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陌生的城市，你留下了什么

一座陌生的城市，你留下了什么

文|西贝玦

​“我出门有两个目的，一是为了艳遇，二是为了风景，如果没有艳遇，我只能假装是在认真看风景。”

从北国南下，一路辗转可以遇见很多新奇而不一样的人和景致，即便是一夜风紧，大雪纷飞的帝都也不例外。我行在12月的火车上，看着一路上睡得七零八落的旅人，矫情地打出这一段话。人们都迷信真理，真理里说，人是需要远行的，为了不可知的期盼和积攒得太多的失望。我像个虔诚而笃实的信徒，将真主的话奉为圭臬。

远行应该是生命意义的一部分，像饿了吃饭，渴了喝水，像寂寞空虚的心渴望爱与被爱，像荒芜而凌立的身体渴望抚慰与亲密，尽管这一切的比喻都无什构成生命的意义可言，人们总喜欢将一切不是每个人都需要但自己欢喜至极欣然往之的事冠之以意义，前面还需要加上“生命”二字。无理中偏要挑出理来，感性要用理性来做解，甚至绘出文法路理，娱人耳目。我们皆是这样偏执而可爱的人。

我谈远行，中间连缀着一个个目的地，一座座城，像用金丝搓捻成线穿起的彩色泡珠，光彩夺目，惹人怜爱，可分开来看，却迷离纷朔，各有各的热闹和孤寂，各有各的心疼。

开封有故事可讲，我不止一次地向周围的朋友谈起我遇见的这位老人。

向来是不应该冬季出游的，耐不住骚动的性子和不安的心，偏要向冷寂与荒芜中讨一份清静。而开封是这寻静中悻悻燃起的一缕炊烟，消失在苍色的天空，残余灶台里一点余热的温存。清明上河园不老，但要考据起其缘由，便要追溯起张择端，稀稀落落理出一段故事，接连到朝代历史，更替战争，牵牵连连讨教出一本史册都挤不下的事故来。我不想谈历史，我只想说说这个老人。

我们在雨中相识，却无甚浪漫可言。冬季的雨粒腥冷中夹着咄咄逼人的气势，人辗转在外已是顾不得头顶整齐的发丝还剩几缕，更何况这钻脚要讨人欢喜却不可得的寒风已经蹩足了一肚子的怒气，一发甚似一发，我只得裹紧了披肩当头巾使，观园3个小时，自娱自乐，却已经耗费了我大半部分的气力。出了上河园，我只祈祷迎面行来一辆公交车，去哪儿不管，想借了车上的暖气烘干我身被雨浇的狼狈与失望。

老人远远地立在一三轮车旁，见我走来忙迭鼓了一脸的笑意，说道着这开封果真有意思的姑娘应该是不知的，却不似这立了名目收了门票可去的去处，且是坐上他的轮车，待他领我观游一番，方是不负此行。

我自顾自行自路，理他做什。老人见我不动情，想是莫不是担心安危便是嫌价格太贵，一路安慰保证，一路把价从50降到了20，我依旧未言一语，他亦未跟来。站牌下等了好一会儿，只是车一直未来，只见那老人带着顶毡帽，双手交错着伸进两只袖口，蜷在风里，活像一尊没人打理的塑像。

我心纠结，想是不如同他行一段路，毕竟这风夹雨刮得脸生疼，等下去也不是办法。我走了过去，严肃道说好的20可不许反悔。老人客气答应方是上车。

他先是递与了我毯子，又带了火炉放在了我的脚下，最后帮我将挡风的帘子扯上。我鼻子一酸，问道既是有这些东西，为何一个人时还要立在雨中，不进来躲一躲雨，抱着炉火暖暖手呢……老人依旧操着我听不太清的河南话，依旧是方才的笑意，只道是这是留给客人用的，来旅游的都是些行远路的人，你们比我更需要。说完，又是歉意的笑。

