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外地人(20)

作者: 谦卑与沉默 | 来源:发表于2018-07-29 12:15 被阅读46次

    入冬的第一场雪,来得不紧不慢。接连几日的阴雨,终于等到天气放晴,天阴冷冷的。太阳公公怕冷,躲在云层之外不愿露头。黄昏的时候,天空就落起了霰。白色不透明的小冰粒,打在脸上生疼。大地被小冰粒覆盖,好像盖上一层蚕丝薄被,它娇羞的不知所措,只好静默。临睡前,天空飘起了雪。漫天的雪花飞舞,雪花活波可爱,顽皮地飘落在屋顶上、麦秸垛上、田野里、树梢上。皑雪让周围一切变得圣洁,温暖了漆黑的夜。

    屋里冷涩,寒气逼人。清早,玉辉虽然睡醒,赖在被窝中,迟迟不肯起床。

    母亲催促:“昨天讲得好好的,今天去相亲。你还不起来,等到什么时候?”

    如果是起早上学,人倒是勤快。依稀记得,小学一年级那年冬天,五点的闹钟一响,立刻穿衣起床,踏雪去学校晨读,穿的胶鞋渗了水,一边念书,一边跺脚。去相亲,难免心不甘、情不愿。玉辉心里,住着茗竹,他没有勇气与她继续下去,却控制不住去想她。人生找不到属于自己的舞台,很容易对生活失去希望。他认为这辈子,会和父亲一样,农忙时回来,农闲时外出打工,是漂泊的候鸟?是奔波的黄牛?是一个平凡的不能在平凡的农村工。农民工,中国到处都是。他没钱,没本事,家又离茗竹家远。女孩远嫁他乡,由于地域文化差异,生活习惯很难适应。别离父母,永远割舍不下一份牵挂。大多数跨省恋爱,最终以悲剧收场。爱一个人,并不一定要拥有,只求她比自己过得好。以便是茗竹在老家找一个同等条件的男生嫁了,也比远嫁给她好。他狠下心,同意随母亲去相亲。找一个差不多的女生,结婚算了,反正这辈子不会有啥出息。

    其实他错了,他还年轻,人生的路还很长。前方的路,布满坎坷和荆棘,若是努力前行,总能见彩虹。他自暴自弃,如同一个长时间丢弃在角落里的皮球,已经泄了气。皮球瘪了,并不是废物,只要有人打气,依旧会活跃在球场。他不知道,纵使断了联系,茗竹始终爱着他,她爱的,不是他多有本事,他多么有钱,而是他的为人。她不求此生富贵,但愿两个人相依相偎,不离不弃。

    天很蓝,厚厚的积雪覆盖着田野村庄,雪后的农村呈现出一片银装素裹的祥和之景。美景把太阳公公陶醉了,它微笑着照耀大地。屋檐上的积雪,化成了雨水,滴落在地上,把地上的积雪,撕开一个个不规则的口子。树梢上的麻雀,叽叽喳喳地叫着,偶尔会有胆大的麻雀,落到口子处啄食。

    玉辉穿的羽绒服,是上学期间买的,衣袖由于长时间和桌面保持亲密接触,袖口出现磨损。下身的牛仔裤,是初到上海买的,他没有注意到,裤脚同样出现磨损,破了数个小洞。一双不符合他年纪的黑色运动鞋,是家具厂装卸车期间,厂里发的,结实、保暖。

    穷日子里走出来的母亲,哪能懂得人靠衣装马靠鞍的道理。母亲忽略了他的衣装,发觉他的头发乱成鸡窝似的。特意烧了水,亲自为他洗头。洗完头,又发觉他的头发过长。没时间去镇上打理头发,约好的时间,总不至于下午去女方家。

    媒人是玉辉的小姨父,介绍对象是玉辉的小姨父的亲姐的大女儿。

    小姨父姓徐,名叫天平。徐天平的母亲命苦,二十一岁时,死了前夫。河道治理,前夫挖河挑担累死。她撇下一个儿子,改嫁到徐家。徐天平七岁那年,父亲喝农药自杀。徐天平的父亲,活着的时候,迷恋上赌博,家里只要有闲钱,就拿出去赌,欠了不少赌债。徐天平姐弟三个,他最小,姐姐在家里的老大,没少给母亲分担农活。农村人,儿子一旦成了家,就要另起炉灶。徐天平的爷爷,是民办教师,不种地,粮食要买着吃。

    十块钱,要了一条人命,还是母亲要了儿子的命。

    徐天平的奶奶买粮食,徐天平的父亲说,买别人的粮食是买,买自己儿子的粮食也是买。徐天平的父亲收了母亲的十块钱,却没有及时把粮食给徐天平的奶奶。那时候是生产队,粮食在公社存放,公社人员有事外出,暂时无人值班。徐天平的奶奶认为她的不孝子骗她的钱去赌博,在人场说些尖酸刻薄的话。徐天平的父亲感到没面子,喝药自杀了。

    徐天平的母亲没有再次改嫁,一来撇不下三个没人要的孩子,二来找算命先生算过,说她命里克夫,需要改嫁七七四十九次,才能改命。一个母亲拉扯三个孩子度日,实在不容易。姐弟之间,感情深。

    徐天平的姐姐,嫁的是乡村医生,医生相对于农民,生活条件自然优越。方圆十里,为数不多的楼房,就有她家。最初,她家把诊所开在镇上,把治病当成生意来做,赚了不少钱。她接连生下五个女儿,丈夫突然觉悟,关上镇上的门面,就在村里自家开诊所,行医的宗旨转变成救死扶伤,没多久,便生下一个儿子。她丈夫医术精湛,前来寻医问药的人,络绎不绝。

    按理说,小姨父的这次撮合,十拿九稳。

    “买些什么礼物去合适呢?”路边的便利小店门口,玉辉的母亲直犯愁。

    店家问:“去啥亲戚家?”

