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宿舍里的那个小九妹

作者: 芝樱 | 来源:发表于2022-02-08 20:22 被阅读0次

1.

上大学时,我们班九个女生。因为每个宿舍只能住八个人,个子最高的那个女生阴差阳错被安排到了别的宿舍。剩下的宿舍的八个人,最小的那个九妹名字里有“容”,被我们亲切地唤做“蓉儿”。

蓉儿并不像靖哥哥的蓉儿那样娇小玲珑,相反的,她个子在我们宿舍是最高的,而且肩宽臂长,走起路来胳膊一甩一甩的,有些拘谨,也有些威风。

当初上大学初来报道时,蓉儿到得最晚,只能住在别人都挑剩下的床位-紧靠着门口的上铺,下面是行李床。

不久我们就了解到,她爸爸是一个小有名气的画家。据她介绍,她的爷爷、伯伯、姑姑都是画家,在北京的爷爷最有名,画作被选中挂在人民大会堂。但当年爷爷为了让儿子得到更好的锻炼,把他送回了乡下老家。所以蓉儿爸爸一直以来基本在乡下生活。

那时蓉儿爸爸的画作已经在亚洲的华人圈相当有名气,开过很多次画展。他来我们宿舍看女儿,说话带着浓重的家乡口音,对女儿的关切之情溢于言表。看起来很平易近人,只可惜我们都听不懂他的话。

蓉儿人很聪明,高考时分数很高,入校后第一学期成绩也很不错。但从那以后,似乎对学习就失去了兴趣,晚睡晚起,逃课的次数越来越多。

宿舍里那时每人都挂着高高的布帘子,拥挤不堪的寝室里营造出一个小小的私人空间,躲在里面,可以有暂时的放松。

印象中有很长一段时间,蓉儿床上的帘子总是紧紧闭着的,里面经常传来窸窸窣窣吃零食的声音。

其实蓉儿大多数时候为人真诚,与人为善,也很有正义感。

记得有一年春天樱花盛开的时节,她从朋友那儿借了相机,约了我和另外一个女生一起去户外拍照。

春天的暖风把雪白或嫩粉的花瓣吹得到处都是,我们手扶樱花枝,坐在或跪在草地上,充满胶原蛋白的脸上故意做出些忧伤和成熟的表情,仿佛只有这样才能配上那样的风景。

夜幕来临的时候,完成拍摄任务的三个女孩,在回来的路上和一个卖草帽的小贩相遇,那草帽的帽沿好宽啊,我们忍不住拿起草帽一一试戴,故作的忧伤早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嘻嘻哈哈的笑声在夜色中传出好远好远……

2.

暑假各自回家度假,要好的女生们约好了彼此给对方写信。至今记得蓉儿用细毛笔给我写的几封信,连信一起寄来的,是她画的一丛兰花,或者一座远山,栩栩如生,一看就知道有绘画功底。

她给我介绍过她们家的情况:爸爸常年忙着作画办画展,家里全靠妈妈。妈妈尽管乡下长大的,生得很美,而且心灵手巧,擅剪纸刺绣,也粗通字画,是爸爸的贤内助。妈妈最自豪的,自然是远近闻名、被称为“三朵花”的三个宝贝女儿。

蓉儿给我寄来了她们三姐妹的合影。看到照片的一霎那,我的确被照片里散发出来的美震撼到了。三个白皙灵秀的女孩长发飘飘,亭亭玉立,后面配着夕阳、玉米秆、古朴的农舍,宛如三个仙女下凡到了人间。

没敢跟蓉儿直说的是:她的两个姐姐,看起来都比她小,身形更苗条,面容也更娟秀。

蓉儿曾给我详细介绍过她的两个姐姐-她们都以画画为职业,都有着非常有诗意的名字-一个叫“羽”,一个叫“帆”。

她的大姐,姐妹仨中身形最小但最秀气的那个,是一个美术老师,那年远嫁到了苏州;二姐在江南一个艺术院校就读。

蓉儿是姐妹里文化课最好的,也是唯一一个不以画画为职业的,尽管耳濡目染,画画对她来说也是随手拈来的事情。

现在想来,逃课和整天躲在账子里,也许是蓉儿意识到不喜欢自己的专业而无所适从吧。其实那个年纪,又有谁对自己的未来不迷茫,只不过她表现得比较明显罢了。

在账子里躲了几个月之后,蓉儿终于出来了。我们下了课回到宿舍,远远就闻到一股醋味。进门见蓉儿站在桌旁,用汤匙往嘴巴里送醋里浸泡过的豆子。见到我们,她说她要减肥,在报纸上看到的,吃醋里浸泡过的豆减肥很有效。

后来在宿舍里就不太容易见到蓉儿了。她交了一个新朋友,地质系我们那级的女团支书。那是一个非常有个性也很潇洒的一个女孩,个子比蓉儿还高,短而利落的头发,总穿一条浅色的宽松的条绒背带裤。

