子说，你不要犯糊涂，你没儿子没女儿，种田为哪样？芋头回到乡下，却渐渐断了喝药的念头，嫌苦，嫌麻烦，最后芋头到底没有生养。嫂子说她恨病吃药，她没有恨病的心思，旁人使不上劲。可是四十岁的芋头脸色要比同龄村妇好看许多，但比她男人国庆要老点，毕竟男人比她小八岁。

（伍）分家

这时候芋头大哥因病去世，家里孩子都没有养大成人，还需要姑母相帮。常二爷开始变脸，日渐指桑骂槐起来。芋头男人国庆挺有主张，提出分家另过。这时候几个弟弟除了小四都已经成家立业，小四眼看就要找对象，这时候分家简直是釜底抽薪。常二爷掀了桌子，大骂起来。几次大闹，芋头很不耐烦，老大国庆却站在芋头前面。最后到底分了家，芋头除了屋里的几件旧家俱，什么都没有，还是借了大伯家旧房子搬了出来。

国庆很是能干，田里活芋头张罗，男人打鱼摸虾，收破铜烂铁，补鞋子，编篮子。后来彻底放开了，开起轧米厂。国庆自己鼓捣出一台轧米机，轧出来的米齐整，立刻门口排满了长队。两年后，国庆将轧米厂交给二弟，自己买了带锯、电锯开板材。又干两年，国庆又将生意交给三弟，自己开始养小龙虾。他是哪样来钱干哪样，常二爷老了，村里来人请老大国庆出来为村里做事，国庆不干。国庆说自己一片瓦都要挣，哪有那功夫和心事。

芋头家三间瓦房很快盖起来，老大国庆将一面墙砌成门面，给芋头开了个小店，卖些日用百货。最后小四娶媳妇，也是芋头夫妻给起的瓦房，连着芋头家的三间瓦房一字排开。小四跟大哥大嫂感情好，两家走得很近。公公在哪家都不得好，最后跟了芋头夫妻，至于婆婆更是一分家就跟了芋头。后来公婆一过世，芋头养女红翠也已出嫁，芋头就将田都给了老二，自己看着店，打打牌，就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