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人老漆

灰人老漆是一名油匠，年轻时走村串巷给人油漆家具，据说坑蒙拐骗啥也干，连老婆都是拐来的。我记住他时 ，他已经老了 ，只记得他脸黑的像铁片，脸上颧骨很高 ，一看就是灰人的标志。或许是大人告诉我他是个灰人， 让我远离他，我就认为灰人都长一个样子的黑脸颧骨高。因为他是油漆工， 人们都叫他老漆。

老漆总是不多说话地出入小巷，步履总是匆匆，据说他后来做小生意了，卖油漆油刷子之类 ， 不干油漆工了。

老漆住在巷口处，小巷的人说老漆有杀气，住在巷口可以保护我们全巷子的人，因此 ，我对他还有些尊敬。他到底灰不灰，作为小孩子的我其实并不知道。

老漆的孩子和我差不多大，经常在一起玩 ，有时他会在过年的时候把点燃的小鞭炮偷偷放在我头上，吓得我哇哇大哭 ，有时他会把蜜蜂放我裤兜里 ，我不小心把手插进去被蜜蜂蛰了手。更多的时候他会搞个闪闪窖，地上挖个坑 ，上面用草铺好 ，我们不小心踩上去，一只脚掉下去 ，他会开怀地哈哈大笑。他还会用事先包了电石的食物给我的大黄狗吃 ，然后大黄狗躺着绕地打滚，痛苦地哀嚎着在我面前死去。

上学以后 ，男女生不大说话了 ，他虽和我在一个学校， 但是我们再很少说话。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我上高中的时候，听说学校附近有人抢劫， 大家晚自习后都不敢独自回家，相约放学一起走，而向来喜欢独来独往的我却没有碰到过一次抢劫的。一日， 邻居小花和我说抢劫的人就是灰人老漆的儿子，他当然不会抢我们了，我们只管放心地走。

我接到大学通知书的时候，邮政人员把鲜红的硬皮通知书递给我时，又问我老漆在哪住，有一份他儿子的入狱通知书。我惊呆了，怎么会入狱？ 知道他辍学了 ，但是也不至于入狱吧！后来看见老漆垂头丧气的脸 ，他到处说都是因为赶上“严打 ，”不然也不至于判了二十年 ，他儿子不过就是抢了一辆摩托车而已。

老漆的儿子上初中就辍学了，想要一辆摩托车，当时的摩托车很贵，老漆不给买 ，他儿子就出去抢了一辆，抢了自己还不会骑， 推着没跑多远就被逮住了。

老漆觉得丢人就搬家走了， 只一年多的时间， 老漆就又搬回来了 ，听说老七的新房子旁边的领居更厉害， 欺负的老漆没办法住，就又回老院子住了。

后来我家也搬离了巷子，老漆依旧住在那里 。儿子出狱没有工作，自己带回来个外地的女朋友，生孩子时孩子缺氧死了，然后那个老婆也就跑了。老漆和儿子也只能相依为命 ，一起生活的还有老漆女儿的私生女儿， 女儿跟外地人跑了，把私生女儿留给了老漆，老漆的老婆因为女儿不检点的行为也气的病死了，独留老漆和儿子外甥女儿住在一起，聊以度日。

记得小时候老漆的儿子在我头上响鞭炮，我母亲气的去他家理论，老漆的老伴儿打开大门一条缝，从门缝探出头看了一下就关上了大门， 既不解释也不道歉。后来他儿子初中不想上学了， 老漆还同意了，无所事事的他儿子开始出去抢学生们的小东西，全巷子的人都知道，估计老漆也应该知道，依然没有制止，直至蹲了监狱二十年，  出来已经是奔四的年龄 ，不适应社会 ，没有一技之长 ，也没有朋友，无法生存， 整日就在家里唉声叹气，老漆也老了 ，生意再不做了，后来油漆工也没用了， 大家都买家具，他的手艺和生意都没有了市场， 老漆也就坐吃山空了。

已是晚年光景的老漆就出去跌皮，到处去碰瓷 ，仗着自己老了，整日游荡，寻找目标 ，跌皮要到的钱够和儿子外甥女儿生活。

我有时过年回了老家，就会回旧巷子看看儿时的家，儿时那道小巷已经泥泞的不像样了，旧住户几乎都搬走了 ，老漆的房子已经破败不堪了，以前为了占巷子的地方，他在房背堆起来占了半个大路的黄土都已经风吹日晒的没有了多少 ，更显出一副惨败景象， 听说他的外甥女儿十六岁就跟人跑了，只有他和儿子在残喘度日。

后来又听说老漆的儿子出去和车站的人发生争执，打起架来，被一车站的小混混用刀子捅了，他儿子直叫唤冷得厉害，往人堆里窜，然后就倒地死了。这在当时是很出名的事件，自然也传到了我的耳朵。

前年，我再回去旧巷子，再见老漆时，他已经八十多岁了，他依然黑着的脸，颧骨更加显得高了，只是背比年轻时候驼得厉害了，几乎是爬着走路，他依然不看别人的直视前方走路 ，也并不会认得我了。

想起当年的老漆，那是数一数二的有钱人，我们巷子最有钱的人之一，一个是司机家有钱 ，一个就是老漆的油漆门市有钱了，五间大正房，偌大的院子，红彤彤的油漆门窗。如今，都已不见。五间大正房倒了三间，只有两间住老漆的房子还在，油漆已经褪色的斑驳，黄土院墙已经年久失修，显得低矮了。

灰人老漆，风烛残年 ，身后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