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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伯乐主题写作之【纪念】
1
我叫徐桂英，今年76，我那几个朋友都死了。
我在这小城市住了有三十年了，我和我家老头不是本地人，当年跟着工厂搬迁来到了这里，一起过来的还有我的两个儿子。
老头还在的时候，我们俩一起把两个儿子供进大学，现在他们一个在上海，一个在苏州，都买了房子，也成了家，算是不回来了。
我这是刚从老家回来。去看了看老头子，坟头草都长到一人高了也没人管。
我把坟头疯长的草清了清，拿出包里带的小铲子，给这个快被岁月抹平的坟包再添点土，让它再鼓起来，要不然再过几年都找不到老头在哪了。
没一会儿，我擦擦额头的汗，双手扶腰长舒一口气。“差不多了，就这吧，让我坐你旁边歇歇。”
一个人呆在这空旷的野外，数不尽的冷清凄切，按说我应该害怕来着，年轻时候我连夜路都不敢走，这会儿倒没觉得不自在，不知道是不是有老头子在的缘故。
我看着老头子的新拢起的坟头，就像年轻时我给他刚剪完头发一样，他眯着眼笑。
“老头子呀，几年没来看你了，你在下面过得好不好？”
“我这次去看了老大还有老二，小孙子也上小学了，他们都挺好的，不用担心啊。“
“不过我不想再去了，人老了，去多了怪碍眼的。”
“我这年龄大了，腿脚不灵活，这山路走不动了，这次看完你，下次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再来，你可别怪我。”
“每年我都给你烧不少纸，你省着点花，多余的都存起来，别浪费。”
“你看你，走得早，埋到了老家的土里，我要是死了，要被烧成灰呢，也不知道你到时候还能不能认出我。唉，真到那一天，我也啥都不知道了。管他呢。”
燕雀急行，草虫低鸣，我一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
看着将要落山的夕阳，我拍拍身上的碎土，对着老头子说：“我走了啊，下次我再来看你。”我也不知道下次是什么时候，先这么告诉他吧。
路过阔别了几十年的村子，我凭着模糊的记忆，找到了我们年轻时的家。
那里有我们的青春，有我们亲手做的一砖一瓦，有太多可说的故事，多到模糊讲不清。
可走到门口我没进去，这里不知道何时变成了谁家的羊圈，原来结实的门板也被拆去当成了围栏。我远远地看了看，就走了，啥也没带，也啥都没留。
我没在村子里停留，这里的人我都不认识，以前熟悉的面孔也都不见了。
我也没有主动去寻亲找故，那还有什么意义？
路上用了两天的时间，我才回到这座城市。
今天是七月半，按照老家的规矩，要烧些纸。
我多买了些纸，一路上走走歇歇。临到家时看见一辆呼啸驶过去，车上大喇叭还在喊着啥，听不清，好像是今年不让干啥。
2
初秋的夜晚已经没有了夏日的燥热，一阵凉风吹过，带动路边法桐的叶子沙沙作响。渐渐的，吵闹闪烁的夜空像被慢慢调高了亮度，只剩下一轮的圆月静静挂在那里，俯瞰大地。
我晚上没吃饭，喝了点开水，吃了块饼干，人上了年纪就不想吃，也不想动。
看看时间也不早了，路上该回家的人应该都回去了。我一手拿个小板凳，一手搂着纸。
这个小板凳还是老头活着时候给做的，用了几块路边拣的木头，还别说，挺结实，一直用到现在。
我知道小区里面不让点火，我来到小区门外，在地上画了个圈，准备在这里给老头子烧点零用。
之所以画个圈是有说法的，说是七月半这天晚上所有死去的人会被放回人间享受家人的供奉，那些没有被纪念的人，就会变成孤魂野鬼，会去偷吃别人家的祭品，所以要画个圈，圈里的烧给自己人。
只是这样的事情没有年轻人知道，更没有年轻人去做了。
所以我想给我那些死去的朋友烧点，也给自己也烧点，让老头子帮我存起来，就是以后没人烧也不会饿着。
所以我白天就多买了点，也没敢买太多，太多我拿不动。
想着想着，我手上的打火机点燃了第一摞纸。
“停停停，老太婆你干什么？你不知道今年不让烧纸了吗？”一个年轻的保安冲过来就要踩灭我的火。
我一面拦着小伙抬起的脚，一面说：“不知道呀，我刚从外地回来。”
经小保安的介绍，我才知道市里刚下的通知，说今年要评选文明城市，不让烧纸，每个小区都划分了区域，凡是在辖区街道上发现烧纸，一律重罚。
也是在小保安的指引下我才看见，门口明明就贴着一张通告，只是我今天只顾着抱纸没看见。
不能给别人带来麻烦，这是老头子从小教给两个孩子的，我们也一直都是这么执行的。
于是我回家了，不让在街道烧，我在家里烧总可以吧。
3
今年不让烧纸这个规定其实是上个月刚定下来的，本来不是什么大事儿，只是因为今年城市管理执法局新调来了一位王局长。
