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生活变得容易了,越来越多的人可以活得简单,用单纯的样子社交。年纪和经历显得高深莫测,有几分玄幻的味道,在让人充满好奇的同时,越来越失去实际的作用。就像手动挂档的汽车、缝纫用的顶针、生火用的木柴,是城市的影子,也是记忆中的锅底灰。
姜唯的图纸画了一半,被电话打断就再没心情画下去。
她与恬恬的对话,就像灾难的幸存者与殉难者后人的对话。恬恬用极其幼稚和笨拙的动作挖掘遗迹,寻找先辈的骨灰,而她就算知道真相,除了一笑而过,并没有更好的答案。
“你跟他说什么了?”虽然觉得直接去问姜唯并不明智,但除了问她,她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谁呀,邹斌?”
“嗯。”
“没说什么呀,就问问他干什么去了呗!”
姜唯觉得自己没办法对这个孩子保持太多耐心。她不像那些本来就时刻准备好倾听却没人向他们倾诉的人,她实在没有足够多组成耐心地原料。
“他被我哥给打了,现在医院里住着呢。他跟我说房子不给他用了,是你说了什么吗?”
姜唯想起儿时听说的一个故事:面对一条荆棘丛生的路,长者提出阻止,可是他非要过去。他微笑说,也许此时危险已经消失了。长者皱眉痛苦的阻止。可他又说,那就让我感受危险,经历磨难吧,那样我才能成长成你这样伟大的人。
这时候的赵恬恬和邹斌,不就是站在这荆棘小路两头的两个人!她上前阻止,却谁也阻止不了。
“我没说什么,我只是说,让他别打你的主意。”
听到姜唯说“打你的主意”,恬恬的心就像将睡未睡时,脚下被半个坠落的梦惊醒时的狂跳。刺激来的快,去的也快。
“什么打我的主意?”她故意反问。
“邹斌本来就不太老实。”姜唯说,“你又那么对他的胃口。”
那个裹着纱布的尸体一样的人形,突然出现在恬恬的脑海里。同时出现的,是犹如昨日的温度和气味,还有她脸上那只手的温热。她既感受到一种规劝,也感受到一种受辱的愤怒。
“我知道了。”
“什么知道了?你知道什么了?嗯?”
姜唯从恬恬含糊的语气中发现一些风雨过境的痕迹。地面上泥水斑驳。
“我……我觉他也没你说那么坏! ”
恬恬不知该说什么好。对于螳螂捕蝉她没有了解,更不知道那身后为什么要紧随一只黄雀。他邹斌能帮她什么,又想要什么,她只能模模糊糊的猜。
“我跟你说啊,恬恬,不是我诋毁他老邹,我就是当你们的面我也得说。他这个年龄的男人最会做的就是骗你这种单纯的姑娘。你没什么特别的经历,尤其,你的父母不在一起,妈妈也生病了,他最好下手了……”
“你这说的是什么呀!”恬恬赶紧打断了她。
“好,那你自己想想,我就再说一句,邹斌家里三个孩子,老婆又漂亮又有背景,他俩一辈子都不会离婚。”
邹斌这人虽然在事业上小有所成,个性却好像总是不全,尤其处理不好女人的关系。
他与轻玉时间可不短了,要不是邹斌,轻玉可能已经死了,可要不是轻玉,邹斌能有今天吗?听默苏说,邹斌还有一个女人,是轻玉在照看。这回他们都去了晴山,也不知道那个人怎样。
姜唯不由得想起从恬恬来到家里到现在,这短短一年多里的时过境迁。
老邹和老陆本是多好的兄弟,如今关系越来越紧张,曾经的友谊也不知道还能保持多长时间。
那次蓝发女孩的事,让姜唯彻底看穿了邹斌和老陆之间的争斗与隔阂。
恬恬努力地将邹斌、漂亮、离婚这些字眼联系起来。原来根本就不搭界的概念,像几个不同色彩的圆圈,慢慢有了部分重叠。
刚放下电话,崔正武就来敲门。他的千层底布鞋是刚从早集上买的,脸上洋溢着孩子等待夸赞时透明的笑容。
“赵小姐,老板请你过去。”
崔正武这根筋就只适合看门和开车这样的工作,而且是这种工作上干的最出类拔萃的。
刚从停车院出来,一辆绿色大卡车迅速飞驰而过,撞在路口上红白相间的限高杆上,震起的灰尘一直扬到他们的车边。
“靠!这哥们喝了。”崔正武迅速让车窗关闭,别人都还在看热闹,他就已经重新出发了。
医院里有了很多探视的人,有的表情呆滞,有的泪流满面。
邹斌的病房在走廊尽头,要清净的多,只有两个手术后的病人,在家人的搀扶下缓慢地挪着,发出微弱的脚步声和谈话声。
天花板上的贴壁日光灯管的一端,一刻不停的闪着红光。这种用镇流器来启动的日光灯管早已淡出邹斌的视线,如今就像从医院对面山头某个坟里爬出来的僵尸,漠然的望着他,用那腐烂的头脑思考用来吞噬他的时间。
“什么时候回去?”邹斌问。
“不知道。先等你养好伤。”
“等我能走了就回去吧?”
