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 婚约

作者: 南隅苍狼 | 来源:发表于2022-12-27 14:45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阿辉看了眼窗外,见天色有点黯淡下来,就起身去厨房间烧饭。妻子阿秀也看了眼窗外,发现肚子还很饱,于是瞄了下手机,才四点半呢,“辉,不用这么早烧晚饭吧?”但阿辉推说自己动作慢,还是早点烧吧。阿秀只好作罢,毕竟不是自己烧,决定权便不在自己手上。

    看着阿辉一个人在厨房间里忙活着,阿秀几次想上前帮忙,但想想又停住了,因为整整十年没有动手做饭,厨艺早已丧失殆尽,现在就算是让阿秀炒个最简单的蛋炒饭,都可能会炒糊掉,哪里能帮得上忙呢。阿秀想,人真是个奇怪的动物啊,搁置久了,就会生疏。遥想十年前,都是阿秀主厨的,各式好菜在阿秀眼里都不过小菜一碟,甚至可以说,如果材料给足给齐,满汉全席都能给你整出来。这不是阿秀自夸,而是阿辉和他的一群铁哥们对阿秀的美誉。

    阿秀把思绪收回来,站在厨房间里看阿辉烧饭。觉得这场景虽然和十年之前完全不同,但却同样温暖。彼时,阿秀自己烧饭,看着阿辉和孩子们吃得香,心里是暖的;如今,阿辉烧饭,自己和孩子们吃得香,这种幸福和温情,更是难得。所以,阿秀就看着阿辉烧饭,反正他已经烧了十年,就让他再多烧几次吧。

    阿辉的身影在厨房间忙活着,动作却显得生疏,拿取油盐酱醋时不顺手,对火候的掌握也比较随意。特别是翻锅力度掌握不好,菜都掉到灶台上了。阿秀看着,差点儿笑出声来。阿秀虽然十年未烧饭技艺减退,但基本的常识还是在的,阿辉烧了十年饭菜怎么还这么生疏呢?阿秀觉得不解。但是看在阿辉勤奋的份上,就不当面戳穿了。

    烧好饭菜后,阿秀叫儿子出来一起吃饭。儿子情商高,对着满桌好菜,吃得风卷残云似的,直呼“好吃”。阿秀也吃着饭菜,却感觉味道一般,“儿啊,这十年你都吃得这么开心啊?”儿子不敢说这十年其实都是阿姨烧的菜,于是转而表扬阿辉,“是啊,爸爸的厨艺好,吃得香。”阿秀感到自责,得赶紧把厨艺熟悉起来,还像十年前那样烧给他们父子吃。

    阿辉并没有注意到阿秀的想法,他自顾自吃着,稍微扒了几口饭就说自己吃饱了,然后披上外套,说要出去溜达溜达。阿秀欲言又止,在阿辉开门出去的瞬间,还是忍不住说道,这天灰蒙蒙的,空气颗粒物很多,小逛会早点回来吧。

    阿辉随口应个“嗯”,就消失在门外了。

    阿辉裹紧外套,以抵御刺骨的寒风。然后一边骂着这该死的冬天,一边加快脚步,快速穿过两个街区,来到一处舞厅外面。这是郊外普通民房改造而成的舞厅,简单而不失热闹,外墙上灯光不停闪烁着,然而大门却是紧闭着的,原来今天并没有营业。阿辉快速来到门口,也不敲门,而是掏出钥匙,开门进去。

    “你来了。”听到开门声,舞池深处一个细柔的声音说道。

    “是,我来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说到做到。”

    “这很好,我喜欢讲信用的男人,也说明我没有看走眼。”

    “但我希望你也能说到做到。十年了,我们应该按当年的约定分开。”

    舞池深处沉默了一会儿,才略带伤感地说,“辉,你这样说话硬帮帮的,让我感到好陌生、好遥远。我们能不能像以前那样说话?”

    阿辉努力回想着他们以前是怎么说话的,有过欢乐时甜美地互称“辉辉、芳芳”的,也有教育孩子时互相生气指责的,但更多的时候是日常对白“路上小心”、“多吃点”、“你回来了”等等。都是些零零碎碎不成片段的回忆,就连一声“阿辉”都是简单而温暖的。十年了,早已熟悉了彼此间的说话语气,也无所谓硬或者软。所谓硬,可能是事情本身吧。

    “阿芳,我的话并不硬,或许是这个话题让人觉得硬吧。其实我何曾想说这些呢,只是十年前我们就约定要在十年后分开的,如今期限已到,我们别无选择。”

    “先不说这个。抛去实际上能不能在一起,我问你,在你心里,可有爱过我吗?还是说,十年来只当是玩伴?”

