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征文】被计算的未来，谁看得清

（一）

“嘿，杨励。怎么，又被阿姨逼来相亲啊！”

杨励的对面出现了一个穿着红色风衣的女人，她踩着七公分的细高跟，纤瘦的双腿裹着至今尚未淘汰的牛仔裤。女人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头发盘起，两只星状的耳坠一闪一闪地晃人眼睛。

“小愿？”杨励看了一眼黄愿，有将眼神投向自己对面的女人，脸上的肌肉有些僵硬，尴尬地笑了笑。

显然，黄愿看出了杨励的这场饭局，实是杨妈给杨励安排的一场相亲。而杨励的尴尬，实是他与黄愿的约定：35岁前若还未结婚，就娶她。

当年黄愿冷笑着说谁要你娶，可她自此后一直单身，对外说找不到合适的，其实她自己也知道，她忘不了杨励。

杨黄两家其实算是世交，他们二人皆出自书香门第，父母亲皆为同一所大学的教授，杨励和黄愿也是一对青梅竹马，二人大学时还谈过一场恋爱。

最终的分手是杨妈造成的，她看不惯黄愿那种花俏奇特的穿着和随意轻奢的生活态度。

这也不能怪黄愿，她是学服装设计的，要与时代的潮流接轨，免不得有些超于当代的天马行空的思维。

杨励则是滨海市第一人民医院的胸外科医生，也是最年轻的专科主任。他的成就要“归功于”雾霾，肺部和呼吸道的疾病本不算多，本身雾霾对靠海的滨海市也没有太大的影响。但十年来，也就是2027年的今天，雾霾已经成为滨海市的一大杀手。

“还有两年咯，我们就要结婚了。”黄愿笑嘻嘻地冲杨励说道，又不时用那似笑非笑的眼神看杨励对面的女郎。

“她是谁啊？”女郎盯着杨励，眼里有火苗在跳动。显然，时间并不会消磨掉女人的醋劲，即使那个男人还不属于她。

“都说的那么明白了你还不懂？未婚妻啊。”黄愿理直气壮的，好像女郎是在跟她抢男人一样。

那个被杨励母亲称赞为贤良淑德、温柔善良的女郎气冲冲地走了。走时还不忘骂杨励一声“人渣”。

杨励根本没机会向女郎解释，“黄愿，你这是干什么啊。你什么时候成我未婚妻了。”

“你自己说的啊，35岁还没结婚就娶我。”

杨励刚想说些什么，旁边“走”来一辆餐车，“您好，客人。这是您的清水，请问您需要喝点什么？”说着将水杯用机械手架起，平稳地放在了餐桌上。

“我要一杯牛奶。”黄愿说道，“对了，给他一杯拿铁。”

两人相视一笑，不再说什么。

（二）

“总监，我们干嘛老是用黑灰打底色啊。当代女性大多都喜欢鲜艳的颜色啊。”月季主题会上，一个刚进公司的女生向黄愿提出了自认为很满意的建议。

“现在雾霾这么严重，走在大街上都要靠红外线成像眼镜才能避免相撞，谁还会注意看我们身上的衣服颜色是否鲜艳。衣服是穿给别人看的，别人都没有精力关注我们的衣服，再鲜艳又有什么用？”黄愿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然后，衬衣之类的内部衣饰，你们尽快给我一份设计稿。”

“可是总监，我们设计的初衷不就是要让时代随着我们的设计变化吗？”设计新人还想坚持自己的观点。

是啊，这不也是我的设计初衷吗？黄愿心里划过自己刚接触设计的念头：我要让时代跟着我的设计变迁。我要领衔时代潮流。

她没有回答新人，蹬蹬地走出了会议室。她知道自己无法给她一个满意的答复，随着时间的推移，女孩会慢慢明白，现如今的设计已经不能走在时代前面了。

在一个看不清的世界，谁还会去看清你的设计呢？

（三）

手术中。

手术室大门上的这三个字就没有熄灭过，杨励每天都在手术室里工作，偶尔才有坐门诊的机会。

雾霾的加剧，使得人类的呼吸道变得不堪一击。呼吸道感染，肺部感染，已经成为人类最常见的疾病之一。

当年杨励选这个专业攻读的时候，常被人嘲笑。他们说：吸烟造成伤害有多大？你多久才能混上个好医院？好职位？

殊不知，多年以后的今天，杨励成为了同学之中发展最为迅猛的一位。

回到办公室的杨励，累得摊到在椅子上。

“阿杰，今天的新闻头条写的是什么？”

