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渊走在最前面,顺着黝黑的根须七拐八扭。
明珏负手走在中间,不说话时,周身似凝着冰霜,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我拽着千夙袖角与他跟在最后面,他时不时低眉望我一眼,却不说话。多次之后,我终是忍不住开口,“看什么,我脸上长花了?”
他眼中带了抹笑,“想问什么便问吧,看你憋了许久。”
“哈……也没什么。”我确信他定是会什么读心术的。
“就是,大人……与妖帝之间可相熟?”
“并不,我只是与辛夷有些渊源!”
“辛夷?”我皱眉,听着像是个女子名字,“那是谁啊?”
“她是火凤一族的最后血脉,曾有个名字,叫厌飞花,乃妖界三位妖君之首。但她虽出身妖界,却心有玲珑,一心只求神道,加之其修练又勤,所以在妖界待了不久便飞升上神了。”千夙目光沉沉望进前面的无尽虚空里,略略有些感慨,“她心怀大义,惦念苍生,一心只想平战乱,定八荒,所以在神界做了神将。”
“女神将?这么厉害?”我到底是有些吃惊,“那后来呢?”
“后来……”千夙顿了顿,似在思考怎么说比较好,半晌才开口道:“后来,她就成了我座下第二十七位神将,辛夷!”
“再后来……逢神界大乱,魔物出世,我又初承主神之位,并无威信。诸神多不服我,战心又不齐,巍巍神界,竟如散沙。是那二十七位神将护我信我,与我一同而战。”千夙垂了眉目,将目光落在我身上,“七华,那一战,打了很久,我累坏了!”
我握住他的手,心上一阵难受,又不知如何安慰,只抿着唇不说话。
他却微微一笑,将我的手也攥紧,才继续道:“那一战,二十七位神将陨身九位,辛夷就在其中。而我,却因那一战,得了众神敬,八荒重,稳坐神界主神四万载……”
“大人辛苦了!”我终是晃了晃他的手臂,又往他手腕上捏了几下,“捏一捏,放松放松。”
千夙笑出声来,“六界皆言,神界主神,身高位重,杀伐予夺,又何来的辛苦?”
“坐拥神界,杀伐予夺,可六界八荒的生灵都望着你庇佑,妖魔作乱,仙神无策,都需你点头定夺,怎么不辛苦?”我撇撇嘴,很是不屑,“要我说,那六界八荒的主神不做也好,就做千夙,陪着我在归灵墟逍遥度日,多好!”
他愣了下,眉眼扬起,眸中有夺目亮光升起,“岁月无尽,一直留在归灵墟,你也不腻?”
“每日替大人研究新菜式,有什么好腻的?”
他扶额,唇角一抖再没说话。
我笑了笑,提出新的疑问,“那辛夷神将,与妖帝花辞又是什么关系?”
“我当年听她说,花辞是她还未飞升时在妖界拾来的,后来也是她一手养大的。”
我恍悟,“这么说,是因为辛夷神将,花辞才恨上了你?”
我见他点头,赶忙道:“这不怪你,你别放在心上。”
他也笑了笑,但眼中却露了一抹愧疚,“当年之战,二十七位神将战死的战死,重伤的重伤,我也几乎修为散尽,眼看着败局将定,我再无他法,我只能以身相祭……岂料辛夷却在那时站了出去,以她的火凤之躯,灼起漫天大火,扭转了战局。”他深出一口气,有些自嘲道:“仙神皆道是我护住了六界,其实是她,是他们所有人!”
“她临终之际,说自己有一妹妹,修为浅薄,常年身处妖界,又性子偏激,极易犯错,若他日行差踏错,望我网开一面。”千夙抿抿唇,低低一叹,“哪想就是她口中修为浅薄的妹妹,只用了几万载,便一跃成了妖界之主。”
“原来是这样!”听完前因后果,倒是让我越加钦佩那个辛夷神将。虽为女子,但却封神拜将,肩负护佑苍生的重任。
最后,以身祭了天地,也算是未辱那神将二字。
“到了到了。”岐渊惊呼一声,“就是哪儿!”
