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当我看到学校奖学金公告上那个熟悉得早已融入我血肉里的名字时,我的心是颤抖的。“张帆,张帆,张帆……”我喃喃地念着你的名字,以致于舍友都以为我着了魔,过来摇我,我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张帆”这个名字很常见,常见到我总是能在各种名单里看到一模一样的字眼,入学登记、社团招新、人人网……每一次我都满怀期待,但每一次我都失落不已。
你已经从我的生命里消失两年了。
两年的时间说长不长,但却足以改变很多事情。比如,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爽朗爱笑的女孩,我的张扬,我的生气都被时间磨光了。
“张帆”这个名字赫然出现在计算机学院国家励志奖学金的名单里,我觉得这一次真的是你。我抑制住内心像泉水般奔涌而出的冲动,右手颤抖着滑动鼠标在教务网里寻找你们专业的课表。当我看到你们的课表后,我便顾不上扎起我的长发便从宿舍飞奔而出,朝你所在的教学楼奔去,我怕慢一秒就会发现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觉。
东十二是一栋U型教学楼,我在东头,你在西头,你在楼上,我在楼下。平时我们相隔最近的距离不过百米,可是我却从未在人海里瞥见你的身影。
离你的教室越来越近了,我的脚步却越发缓慢了。说实话,我是真的怕了。我怕自己再一次失望,我怕自己看到的“张帆”会有着一张我完全陌生的脸,我怕我听到的是完全陌生的声音。
我一步步挪到你们教室的后门,偷偷的溜进教室的最后一排,刚坐下便开始四处搜寻你的身影。在教室的前排,一个熟悉的身影像有种无形的吸力将我的视线紧紧定住,我呆愣了几秒,然后戳了戳我前面同学的肩膀,指着你问道:“同学,第一排穿灰色衣服的那个男生是张帆吗?”
“是啊。”那个同学狐疑的看了我一眼回答道。
这一句“是啊”瞬间击溃了我的防线,我的眼睛很酸涩,我费力地扯出一个笑容对他说了声谢谢,然后就假装脚步从容的走出了那间教室。
在踏出门口的那一瞬间,我的眼泪决堤而出了,像被拦截了很久的洪水猛兽,不停地在大雨疯涨,咆哮着冲垮了圈起它的围城。
我就任它肆意地流着,哭中带笑的朝宿舍走去,全然不顾来来往往人们的侧目。他们的好奇,他们的疑惑,他们的嘲笑又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重要的是,你终于出现了。我终于找到你了。
2
在一个拐弯的地方,一个熟悉的身影将我拦住了。
“可可,你怎么了?”映入我眼帘的是一张写满了关切的脸,额头上微微涔出的汗珠是那么晶莹剔透。
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从大一开始就对我关怀备至的许清文。如果你不曾出现过,那此刻我眼前出现的这个人何尝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可是你出现后,所有人都成了将就。当初看完《何以笙箫默》以后,我就记住了这句话,将它刻进心里。
许清文很斯文,戴了一副黑框眼镜,有一张干净清爽的脸。
我曾问他,他到底喜欢我什么?他说他不知道,只是觉得跟我在一起很舒服,在我面前他可以做他自己。
“我有喜欢的人了,我们是不可能的。”一开始我便拒绝了他,但是他却像一块早已黏在我身上的泡泡糖,无论如何软糯硬泡都扯不下来。
我笑他傻,明知无可能的情况下,却不放手。他说,我们都一样。
我曾一度怀疑他近视太深,分不清美丑,毕竟在美女如云的法学院里,我并不出众。
“许清文,我找到他了,我找到他了。”话说出口的瞬间,我的眼泪流得更汹涌了,在懂我的人面前。
一瞬间许清文脸色一白,但很快他便假装若无其事地掏出一张纸巾递给我:“这是件高兴的事情啊,该笑才对,为什么要哭呢。”
我接过他递过来的纸巾,扯了扯嘴角给了他一个自认为灿烂的微笑。他冲我笑笑,并不说话,然后默默地站到我的左手边。
许清文将我送到了我们宿舍楼下,临走前他一本正经地对我说:“可可,以前你总以你心里有人来拒绝我,但是这个人却从未出现过。这一次,他出现了,我想跟他公平竞争。已经过了那么久了,他也许已经变了,最适合你的说不定还是我。”
我呆楞在原地,嘴巴微张着却发不出声,等我反应过来,许清文已经走远了。
他还是这么傻,我又何尝不是呢?两年的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事情,我不知道这其中是否包括那个珍藏在我心里的人。
我刚一回到宿舍,舍友大咩便围了过来,问我在路上有没有碰到许清文。
在看到许清文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是大咩通知他了。许清文对我的好,大家都看在眼里,都希望我可以跟他有一个好的结局,可是我却一直没有松过口。我知道,我跟许清文可以是很好的朋友,但不能是恋人。求而不得是一种苦,委曲求全又何尝不是?