恬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觉得自己什么也没有做,不管回去还是留下都毫无意义。何况,她还想见一见赵陈。毕竟对于当年离婚的事,连陈悠然都放下了,她还有什么放不下。
那个自己命名的孩子,同父异母的弟弟,赵远,他并没有像他的名字那样到遥远的地方去。一切预言、诅咒,想必都能在时间的作用下失效。
“你哥的事我来处理,你妈妈在你大姨家很好,就别带她走。我很早就睡不着了,一直在想怎么办。”
邹斌的眼睛泛着红光,盯着天花板。
“你伤这么重,还不好好休息。”
“你怕你哥缠着你妈,我估计他肯定是要缠着她,就算有了房子,还会要别的。那不如先别给他。”
“那眼前怎么办?他昨天给我打电话了。”
“说什么?”
“要来给你道歉。”
恬恬的嘴角撇着,后面的话说都懒得说,谁不知道呢。
“哈哈!”邹斌大笑几声被疼得直叫,“哎呦,这人。”
“怎么了?疼吗?”
“冲动啊!我说他呀,打我几下,不还是得说软话,哼。”
“哦。”
病房门外飘进一股消毒水味,清洁车年久干涩的车轮轰隆隆行驶过来。那个腰间盘突出的老太太使劲的咳嗽。
轻玉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几盒牛奶和一包麦片。
“你好点了吗?”恬恬回头问。
“好多了,今天我就靠这些活着了!”轻玉的脸色很好,口齿清晰多了,语气也欢快了些。
“你们商量的怎么样了?”
轻玉刚问出口,没等恬恬回答,邹斌马上使了个眼色,她就去热牛奶。
“我的假快用完了,得尽快回去。”恬恬说完,心里冷笑。
“把你的事办完,假我帮你搞定。”邹斌伸手招呼恬恬坐下。
没一会,轻玉拿着三盒牛奶回来了,崔正武早就躲回车上。
“别让我一个人孤单单的吃流食,你俩也陪着我一起。”
“这种事能不能多陪你几天?”恬恬笑着说。
“行啊,还有麦片,等过两天我能张开嘴了,还有蛋糕,都带你俩的份!”
病房里的气氛一下活跃起来。
说人家邹斌坏,谁又是好的呢!
姜唯的脑子里不停的旋转着过去灰蒙蒙的片段。
大学的时候,她和陆龙游、邹斌,还有曲梅,是最好的朋友,虽然个性差别很大,经常吵嘴,却从没真红过脸,谁没钱了就直接到别人书包里去拿。
可是毕业后,一切都在变,直到最后面目全非得自己都难以相信了。
陆龙游的才华在这么短短十几年的时间里消失的无影无踪,不求上进,连以前大学时候的人脉都断了。他是比邹斌老实,可是他就不跟别人藕断丝、牵扯暧昧吗?
恬恬离开后,姜唯与陆龙游之间的疏离由暗转明。他们隔着舞池毫不相干的对峙。这种对峙,就像回到了几个月前姜唯住院的时候,一个清醒一个迷梦。
姜唯的脸色突然红了起来。她想起病房里那些梦中的鱼,想起她睁开眼睛时,和陆龙游握在一起缩在被子里的手。
陆龙游爱着的,一直都是大学中的姜唯吧!那时候的姜唯早就已经死得无影无踪了吧。
姜唯站起身,走到窗边向单位打电话。她要请两天假,该去养母的坟上看看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