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如故

一

我带着疲惫不堪的身体逃到了大西北的荒漠里，漫天的黄沙在空中飞舞，凌乱了我的头发，干涸了我的双眼。

九月初的鸣沙山，带着丝丝的凉意。在这满眼都是单一色彩的荒漠里，很难察觉季节的变换。唯有闭上双眼，感受着每一寸肌肤与漫沙的摩挲细语，才能察觉到时间的轮回。

此刻的我，就像这沙漠里的一颗细沙，徘徊在这轮回的岁月里，或许远方就是我的宿命。

干涸的内心需要一汪清泉来滋润，或许鸣沙山下的那弯月牙泉便是最好的良药。那沙漠中的轻鸿一瞥，是时光温柔的一面，治愈了多少天涯游子的心。

我看着这一泓天蓝色，像时间静止一般，任凭狂沙的呼啸，依旧碧如翡翠，未曾泛起丁点涟漪。

可是在这流淌着千年的你，还是给不了我答案，从你那清洌的蓝色中，我似乎读出了一丝忧郁。不知经历漫长岁月洗礼的你，是否依旧如故。如果如故，你是否依旧能风吹沙不落，涓涓流不息。

二

离开杨澜已经两天了，来到这空旷的荒漠里，可我的心依旧空旷不起来，犹如这漫天的黄沙，变得更加的混沌。

脑海里浮现了前天在民政局门口的那一幕。我和杨澜从民政局门口出来后，她头也不回地挽着陈明的胳膊，坐上他的车走了，不带一丝的后悔与留恋。

看着他们决绝离去的背影，我后背一阵发凉，这十年的感情或许就这样仓促地结束了吧。

那日的阳光依旧很刺眼，我已然分不清是被太阳直射后的不适，还是痛过后的酸楚。我揉一揉那疲惫不堪的眼睛，这些天仿佛如梦一般，现在梦醒了，可是不知身处何方。

翻开手机，带着一丝侥幸查看是否有杨澜给我的信息。希望有一丝温情来治愈我心中的创伤，然而依旧是失望弥漫了整个空气。看到手机上弹出了月牙泉相关字眼的信息时，意识到或许自己需要暂时离开这个充满我过去的地方，我便来到了这片沙漠。

我抓起一把沙散在了空中，想把过去的一切忘却，可是依旧无法做到。

我始终无法想明白，这十年的感情就经过短短一个礼拜的争吵，便被画上了句号。快得让人无法反应过来，一切如梦幻般。

而从杨澜的歇斯底里，看到了她的决绝，却看不到她的答案。或许陈明的出现能看出些端倪，而我依旧疑惑。

“你真的不爱我了吗”，这个问题在争吵中问了杨澜无数遍，可没有一次她正面回答过。她可真是狠心，直到分开都未能让我明明白白地放手，丢下一个无知的我在悔恨之中寻找一点蛛丝马迹。

我想从她的眼光中找到哪怕一点点否定的情绪，我便绝不会与她踏入民政局的大门。可是每次她都躲开了我的眼神，让我无法捕捉到任何的信息。

三

不知是杨澜给了我意外，还是陈明，但若是两个人合起来却是震惊。陈明是我们大学时期共同的同学，也是我创业期间的合作伙伴。因而，我们三个是那种熟悉的可以任意吐露心声的人，无需遮掩。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份熟悉的信任，才有了如今的局面。

大学时期那段青葱的时光，我和陈明是上下铺的兄弟。刚认识陈明时是大学新生报到的当天。

那天在拥挤的人群中，陈明不小心踩了我一脚，当时正在喝水的我疼的一口水全喷在了他衣服上。这下可能有点惹怒了陈明，他一只手抓起我的衣领，另一只手在空中比划着。当然我也不甘示弱，便和他推搡着起来，两个人纠缠了在一起，他把我的衣服撕烂了，我索性就把那瓶水浇在他身上了。最终，旁边的同学实在看不下，把我们支开了。我带着一脸的不愉快去办理剩下的入学报到手续。