3
知道张帆在计算机学院以后,我便到处打听他的消息。
张帆是我的高中同学,从高一军训开始,我便喜欢上了这个阳光、幽默的大男孩。他是我们班的班长,从高一连任到高二,一直都很让人信服。
见多了成绩好的书呆子,但张帆却不是。他除了成绩拔尖,打篮球也是一把好手,每天下午在篮球场上飞奔的身影不知刻进了多少懵懂少女的心,而我就是其中一个,只是我习惯了隐藏。
我一直都知道:以张帆的成绩,不出意外的话肯定可以考上985名校,而我一直成绩平平,我们之间的差距像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
我从未跟张帆告白,因为我不想做只会依附他的凌霄花,而是想成为可以跟他比肩的木棉,根紧握在地下,叶相触在云里。
大二下学期的某个下午,张帆突然被班主任喊走了,从那天起,他的位置就空了。听跟张帆同乡的人说,张帆的父母骑摩托车出行时出了车祸,他的母亲当场死亡了,而他的父亲躺在重症监护室里。
原本就不是很富裕的家庭一下子就被掏空了,但张帆还是拒绝了班主任说要替他捐款的建议。在一个雷电交加的夜晚,张帆的父亲还是去世了,张帆成了孤儿。
那天,当我四处打听去到他家,看到他的时候,他整个人还是精神恍惚的状态,没有哭,更不会笑,像一尊石像,冰冷而坚硬。
我手足无措的说着安慰他的话,却明白自己的语言是多么苍白无力。那天,我陪着他在他们家的院子里静静的坐了一个下午,炎热的夏风像热浪一样裹挟着袭来,知了在不知疲倦的唱着聒噪的歌。
临走前,我问他什么时候回学校。
他苦笑了一下没有回答。很久之后,我才知道原来说不出口的就是答案。
张帆就这样从我们班消失了,像空气一样。偶尔某个同学提前他,言语中总会带了些惋惜。张帆拒绝了所有人的捐助,在那个炎热的夏天跟同村的青年们外出打工了。
知道这个事实时,正是高三开学那天。我哭了,眼泪像开了闸的水龙头。
我老妈去缴费回来时,看到站在玉兰树下哭得像个泪人的我,拍拍我的肩膀。“高三没有那么恐怖,不要害怕。”
我老妈不知道我怎么了,她体会不到我的情绪,而我又何尝清楚张帆那段时间的心情呢?我很想站在张帆的身边替他抹除一切悲伤,但我却发现自己无能为力。原来,生活是他的,我只能旁观。
我的整个高三,张帆都缺席了,我打听不到他的任何消息,他像夏日里的一滴水珠在炽热的烈阳里被蒸发了。他梦想的学府是清华,我很想替他实现这个梦想。高三那一年,真的是我这辈子最勤奋刻苦的一年,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人在孤军奋战,因为有张帆陪着我,因为他就住在我心里。
高考的志愿出来了,毫无疑问的我并没有考上清华,但还是考上了国内一所排行前十的学校。我的爸妈都很开心,觉得我是超常发挥了。
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我哭得很惨,因为我知道,我离张帆越来越远了。在梦里,我触摸不到他的身影,在现实中,我也触摸不到他曾经的梦想。
4
舍友的高中学妹正好跟张帆在同个专业,她告诉了我这几年张帆的经历。
高二那年暑假,未满18岁的张帆就去到了东莞一家工厂的流水线,为了多拿二三十块的夜半津贴,他每天上的都是夜班。工厂里包吃包住,加上他各种省吃俭用,10个月的时间,他就攒到了6万块钱。
又是一年暑假,张帆回到了空无一人的老家,从邻居那借来了高三的课本,用一个暑假的时间自学完了高三的课程。那年9月,他又重新回到了学校的课堂,用他自己亲手挣的钱。
后来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张帆考上了我们学校的王牌专业,成了小我一届的学弟。
不知道为什么,知道张帆是我的学弟以后,我却没有勇气去找他。我总是在他上自习的教室里,在他做兼职的麦当劳里,在他跑步的操场看台上偷偷的看他。
许清文知道我原来是个“跟踪狂”以后总是一个劲地说我很傻。
那天我们俩又坐在操场的看台上,看着张帆一圈一圈的跑着。当张帆跑到距离我们最近的位置时,许清文突然站起来喊道:“张帆,张帆,张帆!”