    对于这个问题,阿辉不假思索就答道,“就连阿猫阿狗时间长了也有感情啊,何况我们两个大活人,在一起生活十年了,怎么可能没有感情呢。哎。”

    “既然有感情,那就好说。今晚难得你来,我们就小酌几杯吧,从今往后山高水阔,谁知道会在什么时候重逢啊,最后喝一杯,不枉夫妻一场。”阿芳把酒满上,递给阿辉。

    阿辉犹豫了片刻,还是把酒杯接了过来,十年前双方就约好只是生活在一起,但不是婚姻,所以不可私自将其改为“夫妻关系”。但阿辉并没有指出阿芳的错误之处,因为这十年确实有夫妻之实。按情感来说,是要满满地喝几杯的。

    “我吃过饭的。”阿辉看了看手表,低声说着,“稍微喝几杯当然可以的,但是我不能喝多,也不能待太久,等下还得走路回去。”

    “辉,还没开始喝,你就担心回不去了?你酒量可比我好太多呀。”阿芳边说边拉着阿辉往舞池边上的休息室走去。

    两人在一个长沙发上坐下,前面茶几上已经摆放了一些瓜果小吃,简单而温馨。阿芳先坐下的,阿辉却坐到两米开外的位置。阿芳看着,不怒反乐,“哈哈,阿辉,你这是咋了?怕我吃了你不成?”阿辉的小伎俩被识破,只好往阿芳这边挪,最后相隔五十公分坐下。

    阿芳把手搭了过来,伤感地说,“辉,这十年,我们好像没有坐得这么远过。今天最后一次喝酒,有必要坐这么远吗?”

    被阿芳这么一说,十年间的往事便排山倒海般涌来,彼时,吃饭、逛街、工作都是靠得很近,记得那次舞厅营业额第一次超过十万元,两人激动地拥抱在一起,那时的距离是零啊。十年了,虽然一开始就约定要分开,但是日久生情、潜移默化,越到后面越像真夫妻了,如果不是谈事情,也不会相隔五十公分坐着。想到这些,阿辉便再次挪近位置,只离一个拳头。

    舞池里闪耀刺眼的灯光已经关闭,适合慢舞的曲子开始缓缓响起。几杯白酒下肚,寒意和龃龉被暂时掩盖,而往事和情感却愈发清晰起来。

    阿辉回想起十年前的冬季,带着孩子从老家逃离出来,到北京讨生活。刚开始是身无分文、居无定所的,天天找不同的老乡混饭吃,遇到不乐意的还会给脸色,也有冷嘲热讽的,“这不辉大老板嘛,怎么不开鞋厂啦,要来体验北漂生活吗?”“哎呦诶,还带着儿子一起啊,爷儿两光棍,北漂父子兵?”阿辉当然没有理会,大丈夫能伸能屈,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后来终于找到一处地下室,算是长期的住所,然后找了一份帮人卖鞋的工作。阿辉以前虽然没有卖过鞋,但是当了多年的鞋厂老板,对鞋子是懂的,干卖鞋的工作绰绰有余。

    如果不是遇到阿芳,这苦日子不知道要过到何时呢。阿辉在心里嘀咕着,那时,一边要工作一边要带孩子,先别说儿子的教育学习了,连一日三餐怎么解决都是个问题。所以,当时有老乡给阿辉介绍女人,说多个人照应,总是好的吧。阿辉觉得有道理。但是,相亲了十几次,没有一个成功的,原因也不在女方,而是阿辉的条件太苛刻了。阿辉说,虽然相亲但不结婚,只能在一起十年,十年后要分开。不结婚你相什么亲啊?有几个相亲对方直接说阿辉“有病”,还把介绍人骂了一通。“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哪有相亲十年而不结婚的?婚姻应当是一辈子的事,抽出十年,那算什么呢?阿辉也理解相亲对象的反应和质疑。但是没有办法,只能十年,这是底线。所以,阿辉的相亲一直难以成功,直到遇到阿芳。

