器灵录

一场秋雨下来，浇灭了连续几个月的高温，给干涸的土地带来了些许湿润，已经被晒得枯黄的枝条有的甚至开始抽出点嫩芽。几束阳光穿透了叶子上的露珠，正散发着莹莹的光辉。

“豆腐，豆腐，新鲜的豆腐嘞~”

“包子，包子，好吃的包子，五毛一个~”

在这些商贩们的吆喝声中，寂静了一整夜的街道开始散发出烟火气。

这条街长大的孩子们，印象中就一直有这么一家店。位于街边的一处不太显眼的角落，已经记不清开了多长时间了。有孩子问家里的老人：那家摆放着各种奇形怪状东西的店铺是从什么时候来的？老人说，当自己还是小孩子的时候那家铺子就已经开在那里了。

那店铺老板每天天一亮就开门，街边路灯亮起就关门。老板喜欢清静，店里时常没什么人。店里宽敞而且明亮，进门的红木桌上摆着一个不知材质的镂空头像雕塑，雕塑上面的文字也是采用镂空的手法。墙上的灯光融合了白日的自然光，影子穿过镂空雕塑的文字空隙，投射在红木桌上，清晰可陈。

红木桌旁边，一位身穿清灰色大褂的男子拿着钢笔，正在一本册子上写着什么。不一会儿，男子放下钢笔，轻轻合上册子。只见那册子封面上写着《器灵录》。

阿章是一位雕刻师，打造了很多传神的作品。阿章的作品总是是独一无二的，每一处细节的雕刻，都呈现着独特的意蕴。而别人打造的作品即便与他的作品外观相似，也无法复刻出阿章的作品展示给人的那种感觉。

如果你专注地盯着阿章的雕刻作品，你会不自觉地沉浸其中，仿佛到了一处安静的佛堂，伴随着木鱼的敲击声，听一位慈祥的僧人讲授佛法，一切烦恼杂音都消弭了。

不知道阿章师承何人，阿章也从未向任何人说起。但别人不知道的是，从什么时候起，阿章每天晚上都会梦见一处球形空间。在这里阿章能看到自己每一次雕刻作品时的场景，就好像是在眼前给雕刻手法做了特写镜头和回放。

所谓一回生，二回熟。回过头去看当时的雕刻手法，阿章能清楚地找到当时不妥的地方，然后用对应的手法进行精雕细琢。也正是如此，阿章的雕刻技艺愈发精湛了。

直到这天晚上，阿章再次身处在这个场景里。与之前不同的是，阿章看到自己正在做一件从未见过的雕刻品，也不知是何材料。

作为一个雕刻手艺人，最终作品呈现的模样必然就是根据自己设想的；但是阿章此时看到的是那材料自己成型，然而阿章并没有给这件“东西”拟定明确的成品形态。

“有缘人，我终于寻到你了。”

阿章正纳闷自己刚刚听到的声音，一睁眼就看到了自家熟悉的房间。阿章还在回忆刚刚在梦境中的所见所闻，忽然注意到，原本空空的柜子上多了一物件。

阿章走过去，仔细看了看，刚把手搭在这件物件上，熟悉感就来了。正是梦境中那件自己成型的器物。

《器灵录》载：物有精，器生灵。若得机缘，便生灵智，寻有缘人，了却因果。此时，阿章的脑海中出现了这段话。

器物与阿章之间有器灵的牵连，初生的器灵没有形态，只能用意识与阿章进行交流。在交流中，阿章与器灵逐渐熟悉了。

街边的那家店铺里，身穿清灰色大褂的男子正是阿章。器灵已经与他渡过了漫长的岁月，也一同见过了许多别的器灵的前缘因果。器灵此时在红木桌的那个镂空雕塑中。

器灵，身体为“器”，意识为“灵”。阿章能感知到，自己与器灵的牵连越来越淡，而且，这个镂空雕塑有好几处地方已经开始出现破败了。是以，最近给这个“器”打扫时也需要额外注意，不可再像从前那样随心了。

店铺里偶尔会来一两个客人，只是很少有人会买。这个年代，人们对于金玉偏爱较多，生活节奏也在不断加快，很少有人能静下心来发现展品的奥秘。其实是这些展品还没遇到它们认可的人。

记不清多久了，有一天，一个老婆婆来到了店里。她缓缓地从兜里拿出一个破烂的木盒子，轻轻地放在阿章的面前。

“老板，这盒子还能修好吗？”

“盒子能修复，但器灵回不来了。”

