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主的后代(四)

作者: 东乡野草 | 来源:发表于2018-08-10 06:48 被阅读78次

结婚那天大姐出奇地打扮一番,就在新郎和众人喝得醉醺醺的时候,大姐偷偷地溜走。我的那位大姐夫发现新娘不见,发疯似的到处寻找,一直寻到天亮才跑到我家告知。这下急坏了父亲,我们分头行动,亲戚朋友家该找的地方都找遍了还是不见大姐踪影。最令人担心的事还是来了。

不到一个星期,家里来了两位不速之客,父亲勉强的从床上爬起来扶着拐杖笑脸相迎。“哟,亲家母,姑爷。你们来哪,里面请。”

进来的是位妇女个子不高,绷着黑脸,鼓着腮,翘着嘴,一百个不高兴,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她后面紧跟一位,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个子脸形几乎一模一样。他怒气冲冲一屁股坐在我家唯一的木椅上翘起二郎腿,自己掏出一根烟点上,吐出一股黑烟大声嚷嚷:“快把我媳妇交出来?”还没等父亲说话,那个妇女黑着脸像个母夜叉吼道:“三天之内不交出人我们没完,跟老娘玩起阴的。”我那矮子大姐夫在一旁唆使,阴不阴阳不阳的挑拔。“娘,他们早已想好了,跟我们玩这一套。”

母夜叉终于发怒,大吼大叫:“丫头,快跟老娘回家,什么时候把我儿媳妇送到家里,你再来。”说完走进内屋抓起她女儿的手往外就走。

父亲赔着笑赶紧拦阻,谁知后面的“姑爷”从椅子上跳下来猛地一推父亲打了个趔趄,晃了晃差点一头撞倒土基墙上,血鲜不止。那知这些人头也不回跑出家门。幸亏四哥和二姐在家把父亲送到医院包扎了伤口。

三哥丈母娘把三嫂拽回娘家,还说三哥是故意的,什么时候把妹子找来,什么时候把媳妇归还。三嫂一走三哥成了孤家寡人。

父亲悔恨交加,自责自己不该做出糊涂之事,好端端的一个姑娘被逼走他乡,是死是活还不清楚,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父亲老泪纵横。

祸是三哥闯的,这事必须三哥承担。这一天他走进县城,来到一段繁华的地方,各种商品琳琅满目,看得三哥心花怒放。他一时忘记寻找大姐,对目不暇接的商品思潮翻滚。三哥随即拿出身上的几块钱,挑了几样商品抓在手上,不曾想走了两个村庄被人家高价买走。他心想做个卖货郎。于是,他一边找大姐一边偷偷挑着担子做起了卖货郎,每天天还没亮就出门,卖到天黑偷偷回家。挑着担子走出很远才敢卖货。好景不长,有一次,本村的村民李某到山外串亲碰见,回来加油添醋一翻宣传。“小卖零零好大胆,不在队里搞生产,鸡肫皮,牙膏袋,一天搞到七八块。”“投机倒把,好吃懒做”,“地主的走狗”等等风言风语不堪入闻。三哥一下子被人抓住把柄,又被人举报,大队里来了通知,三哥进了学习班,学习三天。大姐没有找到,钱还没挣到三十块,一下子罚款五十元,学习三天。三哥垂头丧气,以他的身体在生产队里干体力活越来越差,又是地主成分,工分减半,敢怒不敢言。三哥把心一横,又进了县城,走进小商品市场。

三哥东摸摸西楚楚犹豫不决,女老板见是熟客笑眯眯的迎上来好奇地问:“同志你咋不进货呢?”

三哥把自己卖货进学习班的事前前后后说了一遍。

“不是我不进,不瞒您说我家是地主成分,哪敢呢?”

女老板大笑,这一笑把三哥笑懵了,他莫名其妙,洗耳恭听女老板解释。“四人帮跨台了,不论什么成份不成份的,国家政策开放,老百姓可以外出做生意,你看我们不都是生意人吗?”

