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
如果你爱一个人,让他去做调解官;如果你恨一个人,让他去做调解官——《陆冰日记》检查出版社第三版第二百七十五页。
正文:
“陆冰!陆冰!快跑呀!”扎着马尾辫穿着校服的女生转身向他喊,“加油!千万不要做最后一名!”
热辣的阳光下,陆冰忍受着来自肋骨间的剧烈刺痛,迈着沉重的步子接近终点时,突然听到体育教师的一声枪响,陆冰心脏一阵紧缩,跌倒在被阳光晒化的跑道上。
“老师!陆冰晕倒了!”
“老师。有人晕倒了!”
朦胧的意识中,陆冰感觉到一双温柔的手扶起他。“不行,我不能让周思晴可怜我。”陆冰挣扎着想爬起来,整个身体却不受控制。正在拼命用力时,他听到人群的声音消失了,然后是一声手枪上膛的声音。
“嘿嘿,不及格就得死!”这是班主任在一步步靠近他。
“不,不,救命啊!”
砰!陆冰猛然张开眼睛,盯着漆黑的天花板大口呼吸午夜冰冷的空气以减轻心脏的剧烈跳动。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这个曾经困扰他十余年的噩梦了,可是最近每天夜里这个荒谬的潜意识都会重演几次,搅扰得他不得安宁。正在他集中视线,努力在黑暗中看清事物时,突然心脏一阵抽搐,他摸索着在床头找到药,拧开一瓶水把药吞了下去。
时间在钟表的叹息中流逝。到底已经多久没做这个梦了?他思索着。半个小时后他坐到书桌前,从抽屉里掏出一只铁盒子,里面躺着一把手枪。
清晨。
刘检察长不断催促着司机加速,到了检察院车子刚停他飞快下来,向调解科跑去。
“陆冰呢?他来上班了吗?”他向里面大声喊。
“没有,检查长,他的电话也关机了。”调解科科长说。
“遭了!”刘检察长一跺脚说,“马上通知公安,请他们帮忙找人,另外让他们把犯人看好了,千万不能出什么岔子!”
说完刘检察长急忙出去,刚到门口和陆冰撞了一个满怀。
“陆冰,你没事吧?”刘检察长关切的抱着他的肩膀问,“你去哪儿了,怎么迟到这么久?”
“没事,昨晚没睡好。”陆冰揉着眼睛不经意地说。
“你过来!”刘检察长严厉地对他说。
刘检察长把他带到了一间没人的屋子,说:“交出来吧。”
“交出来什么?”
“小陆,你是我一手栽培出来的。你的为人我清楚,我相信我的为人你也清楚。这一次,请相信我,相信检察院,相信法律,行吗?”
“我一直相信法律,永远如此。”
刘检察长转过身,对他说:“你不要这样子好不好!你在我心中就像孩子一样,你这样让我怎么受得了嘛?”
“检察长,您真的多想了。我一直坚持小镇走法治道路,从上政法系的第一堂课起我就明白法大于情的道理。而且我曾在镇徽下宣过誓,所以每件经手的案子我都会恪守检察职业道德,维护法制统一。即使这件案子的受害者,是自己的亲人。”
“那你昨天去装备科领枪做什么?”
“领枪因为别的案子,跟清清的事无关。”
“不管你怎么说,为了你的安全和前途着想,我必须没收你的枪。自己交出来吧,还要我搜身吗?”
陆冰把枪掏出来,放在了桌子上。
“另外,这件案子你就别插手了,我去最高检申请,将这个案子分配给别人。你休息几天,多陪陪清清。”
“不!绝对不行!我还从来没放弃过系统分配给我的案子。”陆冰把检察官胸章握在手里说,“我一直视此为至高的荣誉,请您不要剥夺。我已经足够痛苦了。”
“我想你。”
“我也是。”
“可是我爸不让我用手机[哭泣表情]”
“你爸是对的,你一定要好好学习[哭泣表情]”
“可是我用手机又不玩别的[委屈表情],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难过表情]”
“两情若在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道理我都懂,可我还是很累,我好怕[哭泣表情]”
“[哭泣表情]我知道,都怪我。我已经非常努力了,但还是不可能和你考同一所大学。”
“我没有在怪你[哭泣表情],如果去不了同一所学校,就去同一个城市好吗?[抹眼泪表情]。”
“一定,我答应你!”
“[蹦跳]”
“[哭泣]”
“为什么发哭泣的表情啊[哭泣表情],你不高兴吗?[哭泣表情]”
“没有[哭泣][哭泣]”
“快说![发怒]”
“清清…我怕[哭泣]”
“怎么了嘛[委屈]”
“我身体不好,成绩也不好,一无是处。即使考上了大学,也肯定是最差的那种。我不敢想我们的未来[哭泣]”
“陆冰!你是个男人,这是一个男人说的话吗[发怒]?你再这样说,我们友谊的小船可要翻了![发怒]”
“可是我真的已经很努力了,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真的一辈子做所有的事都会失败,一事无成。我们友谊的小船会翻吗?”
