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一夜之间憔悴和苍老许多,花白的头发,胡子拉碴的,额上爬满深深的皱纹,脸上出现许多铜钱大小的斑点。原本三十多岁的男人像七十多岁的老头。我心痛不已,本想报名参军,可看到三哥一大堆的田地无人看管心就发软。还有三哥的身体大不如从前,毛娃一天天地长大更需要照应。我放弃了当兵的念头。
年底村干部送来一块光荣人家的门扁,三哥把扁挂在中堂,只要有人进门一眼就瞧见中堂上那块扁,扁上面刻有“光荣人家”四个大字,这是我们家族的骄傲。在那生不逢时的年代,地主成分压住了我家几代人,爷爷,父母亲和三哥。我们知道这是老四用鲜血换来的荣耀。
二姐知道老四走的消息撕心裂肺,痛不欲声,她和乐然带着孩子风尘仆仆赶到家里。听完四哥英勇就义的故事十分自豪。二姐泪如涌泉“老四好样的,给我们家祖宗八代争了光。”她抹了抹眼泪,摸着女儿的头看着老四的遗像,“宝贝,等你长大了,妈也把你送进部队。”
“对,爸爸赞成你妈妈的决定。”乐然心痛地抱起孩子接上一句。
这是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脑后束着两个马尾,像一对羊角。走起路来一抖一跳的,可爱极了。
“小宝,下来,舅舅抱一下。”我伸开两手招呼她。她撅着小嘴一百个不乐意,紧贴乐然胸脯有意把脸藏起来。
“毛娃,叔来抱你,出去闹闹。”我故意大声喊叫。毛娃听到我的叫声屁颠屁颠地跑过来扑进我怀里,我还未抱起毛娃,小宝迅速从她爸爸怀里挣脱朝我扑来。我一手抱起一个娃娃,两个娃娃相视咯咯地大笑,他们笑得十分甜美。然后我把毛娃放在背上,小宝抱在怀里,一前一后走出家门,遛到小卖部,一人一颗棒棒糖,他们拿在手里笑得乐不可吱。看着两个孩子开开心心,我也乐开了花。
开年,二姐把小宝丢下,让我和三哥看着,三哥皱着眉有点不乐意。我一看气氛不对赶紧出来打圆场,“那好,毛娃有伴了。”毛娃一听小宝留下高兴得直跳。也不知三哥是怎么想的,二姐和乐然在外面打拼挣钱不易,后面还跟着小宝怎么去上班。二姐打算明年再生一个娃,所以趁早把小宝丢下。三哥一看我都答应了,他更无话可说。
如果当初按照三哥的决定也不会发生许多毁灭性的灾难。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小宝呆在家里,我也有一种不祥预感,每天早晨起来眼皮直跳。就像四哥死前一样,心中烦燥不安,捉摸不定。反过来一想,是不是最近生活太差,油水吃得少,导致身体缺少营养。
也是,一个孩子在家吃的东西少点不要紧,二个孩子在家像两只小老虎抢着吃。就上回我买了一包方便面交给毛娃,叫他分一半给妹妹,他没吭声。回到家里他一人独吞,小宝放声大哭。我放下手中的活儿,重新折回小店再次买了一包。我一路嘀咕“毛娃这孩子,平时方便面到处摔不愿吃,今天倒吃了个精光。”
三哥喃喃道:两个孩子在一起闹腾,吃时饿巴巴的,像好几年没吃东西一样。扛慌得很啦!