王局长正常是清明节后开始任职上班，但外地来的王局长为了了解当地民情，决定偷偷早去微服私访一番，入职前做做工作也能更有方向地释放自己的三把火。
看到街上车水马龙，井然有序，路边草木，翠绿精神，王局长心里乐开了花，好像又看到了升职的机会向自己抛来。
偶然他听到有环卫工人讲：“这两天清明节，都在路边烧纸，第二天到处是灰烬和没烧完的碎纸，地面刷都刷不干净。”
王局听到后，心想这机会不是来了吗。
在入职当晚的宴会上，王局在酒后有意无意向副手透露了这么一个他发现的现象。
经过一多月的讨论研究，最终形成了一份《关于创建文明城市，杜绝一切脏乱差的通知》的文件。
随后各个单位逐级发文，各个街道召集物业开会，划分责任区域，确保宣传到位，重点节假日喇叭车流动宣传。
甚至有人把喇叭车的口号都想好了：“今年不许烧纸，烧纸影响环境！”
4
“喂，119吗？我们小区着火了！”
一阵急促的警铃刺破宁静的夜空，闪烁的红灯照亮着路过的每一处黑暗，就连天空皎洁的月好像也被染上了一抹红晕。
“谁报的警？哪里失火了？”队长不等消防车停稳，就探出半截身子向小区门口的众人问道。
“我报的警！我报的警！就那栋楼六层！”小保安手指向不远的一栋楼。
“我刚才在小区里巡逻，远远就闻见一股烧焦的味道，我一看，那六楼正冒着浓烟，我就……”小保安逐渐提高音调，像是在告诉身边的业主，自己有多么尽职尽责。
队长不等小保安说完，下车指挥消防车开进了小区，并面向人群问道：“有没有人受伤或被困？”
没得到想要的答案，队长扔下众人就跟着其他队员一起上了楼。
此刻，六楼中户还在散发着燃烧的味道，只是淡了一些。
这是一个一梯三户的老式步梯房，楼道里的角角落落充满了各种电线、管道和蜘蛛网，好不容易爬到六楼，发现敲门一直没人应答，左右两户又都没人。
在队长准备用切割机强制开门的时候，想起这家阳台的窗户是开着的。
在楼顶确认没有防盗网后，队长决定让人从楼顶把自己吊着放进去，自己进到房间后打开门，这样就不会破坏居民的大门了。
当队长从窗户进入到房间后确实被呛得不行，满屋子都是浓烟，队长捂着口鼻，隐约看到墙上贴着8张照片，每张旁边都用红笔备注了一个叉。
再往里走，发现烟雾都是从一个铁桶中散发出来的，铁桶旁边还趴着一位老人。
“大妈。醒醒，醒醒。”在确认大妈只是昏迷之后，队长紧忙去打开房门，让队友进来查看情况。
这昏迷大妈的就是我，一个命不该绝的老太婆。
“我这是咋啦？”我努力睁开发涩的眼睛，发现我躺在楼道里，旁边站着几个消防员。
“大妈，你这是在家里烧纸，被烟呛晕了。”一个自称是队长的消防员同志蹲下来对我说。“您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舒服？要不要我们送您去医院？”
我摆摆手：“没事儿，我没事儿，不用去医院。”
“您自己一个人住吗？有没有孩子在附近？让他们过来照顾您。”
我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又重重吐出来，提起一分力气说：“孩子们都在外地，就我一个人住。我没事儿，麻烦你们了消防员同志。”
我扶着墙，想站起来，被一个消防员搀住，我才勉强站起来。
“消防员同志，真是给你们添麻烦了。”我努力着想向在场的消防员同志鞠个躬，奈何这老腰不听使唤，缓了一口气，我自顾自地说。“今天是七月十五，外面不让烧纸，我就想着在屋里烧点应该也没事儿。没想到越烧烟越大，最后都喘不上气，我想站起来把铁桶弄到阳台，还没站起来，也不知道咋的就趴到地上了。”
我叹了口气，又接着说：“我原来有七八个朋友，第一年东户的王姐癌症死了，第二年西户的小平脑出血死了，后来他们都死了，我们家老头也死了，只剩我自己一个人还活着。我活着，就得多少给他们烧点，不然他们大老远跑回来就要饿着了。”
我擦擦湿润的眼角，真是人老了啊，身体不争气，眼泪也不值钱了。
“大妈，您孩子电话号码多少？我给他们说说现场情况。”
队长可能是看我状态不太好，要给孩子们打电话。“别打别打，给他们添麻烦，我就是想多烧点纸，我没事儿。他们都不容易，一家几张嘴都要吃喝，这一千多公里呢，不给他们添麻烦。“
好说歹说，送走了消防员，屋里还残留着烧纸的味道。
“妈，刚才给你打电话怎么没接？”
“噢，我出去遛弯没带手机。”
“我说怎么没人接，你出门得带手机，知道吗！”
“好好，知道了，知道了。不说了，你快睡吧，明天还上班。”
挂掉电话，我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望着天上的明月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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