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睡不着的夜晚,父母总会给我讲我刚出生时的故事,那个故事并不动人,但却很神奇。里边的声音,里边的画面每次我都像被施了魔法似的快速进入梦乡。即使现在我已经成年了,自己也独自居住,遇到工作、生活上难以入睡的时候,我还会躺在床上回忆这个故事,第二天醒来,所有烦闷的情绪就都烟消云散了。
“吱呀吱呀。。。” 松软的雪花被猝不及防的外力压成扁平,一声“哀嚎”仿佛象征着自己自由生命的终结,从此便要永远的和土地和其他的雪花挤为一团,直到融化。而旁边被瞬间的风掀起来的雪花得以继续它们本就短暂的繁华,飞散到空中,缓缓飘到别处。
路两边的树枝上窸窸窣窣的声音,树上的松鼠谨慎地跳到树林深处,枝桠上栖息的乌鸦被惊醒,呜啊呜啊,挥动着翅膀飞上夜空。树上的积雪纷纷坠落,像一场局促的降雪。等到一切尘埃落定,狭窄的林路上,只留下四个一深一浅的脚印。
前方疾驰在狭窄的夜路上的是两个人,我的父亲和母亲,一前一后。平时他们都惧怕走这条阴森的道路。深厚的积雪、繁密的树林,幽深的小径都暗示着这不是一个常人应该来的地方,但本能的驱使让他们今天根本觉察不到周围的一切。父亲步伐矫健,母亲却动作怪异,仿佛在忍受着巨大的疼痛赶路。父亲虽然走得很快,但时不时的需要回过头搀着母亲一起走。
“当当当”,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在这深夜丛林里像有人索命一般急迫地敲着一扇破败的林中小屋的木门。屋里却是不急不慢的下床声和拖拖沓沓的踏板声。打开半掩门,一位老妇人从睡眼惺忪的眼角一瓢,即使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花布,她看上一眼也能知道父亲怀里的东西。只见这位老妇人满脸的褶皱诉说着她不平凡的一生,她的额头皱纹就像千沟万壑的荒原,她花白的头发就像屹立不倒的雪山,她身上黑暗的斑点像一片片深不见底的湖水。她松开木门,佝偻着年迈的身躯走向屋内的灯火,父亲母亲紧随其后。
不知道的人可能觉得这个老妇人只是一个行将作古的人,但十里八乡的人对她无人不识无人不晓。我的父亲也是从其他人耳朵里听到这个地方,但他看着眼前的老妇人,却心生怀疑。他机警地扫视一圈,乌漆麻黑的屋子借着木窗透过的一点月光勉强能看见屋里的摆设,或者说是一张床和一张桌子更贴切一点。正中央是一张木板床,床上有刚掀开的被子,然后就没有其他装饰了。屋子的靠近窗户的边角上放着一张可能比它的主人年纪还要大的桌子,桌子上摆放着各种瓶瓶罐罐,还有一把把干草将桌子占的拥挤不堪,另外还有一些小盒子,看上去桌子就像是一个化学实验桌。
老妇人缓慢地迈步向前时顺手从桌子上拿了一把干草,一个盒子和一只瓶子,同时将我的父亲母亲引入一间小黑屋,他们在外屋时完全没有发现这里还有一间小屋,因为这个屋子没有窗户和一点光亮,和外屋漆黑的墙壁浑然一体。老妇人将干草往地上一扔,瞬间一阵火光喷涌而出,就像是一个不太灵活的忍者做的法术。原来是地上有一个火盆,炭火都已经快烧完了,但在炭灰之下还保存着些许火星,加上这把干草立刻点燃了起来。老妇人从火盆旁边抓起几颗新的木柴塞进去维持屋里一丝丝的光亮和温度。
这间屋子比外屋还要简单,只有一个凳子和一张小圆桌,都是木质的,正对着凳子和圆桌的一面墙上挂着一张干净的白布。圆桌上有一盏油灯,老妇人拿起油灯艰难的弯下腰从火盆里引燃灯芯,并将它重新放回小桌上。然后她小心翼翼地把自己摔倒在凳子上,将手里拿的盒子和瓶子统一放到桌子的一角,然后用催促的眼神注视着我的父母。这样看上去这个屋子活像一个书房,而老妇人明显不是来看书的。
我的父母互相凝视了一下对方,母亲一只手搭在父亲的手臂上,另一只手慢慢拨开父亲抱着的布,流露出不舍的泪光。父亲抱着的原来就是我,他们俩都盯着在熟睡中的我,然后父亲叹了一口气,拨开母亲的另一只手,便将我放置在了那张小圆桌最中央。尔后父亲母亲就靠在一块倚偎着退回门口的墙边,不打扰接下来的工作。
长大后父母告诉我,我当时刚刚出生才一天,而他们把我带到那个老妇人那里,并不是带我来深夜串门的而是来规划人生的,因为那个老妇人是一位通灵设计师。
我们那里流传着一个传说,有一种职业叫通灵设计师,她设计的是人生。小孩子出生后两天内,父母要带着他去找通灵设计师,设计孩子的记忆,这样自己孩子的人生会更完满一点。没有人知道这是真是假,但大家有新生儿后都会在孩子没有任何记忆的两天内把孩子带过来。当然他们知道这个设计过程是包含痛苦的,但他们宁愿孩子刚出生时苦点,后面的人生却可以一帆风顺。
通灵设计师据说全是女人,至于为什么,也没人知道。她们的身世、成因都是个谜,但每个地区都有一个这样的人。她们以年长者居多,深居简出,不与外界交流。据说她们都有识人辨相的能力,这也是设计记忆这个工作必备的基础技能。设计记忆不是指填充不存在的记忆到孩子脑中,而是在孩子现有的特质上进行修葺,修长补短才是它要达到的目标。
设计师拿起油灯向我父母的方向照去,她是在观察我父母的特质。她看到我父亲用手臂挽着母亲,面色深沉,灯光晃过他坚硬的面庞,白布上一个坚硬如铁的黑影转瞬即逝。而母亲因为刚产下我,气血尚未恢复,脸色暗沉。但当灯火照过母亲的眼里,白布上闪现一只被水沾湿翅膀的蝴蝶。心里有底后,她便把油灯重新放在桌子的边缘。
设计师把我身上的布全部扯掉,她需要观全貌,对我的身体有一个大致的印象。她一边从头到脚打量着新生的我,一边头也不抬地问我父母:“你们想让过一个什么样的人生?”
