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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砰··砰··砰··
急促的敲门声把林楠从睡梦中吵醒。他伸手拿过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此时凌晨5点。
这个时间有人敲门，估计是哪个醉鬼认错了房门。
林楠转身，再次把头埋进了枕头里。
砰··砰··砰··
砰砰砰··砰砰砰··
敲门声越来越快，也越来越响。
林楠“刷”的一下坐起身来，满肚子怒气，气冲冲地走到门前，敲门声仍旧不断。
半夜敲门，万一是入室抢劫怎么办。他透过猫眼向外瞧去。
是个女人，一头长发，此刻还在不停地拍打自家的房门。
大半夜吵的老子不安生，看老子不教训她。
林楠打开门，怒气匆匆地喝道：“大半夜的，你找谁？”
门外的女人显然没有料到门突然开了，受惊似地后退两步。
借着楼梯口的声控灯，林楠仔细打量了眼前的女人，一件宽大的红色T恤罩住了她瘦弱的身体，一头披肩的黑发盖住了她的半张脸。
林楠揉揉眼睛，双眼似云雾遮盖，连着女人的脸也是一团模糊。
“我找你妈，快让你妈出来。”
“你神经病啊，我不认识你，快滚！”
就在林楠关门的瞬间，一只枯瘦的手伸了进来，抵在门上。
林楠暴怒：“你他妈神经病啊，你到底要干啥！”
“儿子，你难道不认识我了么？”
林楠再次打开门瞧去，女人脸上的云雾渐渐散去，眉眼口鼻和记忆中那个女人的样子不断地重叠在一起，连眼角的泪痣都一模一样。
“妈？不··你不配做我妈！”
“不，不是这样的··不·”
女人使劲地摇着头，泪水涓涓。
还没等话说完，从女人胸口不断涌出的马赛克瞬间就将她从头到脚吞没殆尽。
怎么会这样？
林楠按下套在腕间的游戏开关，将游戏传感器从头上取下，狭隘的楼梯间瞬间变成了空旷的实验室。
（二）
这是一款名为“凌晨5点”的恐怖拟景游戏。
游戏中的女人是个女鬼。她会在凌晨5点敲响玩家的房门。不管玩家如何选择，最后女鬼都会变成玩家母亲的模样追砍玩家。
游戏的开发者就是林楠。他基于VR技术，做出了历史革新，玩家只要带上游戏传感器，便能进入游戏里体验剧情，在游戏中的每一个触感都能通过传感器刺激大脑神经，让玩家感觉如同现实。
“凌晨5点”刚一面世，就在全球范围内掀起了恐怖热潮。据说就因为过于真实，有数十人因此突发心脏丧命。全球媒体竞相报道，但大都是对“凌晨5点”进行批判，认为该款游戏引发社会恐慌，更有不少学者专家对游戏设计的意义进行解读，连带着林楠作为孤儿被领养的事情都被挖了出来。
有学者认为游戏里女鬼的原型就是林楠的生母，认定林楠对生母抛弃自己的事情充满恨意。不少资深恐怖迷甚至在网络上发起了寻找林楠生母的主题帖。
“凌晨5点”随着舆论越炒越热，林楠所在的“好好玩”游戏公司股价连连涨停。
但最近“凌晨5点”出现了致命问题，游戏中的女鬼不再按照剧情拿着菜刀砍人，而是化成了“祥林嫂”追着玩家喊儿子。
不少资深玩家认为“凌晨5点”迫于舆论压力对剧情进行了修改，反而失去了原有的恐怖氛围。一时间，“好好玩”的股价成直线式下跌。
但只有林楠和公司的老板知道，“凌晨5点”出现了不明原因的BUG。
（三）
“你去看郝院长么？听说他之前伤到了脚。”电话那头传来刘潇潇清脆的声音。
“那你定个时间吧。”
“就这周六吧，我们药厂准备研发一批新药，我得找找历史资料。”
“好。”
林楠挂掉电话后，疲惫地瘫坐在实验室冰凉的地板上。
这已经是他进行的第40次游戏测试，但每一次都卡在了同一个场景中。楼道里，化为他母亲模样的女鬼，委屈地看着他一直流泪。