“Mr.杨，早上好。头条的题目是‘海平面急剧上升，滨海市即将成为国内第一座弃城’。”阿杰其实是一台隐形的人工智能机器人，这样的人工智能被当今人广泛应用于各个领域。

“念来听听。顺便来点轻松舒适的音乐。”

“没问题，Mr.杨。”

文章讲的是全球变暖带来的影响，这几年常有国家、城市被海水淹没的消息，这一次轮到滨海了。文章最后写到:根据人工智能的大数据运算，滨海将在三年后被海水淹没。

（四）

好不容易周末杨励休了个假，在自己的公寓里惬意地听着轻松的音乐看书。

“杨，黄愿打电话来了。”

“接给我吧，小胖。”小胖，也是智能服务机器人，不过是家居型的。

“都说不要叫小胖了，你怎么不考虑下我的感受？我很苗条的好吗？”

“黄愿起的，一时改不了口。”

黄愿的声音在公寓里响起：“听说你今天休假了，要不要出来喝一杯？”许久杨励也没回话。杨励不会不知道黄愿这些年一直不找伴侣是因为自己的原因。“怎么。还在因为阿姨不敢来？还是人工智能运算出你我的匹配值是-200？”

人工智能的作用越来越强大，人类也将许许多许多的事情交由他来完成，就像黄愿说的男女双方的匹配值，其包括了二人的三观、事业的相互影响、健康状况的影响等等。

而她们俩是-200，也就是说如果两个人长期生活在一起，无论什么方面都会变得更糟。

有人曾说这是封建迷信，但专家说这是大数据运算的结果，准确性极高。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运算真得准确的吓人，所以大家都开始信任并依赖这种大数据的运算。

“当然不是，今晚六点一起吃饭怎么样？”

“好。”

“你们还互相忘不了对方啊。也是，毕竟是二十多年的感情！”小胖用略带沧桑的声音说道。

“小胖，我们给你们人工智能思考的功能只是在实验阶段，不要过多的揣测我们的思维和生活。”杨励不太喜欢别人讨论他的感情生活，妈妈的干预他无法反抗，因为他是孝子。可连一个机器人都来对他品头评足，他是无法忍受的。

不知怎的，小胖觉得有些委屈。他只好默不作声了。

两年前，科学家还在为人工智能该不该拥有自己的思维意识而争执不休，一边是为了生活更加便捷的唯智能主义，另一边是害怕世界的主宰被改变的恐智能主义。

最后科学界为此举行来了投票，唯智能主义险胜，获得了三年的试验期。今年是第二年，人们的生活的确因此变得更方便，他们会给人们在各个方面提建议，会督促人类生活的正常进行。人们也因此加深了对人工智能的依赖，让他们更多的参与生活，对他们的大数据运算深信不疑。

杨励也得益于人工智能，但他似乎对此不太感冒。生活的数据化的确给人们带来了便利，但爱情的数据化、人际关系的数据化这些是什么鬼，杨励很是反感，甚至排斥。

就像一台手术，本来可以因为医生的努力、病人的顽强而发生奇迹，现如今只要数据显示病人的存活率低于5%，医生会放弃，家属会放弃，病人也没有了活下去的意志。杨励觉得这样是很可怕的，医生忘记了自己的责任，人也无法发掘自己的潜能。

当世界的规则纯粹地建立在数据运算之下，社会还谈什么前进与发展呢？

（五）

杨励预定了玫瑰园餐厅，这家餐厅是十三年前他们第一次约会的时候来的。当时餐厅主打情侣浪漫，他们二人吃了一顿世界上最为美妙的晚餐。现在餐厅仍然是浪漫主题，只是那一声声抑扬顿挫的机器人说话声让杨励再也没有了初体验的氛围。