    “小孩去相亲,一般都带些什么礼物去女方家?”

    店家善意说道:“我这都卖些生活用品,相亲是件慎重的事情,第一次去女方家,最好去镇上搬两箱苹果,或者别的啥,买礼物要成双,好事成双。”

    离开小店,听到店门口搓麻将的那群人低声议论:“小伙子个头可以,不过人太瘦了!”,“是的,我看他脸黄巴巴的,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

    去镇上,必经相亲对象家,她家门前就是乡村公路。玉辉与母亲,几经周折,绕行到镇上。买了两箱红富士苹果。巧在路口,遇到小姨一家,小姨有两个孩子,一个女儿,一个儿子,子女双全。

    “天平!正要给你们打电话呢。”

    “哦,俺大姐。来的挺早啊。”

    “见人连话都不会说,连句姨都不会叫。”母亲埋怨玉辉不说话,不礼貌。

    小姨说:“别说他,我这俩孩子,到现在连句爸都没有叫过。打工累死累活为了啥?白养了。”

    “常年在外边,年底才回来,小孩跟着奶奶,与父母接触少,以后长大了就好办。”母亲安慰。

    “什么时候算长大,丽云读初二了,游云夏秋也读初中了。”

    丽云用手推攘下小姨,意思让她别再说下去。云游是个内向的小男生,此刻跟在他爸身后,咧嘴笑笑。

    “过完年还去溧阳采茶叶吗?”母亲问。

    “采茶叶这两年不行了,不挣钱。经村里人介绍,我在溧阳水泥厂搬水泥,给人装车。丽云妈干杂工,做家务、擦玻璃、捡破烂,是活都干。”

    小姨父话音刚落,玉辉插话道:“水泥厂不能长干,粉尘大,伤肺……”他把容易患上尘肺病的话,咽了回去。茗竹父亲的死,多半与常年在煤矿下井掏煤作业有关。

    路边杨树上的积雪,落在小姨夫身上。他仔细地拍打身上的落雪,他是个爱干净的人,很难想象,他经过多大的思想斗争,去选择扛水泥袋子。他说:“没文化,找不到好活。前几年搞建筑,赚不到钱不说,老板经常拖欠工资,要么卷钱跑路。采茶叶刚开始还行,后来采茶叶的人多了,老板就把价格压下来了。水泥厂是累点,工资按时发,每个月大几千,比干别的强太多。车来就装车,大部分时间闲着。干活时用布蒙着口,粉尘不大。说没影响,多少也有点影响。等你表弟结婚成了家,我就回来种地,农闲去给人盖房子,挣得够养老就行了。现在娶媳妇要楼房,攀比成风,不挣钱盖楼房,不行啊!”

    母亲说:“天平,你跟你姐说,要楼房,过两年也盖。这门亲事说好,先搁那,啥时候楼房建好,啥时候娶过门。”

    “妈,年轻人都不愿意呆在农村,人口流动趋势是往大城市集中。有钱的话,要在一线城市买房子。钱不多的话,就在县城买,解决小孩上学的问题。你总不能让我的孩子和我一样,在私人学校读书?挥霍青春吧。再说,你在农村盖楼房,将来空在那里,给谁住?”

    “这孩子,竟说胡话,盖房子没人住,我不是人吗?”母亲对玉辉,很失望。

    小姨说:“年轻在外面打工,老了干不动,肯定要回来。城里买房子,不住人也要交钱。老家盖栋楼,放在那里,祖祖辈辈都是你的。”

    路南是河流,路北是村庄。路旁有两层农村特色的楼房,格外引人注目,这就是相亲对方家。

    客厅宽敞,用来当作诊所。北侧靠墙,药柜上摆放着西药;西侧靠墙,药架上摆放着中药,中草药由一个个小抽屉盛放;东侧靠墙,是问诊桌台,旁边有个书架,书架上整齐摆放一排书籍。(黄帝内经)、(本草纲目)、(伤寒杂病论)之类的医用书籍。书籍中有一部中国通史,和一些文学方面的名著。医生外出行医未归,侧间有位老人在吊水。靠门两侧摆放长凳,用来会客和接诊。玉辉坐在凳子上,低眉垂眼。

    相亲的女孩,名叫丽娜。棕色的披肩卷发,脸长得白净。她说话会露出两颗虎牙,并不影响她的美。她穿着棉睡衣,脚踏一双棉拖鞋。她不像是刚睡醒的样子,眼眸清澈如透明的湖水。她或许是在楼上的卧室看电视,被她母亲强行拉了下来。她在下来之前,在楼上和她母亲拗嘴,可见她抵触此次相亲。她站在门口,礼貌地叫声:“姑姑,姑父。”然后在客厅的诊桌后面的椅子上坐下。对玉辉母子态度冷淡,陌生人初次见面,能够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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