过了很久,周思清回复他:
“高山流水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调解,调解个屁!”周思清握着一把刀,披头散发地躲在角落,“你不要过来,过来我死给你看!”
“清清!”陆冰向前挪了一步,周思清搬起微波炉砸向他,朝他骂:“滚!你滚!”
“清清,你不相信我吗?”陆冰扑过去紧紧抱住她,“相信我亲爱的。”
周思清挣开他的肩膀,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不哭,不哭,一定要好好的。”陆冰轻抚着周思清的肩膀,对她说,“我让你弟弟来照顾你,我去了。”
调解室。
犯罪嫌疑人把腿翘在桌子上,嬉皮笑脸地说:“警官,能抽支烟吗?”
“把脚放下去。”
“好好,我能抽烟吗?”
“这是你的责任认定书,看一看有没有问题,没有问题的话,我们就开始调解了。”
“调解?”犯罪嫌疑人盯着对面空着的椅子戏谑地说,“调解难道不要双方都在场吗?那个美女怎么没来?”
“这不关你的事。”
“怎么就不关我的事了?我是当事人,对方没来我怎么能知道这次调解有没有法律效力?”
“受害人已全权委托检方,程序不会有问题。”
“你说没问题就没问题?我不同意,那位美女不来,我一个字不会说,一个字也不会签。”嫌犯又把双脚翘在桌子上,不断抖动着。
陆冰紧紧握着拳头,竭力忍耐说:“她要不来你就永远不接受调解是吗?”
“那是,有个美女坐在对面是多么赏心悦目,心情舒畅我这脑袋就清醒,脑袋清醒我说话就顺畅,性欲是第一生产力你没听过…”
陆冰抄起一把椅子朝嫌犯砸去,被身后的工作人员连忙抱住。
“操你妈!畜生!你不参与调解我可以直接按受害人的意见判你十五年有期徒刑!”
嫌犯吓得跳到墙角,见陆冰被人拦住才大胆起来,笑吟吟道:“你判啊,我看你敢不敢!”
刘检察长连夜从平山县赶到望京,最高检的张检察长已经在检察院的大门迎接他。
“老刘,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还要你连夜赶来。”张明握住刘复之的手说。
“还是为9.19强奸案一事,陆冰是难得一见的人才,可不能因为这件事毁了前途。”刘检察长急切地说。
“这件事我们昨天已经在电话会议里研究过了嘛,你还非得大老远跑来一趟,你就不担心自己的身子?”
“哎呀,领导,我这把老骨头算不得什么,年轻人要紧,它们是小镇法制建设的未来!今天不亲眼见到案子分配给别人,我就不回去了。”
“案件转移已经在走程序了,快的话今天就能办成,你还不相信我吗?走,到里面休息。”
两人往里面走着,突然刘检察长的手机一阵震动,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大惊失色。
张明拿过他的手机,看着系统里待审核的调解书。
“十五年!简直是胡闹!”他大喊,“老刘,这陆冰也太辜负你对他的期望了!枉你连夜一千多公里赶过来!难道他干了这么长时间的检察,连法大于情这个道理都不懂?我看也不要办什么案件转移了,让他直接不要干这个调解官好了。”
刘复之定了定神说:“张检,这毕竟还没有发出去,我马上回去做他的工作,请组织上务必给陆冰一个机会。”
“我是绝望小镇检察官,我宣誓:忠于小镇、忠于宪法、忠于人民。永远坚守法治精神,恪守检察职业道德,维护法制统一。为文明社会的法治建设奋斗终身,随时准备失去一切。今日如此,余生皆然。”
陆冰扶在栏杆上,望着脚下西大河的滚滚怒涛,在磅礴的巨浪中看见自己举起右手,在镇徽下庄严地宣誓。那是他一生最光荣的时刻。不知不觉间,刘复之走到他的身边,说:“好壮阔的水呀!”
“可惜,千年的泥沙恐怕是冲不干净了。”
“不能因为这泥沙上千年都没冲洗干净,就放弃做一个治沙人。不跳进这河里裹一身淤泥,怎么对得起生我们养我们的西大河?怎么配做大河子孙?”
“要是这河的源头,就是黄的呢?”陆冰指着河水,“要是这河,压根就不想变清呢?”
“你混账!”刘复之大骂,“糊涂!你知不知道千百年来为了治理这条河,多少人连命都不要!他们像你一样年轻,有抱负,有理想,难道他们都不如你聪明?不知道这河的治理非一日之功?但他们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在我眼里他们都是英雄!是好汉!而你,只是一个懦夫!一个逃兵!说的好听点是消极悲观,说的难听点就是被吓破了胆!”
刘复之歇了一口气,准备再骂,看着陆冰失魂的眼神却张不出口,他从怀里掏出一沓纸扔在地上,留下一句话:“回去重判,别让我看不起你!”