她凭什么委屈？明明是她先不要的他，那年她说要出门给他弄些好吃的。两天过后，他将家里能吃的东西都吃光了，从满心期待到慢慢失望，可最终都没有等到她回来，是“爱心一家”的社工敲响了他家的房门，带他走进了另一段人生。
林楠思来想去，他并没有在游戏里设置这样的剧情，难道是他写入的代码有了自主意识？
“蠢货”林楠自嘲骂道。
男人就该直面困难！
他不记得在哪里听过这句话，这句话像从小烙在他的脑中一样，每次遇到困难，他就会被脑里飘来的这句话打上鸡血，永不会向挫折妥协。
但有的事情注定要被遗忘，林楠若不是要进入游戏查找BUG，被游戏系统一遍遍地加深记忆深处关于母亲的影像，连带着跟母亲有关的事情也渐渐地浮现出来，他几乎都快要忘记那个给了他生命，却没有陪他长大的女人。
爱可以慢慢淡忘，恨同样也是。
（四）
周六，阳光明媚。
林楠和刘潇潇驱车赶往建在郊外的“爱心一家”。刘潇潇和他都是从“爱心一家”里被领养出去的。十多年后，两人再次在大学里相遇，虽然两人的性格南辕北辙，但相似的成长经历让两人成为了好朋友。
一路上，两人说起了小时候的往事，但大多数都是刘潇潇一个人在说，而林楠默默地听着。
“你呀，从小就是个闷葫芦，到现在还是一个德行！我还记得那时你总是一个人躲在角落里，也不和我们玩，但只要有男老师靠近你，你就对他们拳打脚踢，当时我们都吓坏了！”
“哦。不记得了。”
“还有还有，你当时喜欢对着墙角说话，说你妈妈在那里，要来接你回家，小胖还被你吓哭过！你有时还说郝院长脱你裤子，打你屁股呢，哈哈哈哈···”
刘潇潇性格开朗，跟林楠是两个极端。
“郝院长说的没错，你就是想象力丰富，叫我们别相信你。不过自从你摔下楼梯后，你就再也没说过见到你妈妈了。”
“哦。”
“‘凌晨5点’我也玩过，怪恐怖的！那个女鬼真是按你妈妈设计的么？”
“到了。”
“啊？”
“我说到孤儿院了！”
林楠将车停稳后，一言不发地走在前面，刘潇潇跟在后面下了车。
阳光下，林楠站在院口，“爱心一家”四个大字投射下来的阴影将他笼罩其中。
“爱心一家”自从在20年前被郝院长接管后，通过联系媒体对孤儿院进行宣传介绍，得到社会各界爱心人士的广泛关注，不少被父母遗弃的孩子都找到了新家，郝院长也连续几年被评为爱心典范。
如今的“爱心一家”比以前宽了一倍，学校的设施也越来越完善，孩子们换上了崭新的校服，开心地在操场上玩着“老鹰做小鸡”。
两人穿过操场，进入了仿古建造的教学楼。
教学楼里的环境一直没变，就在林楠一脚刚踏上二楼，一个黑影急匆匆的朝他迎面撞来。他一脚踏空，身体不受控地向后倒去，慌张之余他的心脏“砰砰”直跳，惊慌和恐惧铺天盖地向他袭来。
小时候，他曾从这道楼梯上滚下去过。
“小心！”
刘潇潇一把扶住楼梯，用尽力气托住了林楠。
林楠冷汗直冒，待站稳后才看到一个惊慌失措的男孩跌坐在地上，瘦弱的双臂上一排鲜红的指印格外明显，脸上的泪痕还未干涸。
刘潇潇也注意到了男孩，“小朋友，下楼要慢点跑，哥哥姐姐受点伤都没关系，可别把你自己给摔着了。”
“对··对不·不起··”
男孩“哇”的一下哭出声，从地上坐起后边哭边跑地逃开了。回头还不忘看上一眼，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追赶他。
“是林楠和潇潇啊，快进来坐。小文太淘气了，说了他两句就跑开了。”
不知何时，满脸潮红的郝院长搓着手出现在门口，他一手抹掉额头上的汗珠，担心地朝着小文跑开的方向看了看。
“来来来，都别站在楼梯口，快进来坐。”郝院长伸手迎上两人，“林楠，都这么大了啊！”