    那天,阿辉和老乡介绍的一位远方表妹在一个茶馆相亲。等阿辉说完基本情况和十年要求后,远方表妹留下一句“傻X”就走了,瓜果都还没开吃,茶杯里的茶都还是热的。阿辉是见怪不怪,没放心里去,就独自坐着喝茶吃零食,不吃浪费了可惜。这时,有位少妇经过阿辉的座位,忽然停住,对阿辉惊呼,“你是阿辉?”阿辉抬头一看,惊呆住了,北京也没有熟人,这会是谁呢?回忆了一圈,脑海中似乎也没有这个人。不等阿辉反应,少妇继续说,“我是阿芳啊,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你忘了吗?”阿辉才想起来,是外婆村隔壁邻居小妹妹,多年未见长大成人,差点认不出来了。他乡遇故知,阿辉就请阿芳坐下喝杯茶聊会天再走。一聊才发现,原来阿芳的情形和阿辉相似,她是离异了带着个小女孩,而阿辉虽然不是离异,但也是一个人带着个儿子。“不如一起搭伙过日子?”时隔十年,阿芳当时的提议让阿辉现在都觉得激动不已。一个人愿意陪伴你十年,十年后没有纠缠的分开,这是上天修来的福分吧。阿辉怕自己没说清楚,就把“在一起生活十年,十年后各自离开”的底线重新说了一遍。阿芳表示没问题。

    柔和的灯光慢慢收起,耀眼的镭射光开始闪烁着,随之劲曲快速响起,整个舞池都震动起来了。阿辉的思绪也被拉了回来。

    “你当年为什么不假思索,满口答应呢?”那时阿辉不理解阿芳为什么会答应,又怕阿芳万一反悔,所以不敢多问。如今要分开了,阿辉放不下心中的疑惑,借着酒劲回问。

    “道理也很简单啊,因为那时我女儿十岁,只要十年,她就能上大学了,我一个人也过得去。所以,你说十年,那就十年吧。”

    阿辉才想起来,自己不也是吗,第一是为了孩子,不然当时也不会想着找个伴啊。

    “不管怎么说,都感谢你这十年的付出,一日三餐,都是你在下厨。你看我这十年,足足胖了十斤,这每一斤每一俩都是你的厨艺啊。从今往后我再也品尝不到你的手艺了,往事只能回味。”阿辉举杯敬阿芳。

    阿芳却回敬,“我只负责烧,吃胖了不能怨我啊。但说这十年啊,还是得感谢你,对我们娘俩的照顾,选学校、课外培训,哪个不是你在忙前忙后呢?真的辛苦你啊,一转眼,我女儿从小学生变为大学生了。我满杯敬你。”

    十年啊,总是有许多说不完的人和事、理不清的细节和纠缠,小孩学习、工作生活、逛街聊天、三餐准备、外出旅游等等,哪些不是深刻的记忆呢?四人一起,小孩和小孩玩,大人和大人聊,如果不特意说明,别人肯定以为是四口之家。

    阿芳和阿辉不由得多喝了几杯。

    趁着酒性,阿芳说,要不们跳一曲?阿辉就伸手邀请阿芳步入舞池。

    这个舞厅是他和阿芳认识后才开办的,十年时间,舞厅几经装修、沉落、起伏,不管生意好坏,都是为别人服务,自己还真没包场体验过呢,也趁着今天不营业,来一曲吧。

    两人放下酒杯,步入舞池,随着舞曲翩翩起舞,酒后的身体特别轻盈,在舞池里来回摇曳着,而灯光细细碎碎,零散地打在地面和天花板上,仿佛星河在天。

    渐渐的,两人就抱在一起了,舞曲响起在耳边,而舞步只在心间。

    正当阿辉和阿芳难分难解之时,舞厅门外传来了“咚、咚、咚”的敲门声。两人快速整理下衣物,然后前去开门。

    却见是两位警察。

    阿辉正要问什么情况。一名警察先说了,“有人举报这里卖淫嫖娼。请你们把身份证拿出来。”另一名警察则在舞厅里巡视了一遍,确认是否还有其他人在。

    阿辉边拿身份证边解释,“警察同志,我们是两夫妻,谁乱举报啊。”

    警察也不搭话,等两人身份证到手了,把身份信息刷出来,然后对阿辉说,“两夫妻?有结婚证吗?我们系统里没有你们的结婚信息。”

    阿辉惊出一阵冷汗,当然没有信息啊,他和阿芳是同居关系,虽然在一起十年了,但是没有领过结婚证。阿芳却不慌不忙,站在边上虽然不说话,却是一脸的淡定。

    慌乱间,阿辉想起来,舞厅是自己的舞厅,两人之间也是熟人,应该能解释清楚互相的关系,起码可以排除卖淫嫖娼的嫌疑吧。阿辉拿来营业执照,指给警察看,解释着自己和阿芳的关系,一起合伙办舞厅呢,关系很正常。