或许陈明就是有一种极易点爆的性格，但带有这种性格的人一般是豪爽和干脆的，倒和我有那么点相似。

那天已过中午时分，我在宿舍里收拾东西。正当我沉浸在对大学美好的向往时，宿舍的门砰的一声被推开来了，瞬间把我拉回了现实世界。

看到光着膀子的陈明进来后，我感到无比震惊，一个人像被钉住了一样在那里不得动弹。陈明似乎也发现了我，那惊讶的眼神里带着点尴尬，空气似乎变得难以呼吸。

当时觉得这世界怎么会有这么奇异的事情发生，也够冤家路窄的了。最后还是我打破了沉默，建议来掰个手腕，把之前余留在心中的愤怒发泄出来。

有时男人就是这么简单，用一些很简单粗暴的方式就可以化解一些怨仇，之后还能以兄弟相称。

我和陈明就这样通过暴力的方式认识了，因为性格太像，后来还成为了最要好的朋友。

大学的时光总是这么不期而遇，在无忧的岁月里，我和陈明一起逃课，一起通宵打游戏，一起谈论女孩子。

杨澜就是我们对着一群女孩子谈论的时候认识的。

一天，我和陈明在学校广场的石阶打发着百无聊赖的时光，一群女孩从我们跟前走过，杨澜在里面气质超群，瞬间把我们俩给吸引住了。此时，陈明便和我约定，他去要来杨澜的电话，我要负责追到杨澜。

爱情就这么鬼使神差地来了，杨澜给了陈明电话，而我也履行了约定，把杨澜变成了自己女朋友。

我走在月牙泉的沙漠里，回想起和杨澜这么滑稽的开端，似乎从未想过也会有一个这么滑稽的结尾。

看着自己在黄沙里留下一排排的脚印，略显得一丝孤独。让我回想起了和杨澜初次去海边留下的那些脚印。我们对着大海约定我们要这么一直地走下去，直到天荒地老。

誓言总是那么轻易的许下，而坚守却又是多么的困难。没有了海枯石烂，便失去了誓言的珍贵。

四

当一些事情过去后再次回想起来，似乎会觉得有种的难以言表的滑稽。

之前陈明帮我出谋划策，甚至甘愿做我和杨澜之间的传递使者，来回奔波，最终促成了我们这对“佳人”。可如今她却挽上了陈明的胳膊，或许这就是最大的讽刺。

大学里，我和杨澜成了一对，陈明依旧单着。他似乎从未考虑过给自己找个对象，在我和杨澜之间依旧过得开心。

我们三就这样超出了一般的情谊，恋人和朋友这两个词语在当时似乎从未想过会有改变的吧。

转眼间，我们三就这样一起快要度过大学的时光了。在大学里，我收获了爱情和友情，当时对于这种状态甚是满足，这对于我来说是非常宝贵的，值得珍惜。

对于学机械的我们，在那个年代还是很吃香，找个工作完全不成问题。可是天生愿不墨守成规的我和陈明，似乎不愿妥协于毕了业就找份工作，过得如此的平淡和安稳。于是我便提出一个想法，毕业后就创业，为机械行业公司提供技术解决方案。

陈明听到我的提议后，整个人像瞬间沸腾了一样，觉得很刺激，这才是他想要的生活。于是我们俩彻底放弃了找工作的想法，开始着手准备着创业方案。

毕业前的那几个月，是大学最充实的一段时光。不但有毕业论文的压力，更有对未来筹划的辛苦。当然，再苦的时光，有了杨澜的陪伴，也会温馨许多。

在毕业前的一天晚上，我们三躺在草坪上，数着天上的星星，对未来充满着向往，没有了毕业那种离别的愁苦。此刻，我坚信杨澜和陈明是我认识当中最重要人。

我和杨澜十指相扣，将她的手放在我胸前，心中默念此生她就是我的唯一，今后无论贫穷与富贵，她就是我深爱的那个人。杨澜将头倚靠在我肩膀上，给了我爱的坚定。

毕业后，我们留在了学校所在的城市，我和陈明开始按着我们计划忙碌着，杨澜则在别的公司上班。或许一开始并不是那么顺利，创业的路上总是充满着各种坎坷。每当我怀疑当初的决定时，杨澜则会陪伴在我身边，默默地支持我走下去。