我面前那个人影猝然挺住了脚步,他朝我们望过来,我觉得自己心脏在那一刻差点从我的嗓子眼跳出来。月色是如此的朦胧,他若上前就一定会认出我。
他朝我们走了过来,面带笑意,他说:“可可,好久不见。”
再见不能红着脸,是否可以红着眼?我感觉我自己脸颊发烫,眼眶干涩,我用力扯出一抹微笑,声音飘忽的回答他:“张帆,好久不见。”
站在我身边的许清文像抓住了一只猎物一般,快速的握住我的手,他笑得如沐春风,对着张帆说道:“张帆,你好,我是可可的男朋友许清文。”
我试图挣脱许清文的手,没想到他却暗暗握得更紧了。
张帆脸色未变,他只是微笑着看着我们,然后说道“可可,我就不打扰你们约会了。我在跑步,有机会我们再聊。”说着他就跑开了。
我听不到他声音里的一丝起伏,看不到他眼睛里的一点失落,他表现得很正常,就像遇上的只是一个普通同学。我瘫坐在椅子上好一会,然后就一言不发的回到了宿舍。
许清文也没有说话,只是在张帆转身离开的瞬间就松开了握住我的手。他默默地陪在我身边,直到将我送回宿舍。
“可可对不起,我只是想试试他是否如你喜欢他一般喜欢你。” 我颓废地躺在床上,许清文的短信就来了。
我没有回复他,只是静静的躺在床上,心如刀绞。
我未曾想过,我跟张帆会是在这样的一个场合重逢,以这样的一种方式。许清文或许做得有些过分了,可是他也许并没有做错。
确认张帆是我小学弟的第二天,我又来到了他们教室门口。放学的铃声响了,我看着从教室里走出来的张帆,正想上前却扼住了脚步,将抬起的右脚收了回来。
张帆并不是一个人,他的身边站在一个浅笑嫣然的女生,他们肩并肩走着,一路笑着。
后来,每次“偶遇”张帆,我总能看到他的身边围着同个女生,他们一起上课,一起上自习,俨然一对校园情侣。
于是我退缩了,每次我都是远远的看着张帆,远远的,不曾跨越那条安全线。我不知道我该以什么样的身份重新出现在他是生命里,因为我已经看到了属于他自己的幸福。
5
那一晚,许清文整出的幺蛾子却把我推到了张帆的面前,以一个高中同学的身份。于是,我不再特意出现在张帆上自习的那间教室,不再坐在那个我们重逢的看台。我认清了自己的身份,我只是张帆的高中同学,只是高他一届的大学学姐。
从那以后,我便很少遇见张帆,虽说我们这个学校说大不大,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轨迹,如果不是刻意改变,并没多少遇见的概率。他静静地躺在我的通讯录里,我们从来没有联系过。每天我都会点进他的朋友圈翻看他的状态,即使他几乎从来不更新。
直到大学毕业的那天,我都没有跟许清文在一起。那家伙在毕业聚餐的晚上喝醉了酒,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叫嚣着让我以身相许,赔偿他的青春。我笑着上前搂住他的肩膀,多灌了他一杯酒。那一刻,我的眼睛却湿润了。
毕业意味着各奔东西,许清文是东北人,他去了北京,而我则南下去了深圳。直到我走进候车室的那一瞬间,他还在叫我跟他走,我只是笑了笑朝他挥了挥手。
我的确耗费了他四年的青春,虽然蹉跎他的青春并不是我本意。
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的过着,独身一人在深圳漂泊的我却有了一种可以四海为家的。身边的同事总想给我介绍男友,但是我却拒绝了,毕竟一个人生活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七夕那天,我早早的下了班,在路边的花店里给自己买了一束蓝色妖姬,老板娘看到我独自一个人眼神都有点怪怪的,我假装视而不见。
路上都是牵着手的男男女女,我捧着自己的花,却也不觉得有些许的落寞。习惯就是这么一件很恐怖的事情,当你习惯了一个人,你的快乐与欣喜都可以自己达成。
当我走到我们小区门口的时候,我却愣住了。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身影迎着夕阳在朝我一步一步走来。
我从来都不知道时间的流逝可以如此缓慢,像沙漏中的沙子一粒一粒的往下掉,我甚至可以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一年了,他的外貌似乎并没有多大变化,只是脸上多了一份坚毅。我看着他,舍不得眨眼,心里那颗早已被封存的种子像冲破了封印一般快速的破壳,抽芽,爬满我整个心房。
他走近了,走得更近了,他就站在我的面前,活生生的。
他的手上也捧着一束蓝色妖姬,他笑着对我说:“可可,好久不见。”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