“留一份念想也好，那，什么时候能修好？我那时候来拿。”

“明天这个时候。”

“好，多谢。”

阿章把木盒子放在红木桌上，从抽屉里拿出了修补工具，一边修缮，一边与自己的器灵交流。

“若是因果已了，就会这样吗？”

“是也不是，一切法皆是依因果之理而生成或灭坏。因是能生，果是所生。而且，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由因生果，因果历然。彼此既是因，又是果。互为因果。”

“器灵，你都快把我绕糊涂了。这个回答，答与不答似乎没啥区别。”

“那你来看一下她们的前缘因果吧。”

当年，老婆婆还是个小女孩，胆子比较小，也不喜欢与别人说话。小女孩的父母外出谋生无法照看她，就把她交给亲戚抚养，并且给了亲戚一大笔钱。

看在这笔钱的份上，一开始，亲戚对小女孩也勉强算是照顾，至少有什么气不会撒在她身上。后来，小女孩的父母了无音讯，没了这笔“抚养费”。亲戚对小女孩的脸色可就大不相同了。

小女孩不爱与别人说话，但是不是不明白别人的脸色。于是主动揽起了家里的杂活儿。看在她还算懂事的份儿上，一家子人也算是相安无事。

女孩不爱说话，久而久之，也没人愿意主动与她交谈。能让她吐露心事的是院子里那棵树。与树倾吐自己的心事、自己的喜悦与悲伤。

夜，女孩在睡梦中，瞧见一走廊，白砖铺就，平整干净。四周啥也没有，但是再定眼一看，前面的小土坑里蹭出来一颗嫩芽，轻微的晃动着芽儿。没过多久就长成了一棵与她一样高的小树。

“姑娘，你的气息让我感到很亲切。我可以从你身上体会到你的喜悦与悲伤的情绪，一直以来，我都特别喜欢热闹。但是除了你，都没人愿意与我分享。”

“你看，既然咱们同病相怜，以后，你有什么好玩的、开心的、伤心的都告诉我吧，我会给你带来好运的。”

女孩的气息对树来说很亲切，反之，树的气息对女孩来说同样如此。所以，当女孩看到枕头旁边多出来的小木盒，倒也丝毫不见诧异之色。

物有精，器生灵。若得机缘，便生灵智，寻有缘人，了却因果。树有灵，化形于木盒，伴有缘人，携好运，还愿因果。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那一年，女孩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女孩第一次向器灵求愿，希望器灵能够把自己变得像正常人一样，找到自己的幸福。器灵由树木所化，灵力有限，但是也竭力完成了女孩的愿望。只是，自那之后，器灵的木盒便生出了一道裂纹。

女孩渐渐老去，自己的几个孩子也长大有了各自的家庭。可以说，自从遇见了器灵，她这一生，的确是平安顺遂。只是不知为何，长大后，无论她怎么呼唤，也没有见过自己的器灵了。

说来也巧，头个月，老婆婆因缘际会来过阿章这家店。当时，阿章对她说过，木盒已有多处裂纹，需要妥善保管。出门在外，多加留意。之后，便不了了之了。

这一天，老婆婆走过一条街巷，一道声音在耳边响起：小心！就这愣神的一瞬间，一辆失控的汽车向她砸来，若是老婆婆再往前半步，恐怕就撞上去了。而相伴多年的木盒，裂出了一道大口子，不成盒样，破败不已。

看到这里，阿章明白，老婆婆和她的器灵因果已解。器灵在帮老婆婆躲过这致命一劫的时候，便已消散了。

比起老婆婆和她相伴的器灵，阿章他的器灵，倒是缘分更深。街边的路灯亮了，是时候关店了。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做如是观——阿章在他的那本《器灵录》中写道。

话说，人须在事上磨炼，做功夫乃有益。若只好静，遇事便乱，终无长进。

越是艰难处，越是修心时。人的一生，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难处，当我们把这些磨难当做人生的修行，那么心态也就不一样了。艰难困苦，正是磨炼心性的最佳时机。若是老婆婆与器灵一直如初相处，或许会有不同的结局吧。

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要摆正自己的心态。去除纷繁的杂念，进入专注、宁静的状态。事上磨练，心上修行。心若不动，万事从容。

回过神来的我望着眼前这张图片，一个哆嗦，好像看到了好多故事，但好像什么也没看到。回神望去，馆长已经在介绍下一件展品了。再看，哪有什么馆长啊，不过还是那张图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