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昭被吓得一震,慌忙拉住曹棣,说:“大人,别听朱兄胡言乱语,他往常便是这般大惊小怪,万不可全信了他的话。那歹徒已被何知府缉拿,大人不必担心,他日若有空,可亲去询问。”
“真的?”曹棣半信半疑。
“真的,学生敢以生员学籍担保,此乃千真万确。”欧阳昭信誓旦旦地说。
生员学籍是什么?这可是一个学子的命根子啊,若是被除了学籍,便相当于被剔除“士”这一阶级,可是一辈子都不可能再跨进仕途,与功名利禄从此无缘。
这欧阳昭竟敢拿此担保,可见他多有自信。
曹棣这才不再谈论此事。
欧阳昭悄悄拉着朱尔旦走到一边,低声叱道:“朱尔旦,你再敢在曹大人提起此事,可别怪我不念昔日情分!”
朱尔旦冷笑道:“我们有何情分?拿刀捅人,两肋插刀?别老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别人或许会怕你,我可不怕你。”
“你!”欧阳昭指着朱尔旦,气得七窍生烟,森然道,“你真的要在众人面前揭露此事?”
看着欧阳昭有气发泄不出的样子,朱尔旦心里暗笑,说:“其实也无所谓,那天我们不都一点事也没有吗,我是可以过往不究的。”
“真的?”欧阳昭稍稍冷静下来。
朱尔旦笑道:“自然是真的,你若不信,我也没办法,我可不会用学籍来做担保。”
“好,好,朱兄果然爽快得很,小弟拜服,在此给你致歉。”说着,欧阳昭恭恭敬敬地给朱尔旦弯腰作揖。
如此一个骄横跋扈的官家子弟,竟会低头认错,也真的难得。如此,朱尔旦便也大大方方地扶起欧阳昭,说:“欧阳兄言重了。”
“不知这位是?”欧阳昭看了秦香宝一眼,双眼骨碌碌在转,不知想着什么。
未等朱尔旦说话,秦香宝便上前施万福道:“奴婢见过欧阳公子。”
“哦?”欧阳昭本以为秦香宝是朱尔旦的侍妾,未想到只是一个贴身丫鬟,当下也没说什么,只挑逗几眼,侧身在朱尔旦耳边说道:“有如此俊俏的丫鬟在旁侍候,读书时红袖添香,累时闺房之乐也定有不少的乐趣,朱兄可真有福气,可叫小弟羡慕啊。”
朱尔旦知道秦香宝出身官家,并没把她当做一般的丫鬟来对待,此刻见欧阳昭嘴里说着不干不净的话,双眼发着亮光,不由得又有了厌恶之感,只跟他敷衍几句,便与旁人说话去了。
不久,客已到齐,往场上一看,只见多是青年才俊,不是官家子弟就是富家之子,另外还有不少的财主商人前来附庸风雅,满满地一堂上竟有七八十人。唯独不见那个魂牵梦挂的人,朱尔旦不禁有点怅然若失的感觉。
秦香宝看在眼里,想要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
恰好此时船开始起航,赵高亮一身华丽衣裳走到堂上,“咳咳”几声,做了个四方揖,说:“今日上巳佳节,众位佳客赏脸前来,当真蓬荜生辉,荣幸之至,赵某这厢有礼了。”又是弯腰作了一揖,接着说:“有幸曹学政百忙中抽闲前来,曹学政何不给诸位学子说几句话?”说着便下堂邀请曹棣。
曹棣满面笑容,说:“在座诸位都是陵阳的青年才俊,才艺非凡,当真是人杰地灵,好山好水,一方水地养一方人……陵阳政通人和,官商士民无不安居乐业……”接着又说了陵阳的繁荣昌盛,百姓的幸福生活,都多赖了朝廷清明,官吏能干什么的。既是实话,却又是废话。
赵高亮一直在用手帕掩着嘴,脸色惨白,船虽行走得十分平稳,可他坐在椅子上仍摇摇晃晃,好像随时会倒下去。
朱尔旦看见了,知道他定是病得不轻,不好好在家休养,却为何还要筹办此次宴会?
朱尔旦悄悄起身走到赵高亮旁边说:“赵兄,近来可还安好?”