经常见到她俩在校园里逛来逛去,非常投机的样子。那阵子,蓉儿喜欢戴一副深色的大墨镜,貌似很酷的样子。走在那潇洒自如的短发女孩旁边,却总显得有些拘谨。

那时晚上偶尔宿舍会停电。百无聊赖的我们点上一只蜡烛,靠着暖气片,天南海北地瞎聊。记得有一次和蓉儿兴致勃勃地聊了一晚上的历史政治,聊着聊着灯突然亮了。蓉儿眨巴了一下被灯晃花了的眼睛说:“六六,我觉得你知识面还挺广的。”

“哪里哪里。” 我表面上客气着,心里有点窃喜。

宿舍里每晚准时熄灯。有时大家兴致比较高,会进行卧谈会,叽叽喳喳聊个不停,有些床上还会传来嗑瓜子或吃蚕豆的声音。

忘不了有一次,大家好像在聊将来毕业后出路的话题,不知是谁说话惹恼了蓉儿,她突然用一种又高又尖的声音嚷到:“你们知道什么呀,我爸说过,他以后会送我去美国念书的!!”

屋内一时鸦雀无声。蓉儿平时说话一向轻声细语,她这样突然大声说话,把我们都吓了一大跳。

3.

转眼就到了大四。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打算,想继续读书的忙着考研,想进入社会的忙着找工作,也有人想赶在毕业之前谈谈情说说爱,在青青校园里留下一段关于青春的回忆。

蓉儿很少对我们提起将来的事。但我们都知道以她爸爸的画家身份和社会关系,在那个城市找个工作易如反掌。想必她不用自己操心什么。

过了春节回到学校,这是大学的最后一个学期了。那些毕业后想回家的同学都已经有些按捺不住,身在曹营心在汉,整天打牌喝酒混日子。

谁都没有想到,在那个人心浮躁的时期,蓉儿却邂逅了她的白马王子。

那个男孩姓毕,个子高高,眼睛亮亮的,五官长得很周正。脸上总挂着淡淡的笑容,看起来很绅士,也稍微有些腼腆。

他是我们班长的老乡,在回家休假的路上,顺便来我们大学所在的城市玩一趟。他在上海的一个船员学院读书,当时是否已经毕业,我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后来听说他出过几次海,经常在海上一漂就是半年。

这个帅气的男孩,和蓉儿初次见面,两人就相互倾心,一见钟情。

还没等我们反映过来,人家两人已经挽着臂膀,相互依偎,成双入对地走在校园里。两人貌似都是慢脾气,走起路来也都不急不慢,一路低声细语,看起来很协调。

毕同学大概用的是海员的作息制度,出海半年,休整半年。那一次,感觉他在我们学校至少住了几个月。

每天他的工作就是大清早从男生宿舍楼踱到女生宿舍楼,接了蓉儿,两人一起慢悠悠一起去食堂吃早饭,再一起慢慢踱回来。中午再来接了蓉儿去吃午饭,然后是晚饭,日而复始,周而复始。

小情侣在食堂就餐,充满柔情蜜意。吃饭时也不忘相互凝视,偶尔你喂我一块肉,我喂你一个虾。我们提着饭盒从旁边经过,看到这对爱情鸟儿不自觉有点窘,赶忙加快脚步。人家那俩却毫不在意,旁若无人,继续一脸甜蜜地对视着,依偎着,嬉笑着。

回到宿舍,蓉儿跟我们说:“在我见过的所有男孩子里,他是最帅的!” 一脸的幸福喜悦溢于言表。四年大学生活里,那是蓉儿的高光时刻。

转眼毕业临近,我和同宿舍的老三被保送上了研究生。忙忙碌碌收拾行李的时候,得知蓉儿要到离我们大学不远的一个中专去上班了。她的职位是数学老师。

4.

大学时班里的同学来自全国各地,毕业后大多数人都回到了家乡所在地儿,或者所在省,再想见面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蓉儿离着母校那么近,却很少和我们在校的人联络,也没人知道她的联系方式。

读研的第一年,一个挺暖和的日子,蓉儿有个读研究生的老乡来我们宿舍敲门,约我和老三一起去蓉儿工作的学校去看看。那个老乡以前就住我们宿舍隔壁,经常来找蓉儿,和我们都脸熟。

我们乘公交车找到那个学校,又找到了单身宿舍,见到了分离了几个月的蓉儿。她变化不大,见到我们蛮开心的,还带我们参观了校园和教研室。

记得自己当时隐隐为她感到有些遗憾,觉得大学里学了那么多高等数学和物理,她又是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在那儿有点大材小用。

她自己倒是毫不在意的样子。言谈之间感觉她对工作不太在乎,她只想在那儿安安静静地等着毕,等他从上海搬来这个城市,从此两人不再分离。

那是我毕业后和蓉儿的唯一一次会面。那个年代,没有手机,没有微信,没有互联网,失去联系是正常不过的事情。

很多时候,两个曾经的朋友,就像海面上曾彼此碰撞的两束浪花。会面后,各自在浪和风的作用下沿着自己的轨道继续前行,再也没有重逢过。

5.