“院长，您偏心！”刘潇潇故作生气的样子惹得郝院长哈哈直笑。
“是。”不知为何看到郝院长伸过来的手，林楠本能地躲开了。
郝院长也不在意，仍是满脸笑容。
（五）
郝院长是个好人。
那年，6岁的林楠从孤儿院的楼梯上摔下来撞伤了脑袋。是郝院长连续一个星期寸步不离地守在他的床边。
林楠的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只留下他和母亲相依为命。小时候虽然穷，但只要有母亲在身边，他就知足快乐。有时候，母亲回家总是带着一身药味儿，但她总是会变着戏法给他找来好吃的。
年幼的他体弱多病，每次一生病他总是吵着要吃花生糖。母亲就会用红糖熬成浆，撒上花生和芝麻。他喜欢生病，因为只有在生病的时候才能吃上母亲做的花生糖，他还记得花生糖的甜味里还裹着一缕淡淡的药香。
“给，吃吧！”守在病床边的郝院长，将一块包装精美的花生糖递向林楠。
坐在床上的林楠，疑惑地摸着被纱布裹得严严实实的脑袋。
“你小子太皮了，贪玩从楼梯上摔了下来。还好没什么大问题，不过医生说你伤到头可能会影响到一部分记忆。来，先吃糖，你睡着的时候还吵着要呢。”
说完，郝院长长地舒口气，像是吐尽了心里的忧虑，他小小的眼睛里都是笑。
林楠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全身很痛，尤其是屁股。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摔下了楼梯。他抬头看着一脸慈爱的郝院长，乖巧地把糖含进嘴里，味道很甜很甜，却不是他想要的花生糖。
在郝院长的悉心照料下，林楠很快就出了院。虽然身体康复了，但却失去了一部分的记忆，他隐隐觉得似乎忘记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没多久，就有好心的家庭领养了林楠。后来听养父母说，还是郝院长极力推荐的他。
林楠打从心里感谢郝院长，所以当今天郝院长说想玩玩“凌晨5点”时，他下定决心一定要修好游戏里的BUG，让郝院长享受最好的游戏体验。
（六）
砰砰砰···
林楠一打开门，再次看到了记忆中的那张脸。
林楠双手交叉在胸前，按照以往的测试，接下来的剧情无非就是眼前的女鬼不停地看着他流泪。
但剧情再次出现了偏差。
女人抽噎过后，全身开始颤抖抽搐，单薄的身体像吹气球似的肿胀起来，一张瓜子脸逐渐变得宽头大耳，眼前一张圆圆发福的脸正是郝院长。
游戏里的女鬼变成了郝院长！
郝院长目露淫邪，嘴角带笑。突然他的一双小眼睛里迸出凶光，猝不及防地从背后掏出菜刀砍向林楠。
林楠没有料想到第41次的测试居然出现了致命的偏差，虽然在现实中他不是真的受伤，但被砍伤的痛感通过传感器刺激大脑神经，林楠他同样不好受。
惊慌失措中，林楠奋力地推开再次砍向他的郝院长，一路朝着楼梯口跑去。
他知道，在这个游戏里关门是没有用的，关门只会刺激女鬼的愤怒值，到时候女鬼会破门而入，他只会死的更惨。电梯也被设置成了故障，往电梯里跑只有死路一条，女鬼会从电梯里倒掉下来。
心理承受能力较差的玩家进入游戏后支撑不过5分钟，资深的恐怖游戏迷们也坚持不了半个小时。
在“凌晨5点”里，玩家只有不断地跑，跑出这栋楼，跑过空无一人的大街，跑进孤儿院，等到6点天亮，才能获得游戏胜利，解锁游戏成就。
当然在每一个游戏场景，女鬼的武力值和惊恐系数都被设置的不一样。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女鬼变成了郝院长，但如果他没猜错，游戏里的郝院长同样也符合游戏设定。