我略低了头，为刚才的冷漠表示抱歉。

老人对开封的历史人物趣事如数家珍，从108将的石凳雕刻，到李师师曾经待过的旧址，从宝珠寺到六朝古都宫殿被黄河之水淹没下去的地方……还有不尽该去未去的老店和作坊，开封美食……老人对历史的掌握除了开封之外的一切令我这个世俗意义上的知识分子感到惭愧和汗颜，几次想当着他兴致勃勃的讲解插上几句中听的话，确是一句也说不出来。

感慨之余了解到老人为了给“客人”讲好这些“知识”，做好向导，不下百次到市里图书馆借书来学习，欣喜道虽然退了休但是能做自己喜欢的事，能给来旅行的人讲一讲自己的故乡，是一件极其令人幸福的事儿，讲得好了，他会为自己高兴，讲得不好了，他会重新做笔记去借书重新温习。

我只道您是如何判断自己讲得好不好呢……老人说凭自己讲的通不通顺和这个，说着拍了拍腰间，这儿还有个录音机呢，不过姑娘你别担心，它只录得到我的声音，我笑了，不自觉挤出几滴眼泪来，说是倘若所有的学生都有您的动力，就不愁没有好大学上了！老人哈哈大笑起来，像一个被老师奖励了小红花的孩子。

要离开之时，我搁置了钱包里20元的一张，给了老人50，说是不用找，倒不是自己当真阔绰，只是老人着实令我感动。反复推脱老人才方收下。

一座陌生的城市能留给我什么，我又能留下什么，我在想选一个怎样好的故事来表明这些意义呢……

我想到了在杭州遇到的在街边休息的奶奶，向我反复介绍自己来自绍兴而被我听错……我想到了在南京时那个帮我背了一路背包的男生，我想到了在北京时那个和我同行了一路女孩，想到了凤凰古城里和我聊了一下午的天的有故事的艺术家……

这些都有什么呢？好像仔细追究起来，这些遇见也会像生命里一个个遇见，相伴着走过一程，最后也一并遗失风里的人。旅行的意义不过是加快了这种相遇与分别的时度。使我们的感情和认知不至于长时间停留于某一个阶段，使经历的刷新不需要等待时间和成长，使感知更替，事事交叠，一切事隔经年，仿在前世。

在我，旅行的意义即路过每一座陌生城市的意义，意义不在看了多少名胜古迹，从书本到现实知道了多少历史可考。我曾和朋友谈起，从西南到东北，似乎每一座城市都大同小异，一样的高架桥，一样的车水马龙，一样的都市繁华，灯红酒绿，或许是我观察得太不走心。

我只是欢喜到不同的城市遇见了不同的人，喜欢听他们各具体色的语言，看他们的神色和表情，明白了一座城市，一个地方所能孕育出一方人的情态和心境，是多么地有趣和不一样。

北京人的骄傲，南京人的大度，杭州的司机眉头紧蹙，凤凰古城里打鼓的姑娘笑意盈然……城是人烟聚集的地方，有人便可为城。

我谈意义太过空乏，如我开篇所言，人们总喜欢将自己欢喜至极欣然往之而又不是每个人都需要认为重要的事冠之以“意义”二字，你若味蕾丰盈，吃遍天下美食是意义，你若博古通今，观便天下古迹是意义，但就算你只图赏心悦目，观天下美景亦为意义。

去到一座陌生城市，我关心人与人之间的每一次际遇，不论是久别重逢，还是初次遇见。我想我能仔细记住的是每一次的遇见中发生的事，谈话，交流，他们所能传递给我的情绪，欢喜，或是从容。

越是想深究这些，一生无法再见。这个意义就越发浓重，可能这座城我还会再来，相同的名胜我还会去看，很大程度上，那些曾经的遇见，若非刻意，一生无法再见。由此，更加懂得珍重的意义。

这是尽管我不止一次讲过这位老人的故事，可还是想把他写在这里的意义。恐怕，一生无法再见。深夜黯然神伤，是应该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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