赵高亮轻咳几声,说:“承蒙朱兄关心,鄙人尚无大恙。”
说话轻声无力,怎会没事?朱尔旦也不想说破,悄声说:“赵兄,那天早上……”
赵高亮连忙挥手打断朱尔旦的话,说:“朱兄,噤声……那天承蒙你相救,小弟感激不尽,但这事……千万不可大肆宣扬!”
朱尔旦笑了一笑,回到自己座位上。秦香宝忍不住问:“公子,您刚才跟赵公子说了什么话?”
朱尔旦悄声对她说:“这是悄悄话,男人之间的秘密,女人家不要多问。”
秦香宝听了又惊又羞,便也不敢多问了。
听得曹棣又说:“诸位,今天上巳佳节,离湖春暖,大家何不把酒言欢,也不枉此番良辰美景?”说着举起座前的一杯酒,一倾而尽。
在座的人纷纷赞道:“真是好酒量,曹学政高人雅士,有太白之风!”
曹棣老脸微红,笑容可掬,说:“今天大家不必拘谨,如作忸怩之态,失了高士豪快,当罚酒一觞!”又是举酒一饮而尽。
见曹棣这么豪快,在座的人渐渐奔放起来,三三两两地把酒言欢,举杯推觞,高歌吟唱,之间互相称兄道弟,拉袖扶肩,好不愉快。不一会觥盘交错,众人醉玉颓山,吆喝之声不绝于耳。
朱尔旦和邻座的人也渐渐熟络起来,一起饮酒畅谈,说的也不过是诗词歌赋,美景美人,说是高雅却酸得腐臭,说是低俗却又掩饰作态,当真实是“半掩琵琶半遮面,说是女人还不看”。朱尔旦心里想着吴家小姐,只是有一句没一句随意搭话。
忽的叮当一响,堂上屏风后传来了古琴弹奏的声音,如小溪流水,又如船桨激荡,接着一位丽人走了上来,长袖飘飘,梳着仙人髻,摇晃几下就跳起舞来。只见美人舞袖,顾目流盼,婀娜动人,而琴声清悦,两者相得益彰,如鱼在水中游,轻舟飘荡一般的自然。
在座之人顿时不作一声,收敛神容,擦干嘴边的酒渍,整理凌乱的衣裳,变得如痴如醉,不知是在细心倾听袅袅琴音,还是被舞姬摄了魂去,舞姬向左眼睛就往左,舞姬向右眼睛就往右。
不知是不是错觉,还是喝醉了,朱尔旦觉得这舞姬似曾相识,其眉目竟与当天在街上撞到的小乞丐有七分相似。可那小乞丐满脸尘土,肮脏发臭,如今的美人簪花带玉,暗香袅袅,两者有着云泥之别,怎可混为一谈?
朱尔旦转望几周,见一旁的秦香宝也是呆立着,双眼紧紧盯着场上的舞女,就问:“秦姑娘,你认识她?”
秦香宝轻叹一口气,说:“她闺名叫林小燕,本来是一个富家闺秀,与我乃是好友,后来我家……惨遭横祸,我就没见过她了,没想到现在她……也沦落到此,唉……”说到后来,秦香宝感怀身世,眼角微红,嗓音颤抖。
“本为林中鸟,惜作笼中物。”原来是这样,朱尔旦心中也在叹息,看了看秦香宝,想到当初若是没有收留她,她又会有着怎样的命运,是否会和林小燕一样,沦落为一个谄笑取悦他人的歌姬舞女?抑或会流浪街头,甚至流落青楼……
朱尔旦不忍想象下去,轻声安慰秦香宝几句,说:“人各有天命,你既然来到我们朱家,我和夫人自会好好待你,不要过多地伤心缅怀过去了。”
秦香宝点了点头,几乎要流出泪来,情深意切地看了朱尔旦一眼,说:“公子和夫人的好意,奴婢如何不知。今生今世,只能以命相报了。”
琴音乍停,林小燕回袖屈身万福,正要退回后堂,不料被人喊住了。
“姑娘且慢,来喝一杯水酒如何?”
正是:半夜探问惊作疑,繁情纷扰渐成痴。上巳佳节春光美,不及琴音舞动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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