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意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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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是钟意，想要说自己故事给你们听的钟意。

我是女孩，对自己性别不是很认同的女孩。

第一次真正对女孩动心是十七岁。

北京的秋天被一场雨浇的凄冷又狼狈，枯黄的叶子被雨水泡的发软，又被路人踩得烂碎。

我因逛夜店夜不归宿，被学校出了警告。爸爸打来电话说，他不会再给我生活费了，要我自己看着办。

钱是他唯一可以控制我的东西，只要我求饶，他就收回成命。

随着年纪莫名滋长的自尊心，让我突然不想对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求饶了。

于是，他真的没有打钱过来。

我们之间是这样义气的关系。

天气冷得很突然，只是一场雨便划清夏天和秋天的界限。离家的时候只带了几件夏天的衣服，我只能穿着T裇，走在裹着厚外套的人群里。仅有的二十块钱，直接卷着，蜷缩在口袋里。

我觉得孤独。

这难以名状的情绪，竟来的如此轻易。

我就是在孤独的万丈深渊里看到田幂的。她隔着玻璃橱窗坐在甜品店里，将整个泡芙塞进嘴里，鼓着嘴用力嚼着，嚼到一半忽然停下来，眼泪在她安静的表情中汹涌流淌，看得人心里痛痛的。

我走进甜品店，用全部家当买了泡芙，坐在她对面，装模作样吃起来。

田幂见有人看她，慌乱地整理着眼泪。

“好吃吗？”我笑笑对她说。

“恩。”她瞪着哭肿的大眼睛，努力地点头回答我。

我把面前的泡芙推到她面前，说：“太甜了。”

有一些眼泪不听话地从她的眼角漏出来，她哽咽着说：“可是吃甜的心里就不会太难过。”

田幂的眼泪让我切切实实的心痛了，我轻轻揉揉她头发，说：“别哭了，我挺受不了你这么好看的女孩子哭的。”

我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事她如此难过，但我没问，因为实在不忍心招惹这么美好的女孩哭。

大概有人陪着的时候，哭泣才不会显得另类，于是田幂靠在我的肩膀上放声痛哭。

被需要是一件幸福的事情，萍水相逢的田幂，就这样给了我成为温暖的人的责任。

不一样的人生也没关系，对的人，看一眼，就可以确定。

二

贫穷两个字，凌迟了我的飞扬跋扈和肆意乖张。

诸如我之类的学渣，没钱待在学校里，简直有一种万念俱灰的即视感。

于是，我打算退学了。

睡醒去教室收拾东西的时候，已经上课了。

其实也没别的东西，主要有两包香烟还在抽屉里。

我跟往常一样用脚踢开教室门，径直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将两包香烟塞进口袋就准备告别自己的学生生涯，突然一个甜甜的声音拦住了我狂躁的脚步。

“大家好，我是新来的同学，我叫田幂。”

是田幂，一面之交我却记得清晰，她一头迷人的长发一直垂到腰间，自然又整齐，她的眼神，纯净到让人不忍心大声对她说话，白色衬衣，纯蓝色牛仔裤，运动鞋。漂亮，干净，又阳光。

田幂的声音刚落，一个男生朝她喊：“你叫田幂？那你哪里甜蜜呢？”

一阵哄堂大笑让这个新来的姑娘尴尬至极，她紧张地看着教室的骚乱，额头冒出细细的汗珠，眼睛几乎要淌出泪，但眼泪终究没落下，只是她甜甜的表情被憋得有些不自然了。

我抓起最厚的课本，用力朝那个男生的头上砸去。

“不要这样说话。”我指着男生狠狠地说。

“你是，泡芙？”甜蜜跑到我身边，惊讶地说。

“我叫钟意。”我挠着后脑勺，笑笑说。

“我是田幂。”讲到自己名字，她露出甜蜜的笑，是恰好迷人的程度。

遇到田幂之前我也觉得爱情是迂腐的东西，可是看到田幂的笑容，我就徒然生出为她赴汤蹈火的勇气，所以别试图对感情下太多定义，免得打脸。

三

和田幂熟络起来几乎是没有过程的。我们一起上课，写作业，散步，听蔡健雅，吃甜品。我很快忘掉退学这件事，并且找了甜品店的兼职，原来叛逆颓废的学校生活，竟长出了勃勃的生机。遇见一个对的人，好像重生了一般。

而不一样的钟意，对于别人，却像一场无厘头的闹剧。风言风语，越来越像有力的证据，好像随时在田幂面前判处我的死刑。

秋天走到深处，雨很容易下出冬天的气质。担心甜蜜被雨淋，我逃课去宿舍取伞接她。

刚走到教室门口便听到田幂愤怒的质问：“你们不可以这样说钟意，你们了解她吗？”