功夫不负有心人，我们的事业终于慢慢地有了起色。当我们完成了第一位客户的订单时，当看到账户第一笔收入时，我激动地落泪了，更多的是为了杨澜对我一直支持的感动与信任。

那晚，我在学校操场上向杨澜求婚了，这是我们爱开始的地方，是一切美好的开端。我觉得是时候给杨澜必要的承诺，是时候让我们的感情得到一个完美的结局。

或许被感动了，或许我们的感情终于有了安放，杨澜微微颤抖着身体，泪水在眼眶里一直打转。我将杨澜拥入怀里，轻轻拍打着她的肩膀，心中依旧默念着之前承诺。

我在杨澜背后看到了陈明独自一个人离开了操场，没有了往日那种欢快，脸上却有一种伤感神情，这是我从未见过的表情。

五

我和陈明的事业逐步地走上正轨，我们的梦想也在远航。随着在业内的知名度越来越好，我们接的业务也越来多。从只有我和陈明两个人，慢慢发展成了几十号人的公司。其中有着跟上了时代好政策的运气，当然也不乏我和陈明不辞辛苦地奋斗。

转眼间已过了五年，感恩于岁月对我的馈赠，我不仅收获了事业的成功，更重要的我和杨澜的爱情终于修成正果，正式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在公司成立五周年的庆祝会上，陈明似乎并没有过多的兴奋，他躲在角落里慢慢的品着自己杯中的酒，犹如一位优雅的看客。看着我在大家面前豪言壮语，挥斥方遒。

这些年我并没有注意到陈明的变化，或许他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少年了。慢慢的变得不太爱交流，不喜欢跟我和杨澜一起疯狂打闹，我们无法复制大学那青春烂漫的时光。

待庆祝会结束时，我带着满身的酒气来到了陈明旁边，拍着他的肩膀，想和他来一个拥抱，一个大学时期那种只有兄弟义气的拥抱。可陈明推开了我的手，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他端起酒杯，向我做了一个碰杯的动作，然后将杯中酒一饮而下，像是在告别。“我决定离开公司了，我会把工作交接好”，陈明丢下一句话后，转身就离开了。

我一脸愕然的坐在那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陈明要在这么好的时机离开，一系列的问题涌上心头。待我还未来的及问出口时，陈明已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没有陈明的日子似乎少了一份激情，我一直想知道陈明离开的原因，可他只字不提，多次询问未果后，我便没有再问了。我相信陈明有他自己的原因，我也仍相信他还是我的兄弟。

在陈明离开的前天晚上，我和杨澜约他来到大学旁边的一个小餐馆吃饭，这个是我们三在大学时期经常光顾的一个餐馆。之所以约在这个餐馆吃饭，是因为以前在这里的时光是很纯粹的，可以无拘无束，很是温馨。我希望我们能够和以前一样，再次重温那段青葱的时光。

可是岁月无痕，我们都在悄然改变，即便我们再努力，都无法回到从前。

那晚我们确实也回忆了很多之前的时光，笑语之间透露点心酸。我笑着说：“陈明，要是当时找杨澜要电话后是留给自己的，那今天会是如何一番景象呢”？

我话一说完，陈明的笑容立马僵住，脸色似乎有点凝重，我无法读懂此刻的他在思考什么。而杨澜似乎也陷入了沉思。

我并非想打探什么，只是觉得当时要电话的举动实在是匪夷所思。一个看是不经意的动作，却成就了我和杨澜。

饭后离开时，我和陈明拥抱了一下，算是一种告别吧，为了以前的岁月。之后，陈明也和杨澜轻轻相拥，没有说什么，却有一种别样的深情。可是当时我并未品味出什么，因为大学时候遇到高兴事时，我们经常会这样相抱。

六

我坐在沙漠里，太阳日落的余晖晒在我脸上，让我无法睁开眼睛，可是我却仍想欣赏下这大漠的夕阳。就好比在我回忆过去的点滴时，我极尽全力的在寻找什么，可又不知自己再找什么，因为我还是不愿面对杨澜跟着陈明走的事实。

公司没有了陈明的帮助，就好比身上失去了一根肋骨，运行的总是很不顺畅。后来这些年因制造业的不景气，公司的业绩下滑很严重。

看着公司一点点的惨淡下去，内心充满了仿徨。经常坐在空旷的办公室里，点燃一根香烟，任凭烟丝从指尖绕过，可我却没有吸它的欲望。我的脾气也开始暴躁，尽管杨澜一味地迁就我，但我从她的眼神似乎看出了一丝丝失望。