“真的?”三哥将信将疑。

“那还有假。”女老板又是一阵大笑。

三哥接连走了几家一一打听,他们的说法都一样。三哥鼓足勇气重新进了一批货,这次他的胆子够大的,挑着一大担货,大模大样地进入村口。他明知我们家是地主成分,非要往枪口上撞,一家人都替他捏了一把汗。

三哥前脚进村口,后脚大队书记带人就赶到,非要没收三哥的这些商品,理由是不准搞投机倒把。父亲吓得面如土色,连连在一旁说好话。大队里这伙人见父亲是个软柿子更加肆无忌惮,扬言要没收货物,还要把三哥抓进学习班严惩不贷。这次看来祸惹大了,父亲吓得连连说好话。

看到这帮凶神恶煞的家伙,我吓得“哇哇”大哭。父亲可怜巴巴的继续乞求他们,“三伢子年轻不懂事,请领导高抬贵手?”

那些家伙得意洋洋开始动手抢货。“慢着。”三哥不慌不忙地走到书记面前笑嘻嘻地问:“书记大人,都啥年代了,上面的政策是鼓励我们老百姓做小生意,你怎么说是搞投机倒把。要么明天我到县政府问问看?”

“别……别拿县干部压人,我们目前还没有接到任何通知。”大队书记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明天我查查看。”然后一摆手这些家伙灰溜溜地逃出家门。我们疑惑不解,父亲脸上露出少有的微笑,终于扬眉吐气一回。

除了二姐和四哥在生产队里做工以外,三哥继续挑着担子做卖货郎,他又苦苦寻找了三个月大姐音讯皆无。就在大家绝望的时候,村里有个读书的青年从外地赶回家,他说在A市看见我大姐。父亲很高兴,全家人喜出望外。特别是三哥眼里闪着泪花,盼望着早日和三嫂团聚,大姐一回来他就有希望。他急不可待想奔A市,被父亲再三阻拦。父亲说:“三伢子,你进A市也是白费尽,过年她总会回来的。”

不知不觉到了下半年,上面下达新政策,实行大包干,田地包产到户。政策一下达,大家欢呼雀跃。公社改为乡,大队改为村,生产队改为小组。以前的大队干部全换了一批,直呼村干部。我家分了六个人口的田地,这回想怎么做田就怎么做了,无论别人怎样指手画脚都不怕。最高兴的当然是父亲,他烧了几个菜,卖了些香纸和酒装进篮子里。他举着拐杖一瘸一拐的,我拎着篮子跟在父亲身后直奔母亲和哥哥的坟前。摆好了酒菜父亲坐在母亲和哥哥坟中间,伸出双手扶摸着左右坟上的泥土,像是搂着两个熟睡的人轻声低吟。他擦着湿润的双眼喃喃自语“政策好啦,孩子都长大了,我也该下来和你们团聚团聚”。

年底临近,三嫂那头传来消息,说三嫂生了个男娃,如果大姐再不回来,他们就把三嫂连同孩子同别人家换亲。三嫂有了我们家的血脉,一家人都很高兴,可一听到三嫂要与别人换亲,三哥心乱如麻焦头烂额无计可施。正在愁眉苦脸,乡村邮递员骑着自行车送来一封信。父亲打开一看是大姐在A市托人代写寄来的平安信。说她在A市找了一份工作暂时不回家,她一切安好,请家里人勿念。

父亲捧着信掉出几颗眼泪,三哥拿着信封喜形于色偷偷地溜出大门。他瞒着父亲按照信封上的地址托人写了一封快件,说父亲病重叫大姐速回。十天之内大姐果然回到家里。父亲又惊又喜,女儿久别重逢抱头痛哭,都怪那没良心的三哥。既然平安,过去的一切都让它过去,大姐也不责怪三哥,一家人开开心心地坐在一起吃了团圆饭。大姐随后说出逃走的经历。

大姐从小就喜欢邻村的小王,他们经常在一起放牛玩耍,长大了她们相互倾吐爱恋之心,他们两情相愿心有所属,致此立下誓言永不分开。

大姐把三哥要她换亲的消息告诉小王时,二人抱头痛哭。大姐当时就想去寻死被小王制止。小王想好了办法,他们约定结婚那天夜里出逃。

就在三嫂和大姐互相换亲的夜晚,小王趁人不备带着大姐匆匆逃到A市投奔他家一个姑表亲,在A市他们找了个清洁工的活儿,日子过得很快乐。现在大姐肚子里已有小王的骨肉,听说父亲身体不好才赶回家来的。