二人坐在餐桌上的气氛有些微妙，黄愿不知道杨励为什么要定这个餐厅，难道是为了重新体验下旧情？

她们俩很久没见过面了，一部分是因为杨妈对杨励的严厉看管，另一部分则是好几年黄愿才从父母的突然辞世中缓过神来。上次黄愿是偶然撞见他相亲，而这次是她想了很久才约的他。

“几次真的想让自己醉，让自己远离那许多恩怨是非，让隐藏已久的渴望随风飞......”餐厅里缓缓地响起林忆莲舒柔的声音，其实这首《不必在乎我是谁》并不适合这里所要营造的气氛，可能是播放器短路了吧。

黄愿听着一句句扣人心弦的歌词，内心涌起一股又一股浪潮，她唱的多像这些年的自己啊！

“你要吃些什么？”杨励并没有感觉到她的心理变化。

“杨励。”黄愿眼睛闪过一丝坚定，她盯向杨励。“你还爱我吗？”

杨励被她这句活惊得身子哆嗦了一阵。

他沉默了。

忽的，他的手机响了，是他妈妈打来的。他示意黄愿正要起身，黄愿却说是阿姨的话就不必走了，这里接就行。

杨妈知道儿子休假，特意给他煲了汤。她了解到儿子和黄愿吃饭，叫杨励把黄愿也带回家，自己好久没见到她了。

杨妈其实是一个温婉的女性，她很关心黄愿，细心地问她这几年生活的情况，还为之前狠心逼儿子和她分手的事情而道歉。

“我知道我当时做的过激，但确实是为了你和小励的未来着想。你现在一个人生活孤苦伶仃，要不你认我作干妈？至少也有个温暖的地方可以倚身，想什么时候过来就和干妈说一声，我给你做好吃的。”

黄愿没想到杨妈会说这番话，她看到杨励只是埋头喝汤，没有发表什么。她顿了顿，说：“好。”

杨励从小就听妈妈的话，几乎没有做过忤逆母亲意思的事。当年他没有听从母亲的建议和黄愿谈恋爱，而把她气得进了医院，他就再也不敢惹妈妈不开心，生怕她再急火攻心。

“我离开滨海了。我想，离你远点才会让我早点进入妹妹这个角色吧。”一个星期后，黄愿离开了滨海，她知道自己成为不了他的新娘，这一生只能是他的妹妹。

（六）

两个月后，滨海市被海水一夜淹没的消息传到了世界各地。在航拍的画面中，只有遍处的汪洋和伫立在“海里”的高楼。

黄愿起床的习惯是听当天的新闻早报，人工智能机器人琳琳按照黄愿的惯例用那抑扬顿挫的语气念着新闻：昨晚海平面急剧上升，滨海市一夜之间变成水城......

睡眼朦胧的黄愿手中的水杯“砰”的地碎了一地。她无法相信那座生她养她的城市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她无力地坐在地上，强忍着泪水。

“小愿姐，琳琳收到了一条从滨海市一个代号小胖的智能机发来的短讯。”

“是什么，快说。”黄愿眼里闪着神采，她希望杨励能逃过一劫。

“爱。”

是的，简讯只有一个字——爱。

黄愿还是哭了，而且哭得是那么撕心裂肺。

没有人关注为什么海滨市会在一夜之内被海水淹没，人们只知道这一次人工智能算错了，代价是，一座城市！

闹得沸沸扬扬的人工智能是否该赋予思维的事件也结束了，唯智能派的试验被叫停，所有的人工智能机器人所拥有的思维被统一删除，世界变回了一个指令一个动作的时代。

人们在急忙地用大数据运算出的信息对未来进行重新规划，他们不知道，海水淹没的前一秒，小胖以微波的形式传播了一条只有智能机器人界才能收到的信息：人类让我们计算，为什么老是用来预防？而不是用来改善？

“一个城市的未来被计算，我的爱情的未来也被计算，现在这两个都计算错了。那么，一个被计算的地球的未来呢？谁还能看得清楚？”黄愿瘫倒在地上，眼神空洞地望着没有了蓝色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