我收回思绪,朝着岐渊所指的方向望去。
我们此时所处之地,是一处极其宽敞的明亮之所,脚下光洁若临水而立,有点像我进去的那面四方镜里的场景。但四方镜里水天相接一望无际,这里却有边缘,若竖立而起却坚不可摧的水幕,将这个空间包围的水泄难通。
由近及远,最先瞧见的是靠近水幕的地方,有三尊石像背向而坐围成一个圈,三条足有手臂粗壮的暗紫色铁链自那三尊石像的心腹长出,而后蔓至最中间两两交错,凌空结出一个繁复的图案。图案最中间,一杆布满铁锈的尖枪直落而下,尖端直刺进了那铁链凝作的图案上。
再往远些,便见一个巨大的苍色漩涡,阵阵风吼不停传出,而漩涡周围是数不清的一道道元神之力,它们不停盘旋,恍若被撕裂,被吞噬,狰狞着,嘶吼着,却无论如何也离不开那个苍色漩涡。
那奇怪的石像和铁链透着死气,放佛数千万年都不曾被动过,可这苍色的漩涡却生动活泛,透着一股引人靠近的神秘气息。我的心神似也被那股气息影响,有些难受。
“炼化之所!”明珏望着苍色漩涡的方向,目光微沉,“数千只妖,竟炼化的如此之快。”
他的声音一向心清冷不带清晰,但此时,却似乎还掺杂了些震惊,
“你往后站些,凝神静气,莫被此处邪气扰了。”千夙说话间瞧我没动,又伸手将我往后推了推,自己却往前几步和明珏并立。
岐渊也很识趣,默默往后退了几步,躲到了比我还远的地方。
“救人!”千夙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明珏略一点头,身带华光朝着漩涡而去,不想却在拒那漩涡一丈之处生生停住,不得再近前一步。
僵持片刻,明珏右手捏诀,左手虚空一划带起阵阵银光,而后双掌交握,接连不断的玉白色法印倾涌而现,攀附在并不能瞧见的透明屏障上,眼瞧着就要将其覆盖,却突听一声极其轻微的响动,像是衣服蹦开的声音,轻而脆。
声落,光现,一道极强的气息若山河崩塌之势,自那漩涡中翻腾而出,朝周围肆掠。
明珏眉目一凝,出手去挡,却是无果,反被那股气力冲击生生后退了十几步。
千夙见此,身形一闪,迅速跃至明珏身前,直面迎了上去。
两股力量相撞,有片刻的死寂,而后便是一声巨响,伴随着夺目亮光向四下反扑而来。只瞬间,便觉眼里刺痛不能视物,耳中忽鸣带起一阵痛意。
我堪堪后退一步,方才运起灵力抵挡,然那反扑之力气势极强,肆掠之处,带起阵阵强风,恍如利刃。但只一息,那道气息便缓了下来,逐渐消匿。
“没事吧!”千夙不知何时到了我身前,将我低着的头往起扶了下。
我晃晃脑袋,随即睁开眼,“没事。”望一眼明珏,又将目光落到那苍色漩涡上。风吼声未停,数道元神也一如方才,不曾改变丝毫,不由叹道:“那处力量竟如此强大,你与司法天神联手也不能动之分毫。”
千夙道:“我们身处此地,周身修为本就有所压制,加之这炼化之所本就强盛,到不足为奇。”
“看来……”千夙将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那三道石像上,久未有下文。
明珏眸中一惊,侧目去瞧,却似藏了什么顾虑,一时也未有言语。
“只是唤出器灵一丝神魂,询问一个解决之法,半个时辰之内,理应无事。”千夙话落,又似想到什么,接着道:“再说,依着传言,那大妖被封在此数十万载,或许早已戾气尽除。”
明珏眉眼沉了沉,望向那三尊石像,“可若猜错了,骤时器灵一现,你我……”
“咔嚓……咔嚓……”两道物体碎裂之声突兀传来,在空旷的场景里尤其清晰。
“石像,是石像碎了!”岐渊躲在最远处张望,语气里满是热烈与期望,只可惜我们的注意力都在逐渐碎开的石像上,谁都没注意到他的反常。
石像已经完全碎裂,浅淡的光华兀自显出。未出片刻,那一堆碎裂的石像竟又孤自飘起,迅速聚合在一起。不过这次,不是石像,而是一个席地而坐的灰袍老者。他须发皆白,眉眼紧闭,不见丝毫生气。
片刻,那老者指尖一颤,睁开眼来。
不想他面貌垂垂老矣,眸子却清亮如光,不见丝毫岁月痕迹。
初见眼前场景,老者眼中有一瞬迷茫。而后,他抬眼望了望不远处的苍色漩涡,微微蹙眉,又似记起什么,猛然回头往自己身后瞧了眼,瞥见其他两尊石像与那杆尖枪仍在原地矗立,便又急忙回过头来。
片刻,他起身疾行几步拱手附身朝千夙与明珏跪了下去,“小先乃炼妖壶器灵,不知两位上神何事亲临?”