我把家里能卖的都卖掉了，全都用来支撑公司的发展。仅留下一套房子，这是我最后的底线了，也是我能为杨澜留下的一个容身之所。

公司像是一个缺了零件的机器，无论怎么样都感觉运行的不顺畅。但我还在努力的坚持着，虽说现在公司只剩下我一个人，这是我的梦想，我不想就这么放弃了。

杨澜似乎也感觉到了不安，尝试着劝我放手，平淡的日子不需要轰轰烈烈。可是，我着急了，我开始咆哮，觉得杨澜是似乎在藐视我，以前对我的那种崇拜好像荡然无存了。

那段时间，也就是我和杨澜正式分开的前半年，我像疯了一样，或许离梦想越远，我的内心会越不安，以前的华丽终究无法归位于平凡。

杨澜开始不太理会我的野蛮，她开始绝望了。而我依旧活在自己编织的梦里，从未顾虑杨澜的感受。

有些时候再坚固的感情也会悄然褪色，对于无畏的作贱，犹如给了加速器一样，让我浑然不知，待回过头来时，或许一切已经晚了。

七

生活终于还是给了我应有的回报，现实将我从梦中拉回。在失去杨澜的那一刻，我内心感觉到了疼痛，而在陈明出现的那一刻，我内心却是愤怒的。

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吗，而背后主使者是谁？是我，还是陈明和杨澜？

我躺在酥软的细沙上，看着天空那一丝忧郁的蓝色，黄沙随着风从我身边卷起，将仅存的一丝蓝变得混沌不堪。正如此刻我的脑海，一片模糊，让我无法看清过去。

男人或许可以原谅自己的过错，因为经过忏悔后，心里的不安可以得到些许释放。可当自尊被遭到蹂躏时，却是一道无法迈过去的门槛。就好比在前两天在民政局门口发生的那一幕，永远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我渴望得到一丝答案，正如月牙泉里的清流渴望源头之水一般。可谁又能给我答案呢，我仰天一笑，在这空旷的沙漠里激不起半点回声。

月牙泉旁边的绿植，是这片沙漠里唯一的一片绿色。在这塞北的秋天，那抹绿色不那么葱郁，甚至有些凋零，可或多或少是希望的象征。在这里的这些天，唯独那抹绿色给了我一些慰籍。

我百无聊奈的打发着在沙漠里的时光，日出与日落的轮回，暗示着一天的过去。这里的夕阳没有这骄阳似火般的热烈，却有暗淡红色般的浓郁，让人琢磨不透。

我不知道我在等待什么，心里还有什么期待，就像空旷大漠里的风一样，不知何时才会停下脚步。

八

在远处与天边相接的地方，一排骆驼缓缓走过，驼铃声在风中摇曳，清脆的铃声是这片大漠最美的音符。

正当我陶醉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响了，把驼铃的声音掩盖了过去，而我觉得有点刺耳。这些天一直未响过的铃声，突然的造访，让我显得有点无所适从。

手机上显示着“杨澜”这两个字，以前对这两个字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我，如今却显得有点陌生。我微微颤抖的手，害怕接通电话，因为我心里还未有答案，我更害怕对未来的不可预测，我不知道杨澜打电话过来的目的是什么。

陷入思绪中的我还是接通了电话。那边传来了杨澜撕心裂肺般的哭泣，而此刻的我心里竟然没泛起丁点涟漪，或许我的心早已在这片大漠里染上了厚厚的尘埃。

我没有吭声，因为我内心无法组织任何无言，所有的不解、愤怒和歉意在心里交织着，我不知道我一出口哪种情绪会爆发出来。隔了一会杨澜停止了哭泣，带着丝的歉意说到：“对不起，我怀孕了，我们复婚吧”。

这一刻我真正的完全静止了，手机从手中滑落，掉在了黄沙上，溅起了一滩浅窝。

这是这些天我等来的结果吗？

看着远去的骆驼，地平线上除了漫天的黄沙，空无一物，犹如我的眼神空洞的毫无焦点。

我再次陷入了沉思，如果如故，真的还能回到从前么？

夕阳下的鸣沙山寂静如故，唯有微风在窃窃私语。而我在沙漠里行走，夕阳模糊了我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