我亲爱的田幂，被围在拥挤混乱的人群里，没有一丝恐惧和害怕，瘦小的身体发出可以对抗世界的气力。

“你都了解她，还跟鬼混在一起，看来你也不是什么好货。”总是和我作对的男生张启，凑到甜蜜的面前，阴阳怪气地说。

“不了解她的人是你！”一向柔弱的田幂此时像一个骁勇的战士，守护着她并不那么了解的我。

“钟意是弯的，你不会也是吧？”张启说。

看热闹的人瞬间炸开锅，议论嘲笑声像一只巨大的魔兽，眼看就要吞噬掉田幂。

我忍着满腔怒火冲进人群，一把揪住张启，死死地盯着他说：“别这么说她！”

“哈哈，钟意，看到你这么害怕，我还真的开心呢。”张启阴笑着说。

“冲我来！”

“求我啊，钟意！”张启变本加厉。

我想要狠狠给他一记耳光，却害怕他再去伤害田幂；可是求张启，还不如给我一刀子痛快。

我呆呆愣在那里，等着刻苦铭心的耻辱降临。

突然，田幂分开我和张启，没等我反应过来，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甩在张启的脸上。

田幂指着张启骂道：“求你大爷！我就是喜欢钟意，她是什么样的我都喜欢，关你什么事儿，你算什么……”

没等田幂说完，我就把她拖出教室。

到了操场，我用力拽着她手臂，第一次对她大声吼道：“你为什么要强出头，我要想揍他还用你出手吗？你想过你自己没？你以后怎么在学校呆？”

田幂挣脱开我的拉扯，生气地说：“钟意，你弄疼我了！”

我松开田幂，看着她被我拉的泛红的手腕，特别心疼，轻轻揉着给她道歉。

“钟意，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喜欢一个人又不是罪过，我们不用为了谁像罪犯一样活着。”田幂捧着我的脸认真地说。

我深深拥抱田幂，轻声在她的耳边说：“如果你是我的罪过，那请你一定不要饶恕我。”

拥抱是想要得到和害怕失去的分割线，再多一分就贪婪，再少一分就肤浅，所以我一直觉得拥抱是情人间最完美的姿态。珍惜用心拥抱你的人吧，他（她）一定在冲动与压抑之间千回百转，才能安稳地将你搂在怀里，你的鼻息和体温都是他（她）深刻的爱情。

四

认识田幂之后，突然发现自己其实挺没骨气的，我想成为田幂眼中的钟意，不管那是怎样的难题，我都会尽心尽力。十七岁的爱情，是唯美的鬼迷心窍。

可理想是曲折的诅咒。

田幂住院了。

那个温婉勇敢的姑娘，住院后，也失魂落魄了。

“钟意，我有话对你说。”田幂推开正在喂她甜点的我，一脸严肃地说。

我假装不明白的样子，揉揉她的头发，笑笑说：“干嘛？不喜欢吃这个我再买别的给你。”

说着收拾东西想要离开，却被她用力拉住，她哭着说：“钟意，我生很严重的病，可能……”

“可能明天你就会好好的，是吗？傻瓜。”我轻拭着她的泪水，不知到底是安慰她，还是安慰我自己。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刚得知我得了白血病，所以一个人跑出去哭的。”田幂打断我的话说，“生病真的好痛的，我应该会很快解脱，可是我的傻钟意，你该怎么办？”

我瘫软地坐在地上，说不出话，也哭不出来。悲痛是一种强大的情绪，连健硕的人也没了拥抱的力气。

钟意，没了田幂，你该怎么办？

我蹲在医院门口，不停地抽着烟思考这个问题，每想一遍，心就痛一遍，我把裹在衣服里无助的哭泣，像失去妈妈时候那样。

五

还是一样的疼痛，时间还是将我的无助熬成了坚韧。

安置好所有的坏情绪，我开始在医院咨询医生，寻求媒体帮助，给田幂找配对的骨髓。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也是我人生的全部。

一个月以后，医生说田幂有救了。

我站在天台上放声大哭，田幂，我知道，你不会剩我一个人。

骨髓移植的费用大概需要70万，田幂的妈妈一个人抚养她生活已经吃力，跟她有关的最大数目，大概就是救田幂命的70万。

来钱最快的方式，一个是卖肾，另一个就是问我爸要。我这条命也不值70万，所以只能问爸爸要。

回家的时候很紧张，害怕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就失去救田幂的机会。

“给我点钱。”我走到爸爸面前低着头说。

“多少？”他喝着茶问。

“70万。”

“钟意，你都没规矩了。”

“请您给我这些钱。”我哀求道。

“什么事？”

“一个女孩病了。”