林楠气喘吁吁地靠在楼梯上，看着一阶阶的楼梯不断的延展至黑暗深处，他已记不清跑过了多少阶楼梯，眼前似乎还没有尽头。
剧情再次出现了偏差。
哐··哐··
寂静无声的楼梯间里，除了林楠的喘息声，突然响起了钝器划过楼梯护栏的声音。
声音越来越近，林楠甚至还能感受到从扶住楼梯的那只手传来的阵阵酥麻，他紧紧地盯住楼梯间的入口，连血液都渗着寒意，传遍全身，冷汗浸湿了他的衣服。
绝不能被自己设计的游戏吓倒，现在的郝院长只是个代码，所有的都是假的。
就在林楠自我安慰的时候，声音戛然而止，郝院长惨白的圆脸紧贴住他的脸，诡异的笑容在他的瞳孔里不断地放大，湿漉漉的一只手托住了他的屁股，眼见就要钻进裤子里。
“啊！”
林楠一脚踏空，从楼梯上滚了下去。恍惚之间，他再次看到了郝院长站在门口，看着他顺着阶梯一层层的滚下去，直到慢慢地滚进了看不见的深渊里。
郝院长沉沉地舒了一口气，回荡在楼梯间，如负释重。
黑暗中，遗忘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漫过了他的头顶，让人窒息。
锥心刺骨的巨浪就要将他吞噬，意识消亡之间，一双温暖的手将他从黑暗里拉起。
是妈妈的手。
是这双手扶着他蹒跚学步，教会他穿衣吃饭，为小小的他遮风挡雨。
他记起来了，遗忘的人是妈妈。进入“爱心一家”后，妈妈一直都在，妈妈目睹了一切，郝院长在笑，妈妈在哭，她苍白的脸上血泪交纵。
妈妈，我想你了。
林楠隔着波光荡漾的水幕，他再次看见了妈妈的脸，她温柔的眼神如黑夜里的明灯，她嘴角轻轻翕动，说着说着她满脸带泪。
林楠听见了，妈妈说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直面困难，才会更强大。
（七）
“凌晨五点”恐怖升级！秘密剧情等你来挖！
“凌晨五点”销售额再创历史新高！
看到“好好玩”的股价连连飙升，老板笑的合不拢嘴。
“林楠，你是怎么修好BUG，植入的新剧情又是什么？”
对于老板的追问，林楠笑而不答，“老板，我想休息半年。”
看到林楠两个深深的黑眼圈，老板大手一挥：“准了！”
就在“凌晨五点”持续热销的同时，媒体爆料出重磅消息，“爱心一家”的院长郝东来被爆常年对院内男童进行性侵，网上更是爆出了郝东来的认罪声明，经警察核实证据对郝东来实施抓捕时，他已经不知所踪。
（八）
“没想到郝院长这样变态！真希望尽快抓到他！”刘潇潇关掉电视，朝着对面的林楠说道。
林楠头也不抬地翻阅着手中的资料。
“这是我在资料库里找到的，你妈妈不是遗弃你，她当年参与新药实验，可惜最后却···”
“谢谢你！”
林楠朝着刘潇潇深鞠一躬，弄得她手足无措。
“那你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刘潇潇起身准备要走，背后再次响起了林楠的声音。
“潇潇，你相信世界上有鬼么？”
“我相信啊！我觉得鬼魂之所以存在，是因为他们对这个世界仍有执念，放不下对亲人的思念。”
“嗯，我也觉得。”
“又看见你妈妈了？”
送走刘潇潇后，林楠拿起一块花生糖含在嘴里，红糖很甜。他打开书房的门，再移开书架，几平方的暗间里，坐着一个浑身赤裸的男人，他头上戴着传感器，双手双脚被绑在固定的椅子上，瑟瑟发抖。
“好好享受吧，里面有我为你专门设定的剧情，我说过要给你最完美的游戏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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