    警察互问了下阿辉、阿芳的情况,并没有发现破绽,认为应该是有人报假警了,不由得嘀咕道,“大冷天的,谁这么无聊报假警,得把报警人抓起来。”

    阿辉心想,谁会无聊举报啊,莫非是她?于是赶紧问警察,“是不是我老婆举报的?警察同志,我们这是家庭纠纷,不是报假警,请放过她一马吧。”

    警察让阿辉把妻子手机号码给他,一对,还真是阿辉老婆举报的。

    警察警告阿辉,要把家庭事务处理好,不要再来浪费公共资源了,基层民警很忙的。

    阿辉头点得小鸡啄米似的,把警察送远了,才舒一口气。阿芳也叹口气,仿佛对没看成好戏感到惋惜。

    警察走后,舞曲也停了,热情的烟花零落在地,一切又安安静静冷冷清清,就像傍晚阿辉到来之前。

    阿辉说,“我得回去了,很迟了,十年之约望你遵守。”阿芳却说,“十年了,我已把你当成我生命的一部分,我不知道怎么走回去。”

    阿辉本想留下来再劝劝阿芳,但是看到夜色已深,而且觉得一时半会也说不下来,于是决定先回去,等有空再来劝说。十年的事,你说马上放下,确实也难的。“芳,你再想想吧,我们是成年人,要拿得起,放得下。”

    阿芳不语。

    阿辉缓缓转身,离去。

    阿芳在身后轻轻说道,“不急,才九年半,还有六个月时间。”

    阿辉刚转过去的身姿僵住了,迈开的步伐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一双无形的手把他拉住,是这熟悉的路,还是这寒冷的风,或是阿芳刚才那一句话,让阿辉暂停在这里。但是,又似乎有一个低缓的声音在催促着阿辉向前走,是阿秀在家中喃喃自语吗?隔开两个街区怎么会听到,但阿辉隐隐觉得耳边就有个声音。犹豫在方寸之间,似乎很长,又似乎很短,最终,阿辉再次迈开腿,向家的方向走去。

    深夜的霓虹灯不知疲惫,像夏花一样绚烂多姿。阿辉孤身一人走在街巷上,被灯光拉长的身影显得孤独而寒冷。这是阿辉最熟悉的道路,十年间,来来回回走了成千上万次了,有时候是一个人往返,但更多的时候是和阿芳一起来回的,对于街巷两侧的人和事,哪怕是一砖一瓦一个窨井盖一棵绿化,都是熟悉的。阿辉忍不住多看几眼,慢慢穿过两个街区回家。

    阿辉开门进屋,整理了下思绪,然后问阿秀,“报警电话是你打的?你怎么可以打这样的电话呢?”

    阿秀在家里迟迟没有等到派出所的赎人电话,觉得奇怪,现在看见阿辉回来了,心里更是嘀咕着,难道警察被买通了?对阿辉的单刀直入,阿秀“哼”了一下,“是我打的如何?不是我打的又如何?你要敢作敢当啊,你说去溜达溜达,我想想就不对劲,你曾答应会好好处理这事,我就信你一回,结果你一去就是三个钟头,你在干什么呢?还有什么话没有说完?要不要再排个十里长亭的曲目给你们?”

    阿辉把阿秀的话打断,“别整这些,我是说你报假警不应该,刚才警察差点要来抓你了,知道不?我们家里的事情自己处理,相信我能处理好。”

    阿辉到屋里坐定,喝了口茶,把去舞厅的事情前前后后一五一十地讲给阿秀听,当然,少儿不宜的一些片段是隐去了。

    “你既然和她约定了十年,说我出来就让她走的,现在怎么赖着不走了?做人要讲信用,真不行,你把她赶走吧,或者,我来动手,看她这弱不禁风的样子,我一只手就可以把她撵走。”

    “不是这个意思,她就一个小女人,真赶她走,她也会走的。但是怕节外生枝啊,还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吧。”阿辉当然不忍心去撵她,用撵字是对往事的不敬。

    “不撵的话,难道就让她这么待着吗?”