“不是你，我没理由管。”爸爸起身就要离开。

我赶紧冲上去，跪到他的面前，哀求他：“请您一定救她。”

“你要我救别人的女儿，那我的女儿呢？钟意，我的女儿怎么办？”爸爸说。我第一次听到他喊我女儿。

因为害怕我的叛逆使公司形象受损，爸爸从不提自己还有个女儿。

“没有人愿意去放纵沉沦堕落，我也折腾够了，会好好生活。这是那个女孩教会我的，她对我来说很重要，如果您能救她，我愿意听您的安排。”我将自己的情绪控制的很好。

做出最后的让步后，我拿到了田幂的手术费，爸爸还答应后期治疗的医药费会一直承担，直到她痊愈。

最后一次见到田幂是她做完骨髓移植手术后，那可爱的姑娘安详地睡了，沉稳的鼻息好似万物勃勃的生机。

田幂，你要好好活着！

田幂安顿好以后，我遵守承诺，去美国念书，毕业后回国内帮爸爸做事。

六

岁月是不知廉耻的矫情。一个人的时候还好，思念一个人的感觉像是难捱的痛症。

在美国一呆就是七年，这段时光漫长到让我窒息。七年一个临界点，爱恨情仇过了这个点，便会熬成更浓烈的情感。

我会想法设法去打探田幂的消息，她的病痊愈了，她开始做甜品，并且成为很出色的甜品师……她的点滴，是我生活的全部氧气。爱恋，是身不由己的东西，诀别或深爱，人没有选择的权利。

我几乎是按秒计算回国的日子，再多一天，我会疯掉。

刚回国，爸爸就安排我入董事会。欣然接受了，大家都说富二代有一个由不得自己的未来，可是世界上大多数人都是苟且过活，有些人连未来都没有，身不由己算什么？想到田幂好好的，这些更无所谓了。

爸爸对我的表现十分满意，跟所有人介绍我是他在国外长大的女儿。忙完工作，他神秘地对我说：“钟意，今天爸爸有件重要的礼物送给你，去换礼服，待会儿我带你去。”

呵呵，我从不期待他的礼物，可我也没理由不去，不是么？

不过，人这一辈子，总有刷新你三观的机会。爸爸这一次的礼物还真是重大，酒店门口写着醒目的字样“陆昂·田幂，我们结婚了！”

他要不是我亲爹，我可能当时就会骂操他大爷了！我甩了西服想要去找田幂，他也不看我，只冷冷地说：“钟意，坐下！”

“我不呢？”我压低声音，狠狠地对他说。

他自信地笑笑说：“田幂这些年吃了很多苦，你不会毁了她的。”

爸爸是个很好的生意人。我乖乖坐下。

田幂出场，时间把她雕琢的恰到好处，精致的脸上又多了几分优雅与端庄，她身穿白纱，微笑着走到舞台中央。她每动一下，我的心就跟着汹涌澎湃。这场景美得让我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各位来宾，大家好。我是田幂。”她说，“感谢大家来参加我和陆昂的婚礼。在此之前，我还有一点小惊喜跟大家分享。”

说完，工作人员将每个人的面前放了一个很精致的镜面蛋糕，这种蛋糕我在美国见一个俄罗斯的甜品师做过。仔细看，镜面果酱下方，用巧克力勾勒出两个唯美的素描人物。

“大家拿到的甜品是我最新的作品，叫‘钟意甜蜜’。这件作品记录了我在过去七年里等一个老朋友的心情。‘钟意甜蜜’一共有999种，每一种味道都是一个故事。”田幂看着我说，说话间眼圈红红的。

我尝一口“钟意甜蜜”，那味道，是七年前的所有记忆。我是钟意，你是田幂，我们曾经都有着为对方放弃全世界的勇气。

目光与田幂对峙时，我的眼泪终于吞不回去。思念的味道有999种，爱却只有一种。我人生唯一的味道就是你，田幂。

我假想过一万种与你重逢的方式，想过深深拥抱你，把脸埋在你的头发里，闻你独有的味道；想过摸你的脸颊，触摸你的微笑，亲自感受你的温度；想过要不讲理地吻你，十七岁没敢做的事情，现在总该合乎情理了吧……

我离开座位，蹲在垃圾桶旁边点了烟，深深吸了一口，没来得及吐出来，眼泪便落在烟头上，嗞啦一声，我的心被烧焦了一般。

烟头熬到指间，天色开始变暗，模糊的视线萌生出安全感，这样离开大概能显得自然而然。

正准备走时，有人喊住了我，甜品大师田幂送我礼物。

是一个很特别的盒子，里面盛满泡芙，卡片上写着田幂的字：

钟爱一种味道，钟情一个人，钟意你，却别离。

                                                                                ——田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