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在苞米地里的婴儿
雁自回时
我出生在一个只有三十几户人家的北方小村落里,这三十多户人家是闯关东那会儿,由八省十七县的“关里人”(我们屯儿里的人,把山海关以南的人统称关里人)汇集而成。
这些“关里人”在北大荒的黑土能攥出油的呼声中挑挑、担担投奔而来,先期到达的汉子也罢、光棍也好,经过回关里招亲、与外屯子人相互联姻等方式相继的成了家,站了脚,有了一个个的家。
有了家也就有了村落,有了繁衍生息的场所,也就难免有许许多多小村人们自己的故事。
现在说来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那时我正在县城读书,在一个阴郁的晚秋时节,我利用周末放假回家取过冬的衣服,就是这次回家让我听到了一个爆炸性新闻,这个爆炸性新闻让全屯人都沸腾;让寂寞的落后的小村落多了些热闹;让那些长舌妇也多了一些谈资。
这个新闻就是:我家前院的十六岁未嫁的大艳生了个孩子。谁都不知道这孩子从哪里来、姓什么、他的爹是谁?我和屯里的人们也一样想知道这件事情的真相。
我满脑子的疑问、满脸的惊讶追着妈妈问答案。
妈妈却自言自语的唠叨着:“唉!大艳这孩子也真可怜,什么都不懂,临要生了,满炕的打滚儿,还挨了个大嘴巴”。
大艳临产前在炕上疼的嗷嗷叫,急蒙了的爹忙把孩子的姑喊来,她姑姑这一看心里闹了个八九不离十,这大艳是要生孩子了,她没顾上大艳的疼痛,更没想到去十里地以外的乡村医院,也不能接屯中的“老牛婆”(民间称呼会接生的女人),因为这事不能声张出去。
这是一件磕碜到家的事,她不是关心大艳的身体状况,而是直接问我们都想弄明白的问题:孩子的爹是谁?
在炕上翻来覆去的大艳怎么都不肯说,最后被姑姑扇了两个嘴巴后才说出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屯中困难户家的“崴子”的。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一个十六岁姑娘的肚子突然就鼓了,而且已到了这份儿上,这都是全家人的耻辱。
现在孩子的爹 有了,也就给大艳的爹和平时与她家亲密接触的两个表哥洗了清身,因为大艳的妈妈瘫痪了几年,她表哥没少帮着大艳家做这做那,这要不说明白他们都得背这黑锅(屯子里的人会猜疑的)。
因为任何事物真相没弄明白的时候,它就会有一百种真相。并且人们总会一厢情愿的猜出与事实相距甚远的答案。
不过比这无缘无故的生孩子更令人惊讶的是,据大艳交代她肚子里的孩子居然是屯中家庭最不成个儿的人“崴子”的,“崴子”的家不成样儿到什么程度,可以说炕上没炕席,锅里没有米,小园里种点旱烟,以供成年叼个大烟袋的妈自用,大地里扔下几个种子,一年里也不会去侍弄一次,到秋天靠救济粮混日子,“崴子”就是这样的人家的二小子。
据大艳说:是在玉米地里薅饭豆子时遇上的,“崴子”二十好几了没成家,大艳又是觉得这是小时候的过家家游戏,身体发育成熟,却没接受过任何生理健康教育的姑娘,几乎文盲的两个人不知道是否明白男女之间的事,就这样一切都发生了。
二人在“天当被子地当床”的青纱帐里孕育了小生命,没有人知道是一次还是多次,是自愿还是强奸,或者到底是不是“崴子”的孩子,这已成了永久的迷。
“崴子”家听说有人给他们家生了个孙子,这对于根本没人给媳妇的人家,可是天大的喜事,他爹他妈赶紧的割了猪肉、包了饺子、煮了鸡蛋、请了媒婆上门,想连媳妇带儿子一起娶回家,他们精心的准备迎娶,可是到大艳的家就碰了钉子。
大艳的爹气急败坏地扔了饺子、摔碎了鸡蛋、轰走了媒婆。
那个刚刚出生两天的小男婴就被一块小破布裹着,塞进了提包,被大艳的五姑拎上了汽车,几经辗转,被送到一个山里没有生育的夫妻那里。
几天后,大艳下地煮饭、喂猪、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她没能休息一天,也没能补养一下,因为炕上躺着瘫了几年的病妈,地上站着五个小于自己的妹妹、弟弟,她不干活怎么行。
时间过去了这么久,大艳早已出嫁,大艳的娘家也过上了看似富有的日子,因为大艳和二艳出嫁给家里赚了一笔不小的彩礼,家里用这笔钱盖了砖房。
二 十多年过去了,我生活过的小村子已经不是那样的贫穷落后,现在也通了水泥路面,也通了电。
不知有谁会想起那段往事,被塞进提包拎走的孩子应该二十多岁了吧,过的好吗?大艳也又有了一个自己的孩子,她会想起那个不该出生的孩子吗?我这样的一个外人,却 常常想起那个岁月里的男人、女人和孩子们。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