    阿辉没有正面回答阿秀的话,却说道,“我那时带着小宝,刚来北京,身无分文,举目无亲,勉强找了份工作,又照顾不了孩子,如果没有她,小宝的一日三餐都解决不了,还怎样健康成长?人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们再给她点时间吧。”

    阿秀叹了口气,“这十年也就算了。但现在,我是一分钟也等不下去了,得抓紧处理好。”

    阿辉也觉得是要抓紧处理好,但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怎么处理,还得谋划谋划的。十年都过去了,现在这最后的小细节,总得画得更圆满些吧。

    阿辉和阿秀各怀心事,躺下睡觉。两夫妻虽然各有各的心事,但心里都还有对方,所以在一张床上睡觉,靠得也很近。

    阿辉率先打破沉默,“想起当年创业,我们才二十几岁啊,那时候钱真是好好赚,做什么都赚钱,生产任何产品都脱销,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我们的鞋厂,短短几年时间,产值从几十万增长到几千万,厂房都扩建了三次,那时候想,就当一辈子鞋老板好了。”

    “是啊,我那时候我也这么想,我就当一辈子阿辉老婆就好了,天天给你们烧好吃,接送孩子上学,简简单单地过日子,真是人间神仙啊。”

    “是啊,世事难料,产销链说断就断了。那次借贷服务公司上门收款,吓到你了没?”

    “吓死了,他们这哪里是收款。简直是一群土匪,冲进我们厂房,把机器设备和皮鞋材料都拉走了,哪有他们这么要债的?还借贷服务公司,叫土匪服务公司差不多。”

    “也不怨他们啊,金融危机嘛,外贸鞋全部滞销了,拉走就拉走吧,反正放在那里也抵不了债。但是,在那个本应夫妻齐力应对的关键时刻,你却提出要离婚,真是吓我一跳。还把资产和负债全部给我。古人怎么说来着?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临各自飞。当时我真是非常生气,我们还结发夫妻呢,曾约定‘无论富有还是贫穷,无论健康还是疾病’都要在一起,我真是看错人了。”

    阿秀哈哈一笑,“是啊,你当时肯定不懂我的意思,如果让你明白我的想法,你就不会同意和我离婚了。”

    “我被破产清算后,就带着小宝远走北京,一方面是为了躲债,另一方面也是想离你远点。后来我发现鞋厂的债务没了,又发现你进监狱了。我真是太傻了,没有第一时间了解你为什么进监狱。”阿辉转身搂住阿秀,仿佛要把十年的遗憾补上,“后来从妻舅那里了解到,你参与 了抬会(浙南地区一种民间金融互助形式,属于非法行为。笔者注),得到数百万元,把鞋厂的屁股擦干净了,但你却因为诈骗罪而被判刑十年。你怎么这么傻呢?”

    “对不起,这十年没有陪伴在你们身边,让你和小宝都受苦了。但是,一切都比想象的好一点点,那时我觉得倒下了再也起不来了,也不知道十年后你还能不能等我,虽然我们结婚时约定过一辈子,但毕竟已经领了离婚证,之前的婚约就已作废。其实,你怎么做都是可以的。”

    “秀,别这么说。那个离婚证只是为了躲避债务,不算数的。婚约依然还在,我们要继续走下去。”

    “辉,我被挖去的十年,对我来说是空白的,但你却经历了很多。我们还能重头再来吗?像十年前那样,我烧一桌好菜,你和小宝吃得津津有味。”

    “当然能,我相信你的厨艺,也请相信我和小宝对美食的热爱。”

    阿秀带着满足准备入睡。阿辉却睡不着。

    阿辉也想着重头再来,想起那些年当鞋厂老板时人前人后忙忙碌碌的样子,想起工厂里阿秀做的午餐香甜可口,想起小宝吃饭吃得满嘴是油,美好的时光仿佛就在眼前。忽然,记忆又切入到最近这十年,这北京郊外的生活也是充满了回忆,阿芳烧的饭菜儿子吃得津津有味,阿芳的孩子都已经长大读大学了,两个小朋友玩得像兄妹一样……阿辉忽然想不出,该如何是好。阿芳虽然约好了十年分别,但是十年时间啊,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日子久了,就会把对方当做生命里的一部分,哪里这么容易割断?

    阿辉心想,和阿秀的婚约还在,那唯一的选项就是和阿芳作别,能做的是尽量给她经济上的补助吧。沉思了良久,阿辉缓缓地说,“秀,要不,我们把舞厅给她吧?我们再到别处去创业。重头再来。”

    阿秀没有回答,不知道是默许,还是懒得回答,或者只是睡着了。阿辉搂紧阿秀,也准备入睡了。认定了重头再来,路总是走得通的吧。

    而舞厅那边,舞曲早已播完,灯光也已黯淡,阿芳独自坐在沙发上,对着残羹冷炙发呆。十年了,小孩也已经上大学了,不如换个城市生活,翻过这一页。这么想着,阿芳随手把所有灯光都打开,曲终人散的舞池顿时一片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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