父亲当时一惊,就知道老三弄的鬼,他没说出口,只是催促大姐明早就走,大姐也答应了。

睡到半夜,门外传来吵闹声,屋外站着许多壮汉,为首的正是我那所谓的大姐夫。听到响动父亲大吃一惊,第一时间把大姐叫醒,打开后窗大姐匆忙逃走。等三哥打开大门来寻找大姐,大姐早已不知去向。

三嫂的哥哥恼羞成怒,拿着手电立即带人去追。一直把大姐追到河边,大姐走投无路,情急之下跳进大河。第三天一个打鱼的在河里发现大姐的尸体。来了许多公安民警。三嫂的大哥被抓走,三哥也被拘留三个月。这一下哭坏了父亲,白发人送走了黑发人。安葬完大姐父亲一病不起,直到他老人家离开人世。

原本家里厨房烧饭的活由大姐一人承包,这下全落在二姐头上。家中接连出现丧事,烧尽家里的干柴稻草。今年虽然大丰收,温饱不是问题,柴火也要备足以防雨雪天。我们姊妹三人拿着镰刀和锄头朝山上走去。

以前杂草丛生的田埂上已是光秃秃的一片,山脚下光趟趟的,山半中腰有一大群人正抡起斧头噼里啪啦地砍伐树木。我们也加入了砍伐的队伍,大片大片的树木被乱砍乱伐。我们砍的只是一些矮小的和树枝,砍了四五天,堆起一个大大柴垛子。那知砍树的人越来越多,像乌鸦一样黑呀呀的一遍。不到一天就砍掉一座大山,这些人像砍伐专业户,从这座山转到哪座山,所经之处像蝗虫灾害,光秃秃的寸草不留。听说美国的卫星拍摄下画面告知中国,中国地方官如坐针毯,连夜开会派出执法人员下来抓捕了几个带头的大哥,才阻止了这次乱砍乱伐。

我们家一惯胆小,上面一有风吹草动就吓得不轻。二姐听说公安局要派人挨家挨户地搜查,赶紧把大一点的木材藏起来,小一点的就地劈成柴火架在屋外。好好的一个柴垛子又撤开,大一点的树木由二姐扛到自家的田地里,四哥挖坑埋入土里。

月黑风高,二姐壮着胆子扛着一根树木走在田埂上,耳边响起沙沙的声音,她停下来听了听,什么都没有。她又接着往前走,这时声音又响起,她毛骨悚然吓得一身鸡皮疙瘩连头也不敢回头。

快到自家农田时不知是谁咳嗽一声,吓得她心慌意乱,尖叫一声,脚下一滑打了个趔趄,摔倒在泥地。脸正好划在树接上,鲜血直淌。听到尖叫四哥跑过来拉起二姐,才避免了一场意外。

二姐脸上带着伤巴好长一段时间不敢出门。直到完全康服。三哥成了牢改犯,更没有人愿意和他接近,三嫂回来的希望完全破灭。三哥从此真成了孤家寡人。四哥和二姐丢下家中的田地先后出门打工,我也辍学。家里只剩下我和三哥相依为命。

渐渐的卖货郎越来越多,三哥丢掉卖货担子一边在家种田一边摸索发财之路。

进城打工的大军越来越多,起先抢着种田种地,现在越来越少。到处拋荒失地,杂草丛生。三哥不忍心这些好田地荒废,捡了几个容易管理的田地,只是出了一些力气,下半年主人回家多少送点粮食,决不白种人家的田地。

突然有一天三哥像发了神经,拽着我跑到山顶俯视整个水田里,他看着杂草丛生的水田像看宝贝似的看了大半天,突然放声大笑。这一笑把我笑傻了,是不是三嫂走了把她的头脑弄坏了?我一头雾水忙问:“三哥,你怎么啦?”

“我在想,把这里的土地全部承包下来,养几头猪,买一头牛,上半年全种油菜,下半年全部种上水稻。水沟里再养一些鱼,猪粪牛粪也不浪费。”

“嗨,我还以为你……”

三哥摇摇手止住笑眼里闪着泪花,黝黑的脸上带着忏悔。三哥变了,完全脱胎换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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