“我们希望他可以快快乐乐成长就可以了”,我父亲掷地有声地回答,母亲在旁边连连点头附和。然后母亲又补了一句:“快快乐乐,健健康康。”
“健康我管不了,我不是医生,快乐倒是可以。” 设计师讲得清楚明了。
然后她用长满老茧的手从我的脸一直划到我的脚底板,还在睡梦中的我被如砂布般的手掌惊醒了,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母亲的双脚下意识地就要往前迈,马上又被父亲的胳膊压了回来。
“哈哈哈,小家伙是个好苗子” 老妇人反而开心地冲我父母笑了起来。
我在桌子是边哭边扑腾着,我头顶的油灯前后左右被我的动作扑扇的来回摇晃,伴随着灯芯的摇晃,设计师对面的白布上一笔一画逐渐画出了一颗树状的图案。设计师看着图案,若有所思。
看了一会儿,她打开桌子上的盒子和瓶子。我父母看到盒子里银光闪闪,他们知道那是一些银针。而瓶盖一打开,屋子里瞬间弥漫了一股奇怪的味道,那是酸甜苦辣混在一起的滋味。我父母揪心地看着这些物件,他们虽然也是第一次看见设计记忆的过程,但他们早已有所耳闻。所谓设计记忆,其实就是趁孩子地记忆还未成形之前,通过各种刺激来提高和压制某些感觉的生长。而现在白布上的树状图案就是我现在的神经通路,设计师要做的就是拉长拉粗某些分支,裁剪缩短某些分支。
设计师用手从盒子上方扫过,犹豫了一下,从最边上拿出了一根针。接下来,她将针对准我的指尖扎了下去,本来还在从睡梦中惊醒哭闹中的我,立刻变成了嚎啕大哭,那是歇斯底里的痛。而母亲看着刚从她身上掉下来的心头肉被别人折磨,痛苦地瘫倒在了地上。父亲一边用手用力攥住母亲的胳膊,一边擦拭着眼角的泪水。既然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他们还是得目睹着设计继续进行。
设计师盯着白布上树干迅速生长的枝桠,快速的从瓶子里取出一汤勺东西喂到我嘴里,那个东西甜甜的,暖暖的。刚才还在大哭中的我立马缓和了许多,只是还有几声抽泣。
看着还在呜咽中的母亲,设计师好像也有些于心不忍:“他的记忆体本身就比较发达,所以已经算好的了,我只用了最小的针浅浅地扎了一下,连血都没流,要换成其他孩子还得用大针。”
汤勺还在我的嘴里,设计师抓着另一端:"设计记忆重点是要平衡,人生也不能没有痛苦只有快乐,但我能做的是控制它们生长的方向。"
“就像这颗树”,她为父母指着白布上的图案。
“痛苦就像它的一个分支,快乐、好奇、坚强、敏感其他感受也一样。我不能完全消除掉一个分支,因为它们从出生那一刻就已经存在了,我能做的就是让你们想要的分支生长得更茂盛,这样树干就会倾斜过去,向那个方向生长。”
“但也不能只拉长你们要的快乐分支” 设计师顿了顿,把汤勺从我的嘴里拿出来,然后又从瓶子里取出一勺东西放进我的嘴里。
”因为只有一个单调的分支,这个分支没有束缚野蛮生长,最终会折掉。” 她往我嘴里放了一勺苦苦的东西,我的头左右晃动不想下咽,但她掰开我的嘴唇将苦水送了进去。
看着眼前向一侧倾斜的茂密的大树,设计师把勺子放回盒子,将瓶子和盒子盖好说:“可以了。”
“这个孩子记忆力非常好,所以这次很省事,以后他能直面戳心的痛苦,对生活的苦涩也甘之如饴,重要的是他会对快乐乐此不疲地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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