“你授命以己为阵封印妖物,未得指令,何以擅自出体?”千夙语调很是轻缓,但不知为何,我竟在那声音里听出一丝压迫感来。
那器灵想必也感觉到了,身子一颤,将头伏得更低,“上神赎罪,小仙此番现身,实属……不得已。”他声音顿了顿,继续道:“小仙以己为阵,五识皆封,对外界之事一概不查。然近些时日周遭动荡,我神思略有回旋之意,加之方才突觉四周戾气极盛,这才现身一探。
“那封印着的妖物……”
“上神安心,此间封印的妖物戾气已从他身上剥离,他妖力大减,是绝无可能冲破此阵的。”
千夙稍稍放下心来,“既如此,你且起身。”回身望向漩涡的方向,“那炼化之所周遭戾气太盛,不得近身,而被炼化的那些元神也无法召出,你可有什么法子?”
器灵躬身立着,皱眉道:“炼妖壶本就炼化万物,一旦进到这炼化之所,是再也救不出去的。”
“没有其他办法吗?”明珏声音里带着迫切,语调却发冷,“那可是三千多条生灵的性命!”
“这个……”器灵有些为难。
“有就说。”千夙声音也冷了些,“多拖一刻,便多亡一人。”
“确有一法子。”器灵低低一叹,道:“若是有戾气极强的上古神器,以自身之力与之相抗,便有可能短暂撕裂此处屏障,进而将那些还未炼化的元神解救出来。但是,这上古神器体内同时还要有极大空间,足以容下那些元神,否则……屏障撕裂,两力相碰,元神无处容身,被救者灰飞烟灭不说,施救者也会遭到反噬。”
千夙听他言罢,眸中一亮,似有了主意。
“不行,在此处强行召唤灵器,会损耗自身修为,更遑论……上古神器!”明珏望千夙一眼,微微蹙眉,一边将这个方法否了,一边又望着器灵,寒声道:“还有什么法子?”
器灵浑身一抖,颤着声道:“上神恕罪,就……就这一个法子!”
“你是此处器灵,你也不行吗?”
“小……小仙是器灵不假,但……但小仙神魂早已被一分为三做了阵,此时只这一缕,自是……也束手无策啊!”
明珏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千夙打断,“小明,别说了。”
默了片刻,又道:“我来!”
明珏皱眉,面上是很深的担忧,“可是……”
“没有可是,你也知道,再无其他办法。”千夙唇角扬起,轻笑出声,“若非你那把扇子不行,我早将这等耗神费力的事交于你了!”
明珏动了动唇,却是再未言一句!
我终觉出些不对劲儿,不由道:“你来什么?在此处召唤灵器?是不周吗?”
“可不周虽是神器,我晓却得它并无戾气,又如何与那股力量抗衡?”我抬眼瞧着千夙,见他眉间寡淡,神色清浅一如既往,心里越发慌张,忙拽住他的一方袖角,“千夙,你身上本就有伤未愈,强行召唤灵器于己不利,更何况不周也没多大用处,我们再想想其他法子,好不好?”
他等我言罢,却是轻轻笑了笑,“不是不周!”
不是不周?
那是朔流吗?
可朔流好端端别在他头上,又何须召唤?
他还有什么戾气极强,且内有空间可容数千元神之力寄居的神器?
“放心,我会没事!”他伸手拍拍我的头,眉间一片柔和。
“你会没事?”
“当然。”
“好,我信你。”
他再未言,只柔柔一笑,眉眼弯弯若曦光新月,落进我眼里时,只觉清明无双,乍眼风华!
@我是凉木汐,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如果你有故事,就坐下喝一杯。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