一场罕见的暴雨过后,平山县检察院的上方天清气朗,惠风和畅。检察院内张灯结彩,高挂的大红灯笼洋溢着节日的欢庆。
“我儿子终于重新回到公司上班了,太谢谢你们啦!马上中秋节了,俺也不知道该怎样感谢咱检查官呢,给咱检察院送个锦旗吧!”苟处生的母亲王某激动地握着检察长刘复之的手说。
一面“执法为民、尽职尽责、情系百姓、倾心相助”的锦旗迎风展开,平山县检察院“冰释前嫌”新闻发布会的记者争相按下快门,一霎间会场掌声雷动。
苟处生挤到陆冰身旁,贴在他耳边小声说:“真不好意思,我到今天才知道那位美女是陆大调解官你的女朋友,你还想不想我再多送你几面锦旗?”
“亲爱的清清:临近毕业我愈发想你,同时也倍感压力。两个月间我在招聘会奔走,几十场下来毫无所获。我为我们的未来忧愁万分,真的不知道这世上有什么是自己做得来的。你的实习还好吗?工作压力大吗?……言不尽意,祝君安好。”
陆冰在书桌上写下这封信,锁在柜子里,手扶额头陷入焦虑,忽然听到外面人群喧哗,他拉下百叶窗帘看到对面楼层一个女生坐在天台上,神情茫然。
“同学。”他悄悄地绕到轻生者的背后,“上次我在书店见过你,你在读《黄金大地》。你可以别死,陪我聊聊这本书吗?”
“你他娘的也算是男人?我姐瞎了眼!”周思清的弟弟一拳打在他的太阳穴上,把八万块钱砸在他的脸上,“你就守着你的乌纱帽长命百岁吧!以后不要让我见到你,我见一次打你一次,姐,跟我回家。”
他躺在地上,感到头晕目眩。
“清清。”他喊着。
“清清也是你配喊的?狗日的!”周思清的弟弟又冲回来,狠狠踹了他两脚。
“清清!”他喊,他趴在地上捡起散落的八万块钱,爬起来塞到周思清手里,“清清,拿着,这是法律赔你的。”
“你存心找揍是不是!”周思清的弟弟挥舞起拳头,突然停在半空,因为他看见陆冰疲惫的脸庞露出笑容。
“亲爱的。”陆冰亲了亲周思清的纤纤玉指,“明天在老地方等我,不见不散。”
两个小时过去,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陆冰提议不如换个地方聊。
“可是我下去以后,依然不知道怎么面对这无意义的人生。”天台的女孩掩面抽泣着。
“谁不是呢?但死亡并不能消解这种无意义,却消解了仅存的少有的意义。”他也坐在天台,坐在女孩的旁边,说,“就像《黄金大地》一样,活着才能等到答案,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那要是永远什么都没有呢?等待还是值得的吗?你还会等吗?”女孩转头问他。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试试呗。”他笑着说。
女孩也笑了:“好,我也试试。”
陆冰楼顶下来以后,一瞬间成了校园的知名人士,这让他十分不适应。有一天,他正在走向食堂的路上,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人拦住他。
“同学,毕业了准备工作还是继续深造呀?”
“您是?”他不认识眼前这个人,“我准备找工作。”
“工作可就可惜了,有没有兴趣到望京政法大学读研究生,以后吃调解官这碗饭?”
望京政法大学!那可是小镇一等一的学府啊。“我能行吗?”他说。
刘复之拍了拍他的肩膀,爽朗地大笑:“相信自己,年轻人!我的眼光不会有错,你是个好苗子!”
“可是,调解官是什么,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苟处生从公司出来,心情格外舒畅,不禁哼着小曲,掏出手机呼唤狐朋狗友准备晚上喝两杯。
“哈哈,对对!那个调解官狗一样的,屁都不敢放一个。不过他那个老婆,真是活色生香,啧啧,别提了,那滋味,今晚哥几个都把八万块钱准备好,对对!还有一面锦旗!哎呦卧槽锦旗!哈哈哈哈!”
在肆无忌惮的阳光下,他肆无忌惮地笑着,没有注意到一把匕首,正反着闪闪的光,反在他脸上。
他依然恣睢无忌地向前走着,突然瞪大了眼睛,手机落在地上。
一下、两下、三下、四下、五下、六下…六十一、六十二、六十三、六十四、六十五,陆冰在他的下体足足插了六十六下,离开了现场。
陆冰带着一身血,跑到了老地方,来到周思清的面前。
“你…你干什么去了!”周思清捂着脸哭了起来。
“老婆。”他掰开她的手,握在自己手里,吻了吻她的眼睛、鼻梁、嘴唇、脸颊,“老婆,我爱你。”
“谁是你老婆,你还没求婚呢!”周思清抽泣着说。
“我早都准备好了,真的,为了这一天,我时刻准备着。”陆冰掏出戒指,跪在地上,此刻外面警笛声大作,整个饭店在警灯的环绕下变成一处被红蓝宝石精心布置的新婚礼堂。
周思清接过戒指,警察冲了进来。
“你还有什么事想做的。”周思清把婚戒戴在无名指上,“你老婆一定帮你办。”
上一章:大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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