说归说,其实三哥很痛他们,每一次上街回来,带几斤苹果、葡萄、香焦和梨子等等,零食一样不少。看着他们一个个地把水果堆在一起,然后又分成几分,逗得我和三哥笑得前俯后仰。每天干活回来要是见不着两个孩子魂儿都急飞了。一见到他们心情才平静下来,他们一闹腾整个屋顶都被冲翻,可老远就听到笑声,这笑声充满无尽的快乐、甜蜜和幸福。
又到暑假,两个孩子暂时不上学,我们把他俩留在家里。和往常一样,三哥和我出去干活。
夏天,太阳像火龙一样吐着火。大地像被烤熟,热浪滚滚,炙热难挡。双抢渐渐地拉开序幕,男女老少赤膊上阵,几千年的传统无法摆脱。三哥把大都数的农田都种了单季,唯独留下五亩田插双季稻。上半年插早稻,早稻米做饭吃起来涨锅,节省粮食。下半年插太古糯稻,这种稻辗出来的米做饭又香又黏稠。农村里一般用来磨粉做汤圆或者做炒米,这种炒米是用糯米在圆木蒸上蒸熟,蒸出来的米饭一粒一粒的,然后在太阳下暴晒,晒干了放在袋里或桶里装好,吃之前抓一点出来在铁锅中炒炒。炒出来的米白哗哗的,又胖又大。炒米装在小桶里,早晨两个孩子上学每人泡上一把。或者用来磨粉,掺点黑芝麻,磨出的粉香出几里路,肚子饿了盛上一勺子放在小碗里用白开水泡开,又香又黏可好吃了。
为了两个孩子吃得饱饱的,三哥特意种了五亩田。临走我们嘱咐两个孩子在家里看看电视,扇扇电风扇,两人应声答应。三哥还不放心,又从地里摘了个大西瓜,洗净破开摆在小桌上供二人吃耍。
也不知咋搞的,就在我们二人出门不久,突然停电,两个孩子可能感到闷热跑出家门。毛娃带着小宝妹妹沿着山路蹦蹦跳跳,走了一里多路,看见路边一个小水塘。毛娃玩性十足,一见到水爱不释手,何况这么热的天气。妹妹小宝见哥哥玩水,好奇心十足,妹妹经常跟着哥哥闹,一切都向哥哥看齐。平时哥哥吃什么她就吃什么,哪怕她不爱吃的东西,非缠着我或者三哥,直接闹到抓上手才肯破涕为笑,玩的东西更不用说。毛娃用小手拍水拍得正欢,妹妹小宝凑上前来,小孩不知塘水深浅,直接一脚踏下去。“哗”的一声,小宝一头栽下塘里。毛娃吓傻啦,见妹妹的小手不停地在塘中央拍打,听见妹妹几声哭喊。毕竟是两个不懂事的小孩,毛娃一心想救妹妹,也扑下水中。兄妹二人双双落水,在水中挣扎了几下,渐渐沉入水底。
正在田中弯腰割稻的三哥,猛一用力,镰刀割破了手指鲜血直淌。我吓坏了,赶紧叫三哥回去包扎,三哥始终不愿意。看着大汗淋漓痛苦的三哥,我放下镰刀拉着他往回走,一路催促跑回家。
家里的大门开着,电风扇不停地运转,发出呼呼的声音,一股凉风迎面扑来,从头到脚凉飕飕的,一直凉到心底。电视机里播放《铁道游击队》,游击队员爬火车的画面十分惊险,英勇顽强足智多谋的游击队员,不费吹灰之力就夺得武器,打得日本鬼子抱头逃窜。毛娃和小宝就爱看这个片子。“毛娃,小宝,你们快出来。叔看见你们啦!”我一边给三哥包扎伤口,一边瞎喳呼。每次他们二人一躲起来我就采取瞒天过海的战术,叫过之后他们束手无策乖乖出来投降。要么我就喊“哎呀,这么多好吃的糖,扔掉太可惜。你们再不出来,我一人独吞了。”等等或用一些激将法,把俩人激出来。可我接连喊了三声也没有回音。
不会吧,电风扇和电视机都开着,可我们哪里知道先前停了电,这会儿电又来哪。地上还有几片瓜片,会不会在厕所里?我直奔厕所还是没有。
大事不妙,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平时我们小心翼翼的,谁知今天竟大意了。我和三哥同时冲出门外,兵分两路去找。找了一天,嗓子都喊哑了,两个小孩竟然人间蒸发。
“报案吧,会不会人贩子拐走。”我提醒三哥。
“但愿被人贩子拐走,至少他们还活着。”三哥凄凉地答道。三哥可能早就有预感,我们兄弟俩都不愿意看到事实。
晚上八点,有位好心的老伯来提醒,他说下午放牛看见两个小孩蹲在山后的塘边玩耍,后来他也没再意,不知他们走没走。
我的头脑嗡地一下,像被人打了一棒,彻底懵了。三哥站在地上身子摇晃了几下。我们在村里喊了几位劳力(男人或者壮汉)带着鱼网下去打捞。一网下去便捞上两个孩子的尸体。三哥一头栽倒在地人世不醒。我竟成傻子木木地站在那里。也不知道我是怎样走回家中。
安葬了毛娃和小宝,三哥像个空心的烂木头,提不起精神。欲哭无泪像个孬子。我也痛苦不堪,让我更加痛苦的事还在后面。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