几年后,我和宿舍的老三先后来到了美国求学。

命运就是这么奇怪,当年蓉儿在宿舍大声喊着她爸爸将来要送她到美国读书时,我还觉得出国这事与我没有半毛钱关系。更不会想到有一天我会在美国,写一个九妹有关的故事。

一直不太明白蓉儿为什么不愿和大家联系。前些年的校友录,这些年的微信群,大多数同学都能在虚拟的空间里重新碰头,叙叙旧,虽然时间长了也无话可说。我留意到从始到终,蓉儿从来没有出现过。

班上没有一个人知道她的近况,或联系方式。甚至同在美国,和我联系颇多的班长,毕同学的老乡,也完全不知道他俩的下落。

2010年秋天,先生被派到上海工作两个月,那段工作告一段落的时候,他安排我带着两个年幼的孩子去上海和他团聚。怀着激动兴奋的心情,我开始和在上海的几个大学同学联系。期间问起蓉儿,大家都摇头不知。

临要启程几天前的一个晚上,我突然想起可以在网上搜索一下她有名气的画家爸爸—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还记着她的爸爸和两个姐姐的名字。果然,敲入画家的名字后,网页️出现了很多关于她爸爸的个人介绍及采访报道。貌似这些年来,他的热度有增无减。

我又试探着敲入她爸爸和姐姐的名字,又有很多新的搜索结果出现。我往下拉啊拉,没想到,竟然找到了她大姐羽的新浪博客。

照片上的羽,依然如记忆中长发飘飘,仙气十足。随手点开几篇文章,文笔很美,唐诗宋词信手拈来。我往下读着,哦原来她离婚了,带着女儿回到家乡,在一个中学做美术老师。原来她从来没放下过画笔,一直勤奋练习和揣摩。原来她的很多作品都获奖了,在艺术上越来越向画家爸爸靠拢了…..

正在为她高兴,下一篇博文映入我眼帘,题目竟然有“悼母”的字样,我心里猛往下一沉。带着紧张和恐惧的心情仔细读下去…文章真挚优美又充满哀伤之情。原来一个极平常的日子,她妈妈去市场买菜,竟然被一辆车撞倒意外身亡,再也没有回家。才六十多岁的年纪啊。想起以前那个被父母捧在手心的蓉儿,深深的难过和悲伤占据了我的心……

6.

不知不觉又有很多年过去了。微信上的大学微信群也早已过了热乎期,鲜少有人说话。

自始至终,从没看到蓉儿的名字出现。

写这篇文的时候,忍不住又去百度了一下蓉儿的爸爸。一篇对画家个人采访的文章里提到了她的三个女儿:大女儿二女儿从事艺术类的职业,而且成果卓然:小女儿在一个高校教数学。

文章里还提到了画家的孙辈,并列出了孩子们的名字。德才兼备的大外孙女已经进入大学,最小的外孙也颇具艺术天赋。仔细看了一下那个外孙的名字,看完后不禁揉了揉眼睛,又仔细看了一遍。

是的,我没看错,小外孙的确姓!!

心里有一阵莫名的安慰和感动。

眼前不禁又出现当年校园里那一对热恋中的情侣,满脸的柔情蜜意,手挽着手,慢悠悠走在石板路上,高跟鞋发出清脆的响声……


人生啊人生。大学里一起嬉笑怒骂的时候,曾以为我们的生活里,一直都会有彼此的影子。可蓦然一个拐弯,你已消失于人群,再也不见。

时光荏苒,当年那一群青春飞扬的女孩儿,都在自己的人生轨迹上慢慢前行着,得到着,失去着,早已经活成了年轻时觉得好老好老的年纪。

有时候会忍不住想-亲爱的蓉儿,不知你现在是什么样子的,是一个贤妻良母还是事业上的女强人?你是不是偶尔也会想起曾经同住一室的姐妹们,也会上网搜索一下那些再没音讯的我们?你是不是也和我一样眼角有了密密的皱纹,看着那些雨后春笋般的在咱们大学毕业后才出生的年轻人觉得不可思议?

你是否也还记得那樱花树下的身影,马路边试戴草帽的狂笑以及黑暗中的挑灯夜谈…..

一切的记忆都在我脑海中,鲜活如昨。

日后无论见与不见,我的牵挂与祝福是真心实意的。

隔着遥远的时空,我们仍共享着同一个太阳,同一个月亮,同一片星空。所以我有理由相信,在某一个白天或黑夜,你会想起我们,就像我们也会想起你一样。

时光的长河中,永远不老的记忆中,愿我们都被岁月温柔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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