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主的后代(五)

作者: 东乡野草 | 来源:发表于2018-08-11 06:29 被阅读73次

    三哥承包了二十多亩水田,养了一条大水牛,他的身体虽然跟水牛一样弯着脊背,整天乐呵呵的。我也没闲着,除了在家烧饭以外喂喂猪和鸡。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我不忍心看着三哥受苦又累,我尽量找活干。

    人勤地不懒,土地黄金板。在三哥的带动下村里有好几个劳动力承包了百分之八十的水田。有的直接购买了大型拖拉机、收割机等。承包第一年三哥就遇到难题,好好的一头水牛在双抢中无缘无故地死了。三哥大哭一场,这二十多亩水田还没有翻耕,租拖拉机也无法作业。三哥的田东一块西一块的,并且高低不平。没办法我和三哥带着锄头从早挖到晚,一块一块地挖。挖不到的地方直接用脚踩,踩下稻桩和大杂草就行。挖不动时,我扶着犁梢三哥直接充当水牛去拉。

    一季农活干下来,三哥活像个猴精,我也精疲力尽。天公不作美,半个月不下一滴雨丝。骄阳似火,田里的秧苗跟火烧的一样,黄一块,青一块,有的甚至变成枯叶。不及时灌水所有的秧苗将会全部枯死。三哥毫不犹豫,扛起水车带着我连夜车水。

    星空灿烂,我们兄弟俩站在塘边的水渠,各自腾出一只手拉动水车的车拐。水车咿咿呀呀的,不停的发出欢笑,随后哗啦啦的流出一片水花。水不停地拍打脚背,凉透极了,一直凉到心底。三哥的嘴里时不时地哼出古老的歌谣,我一边尽力地拉动车拐,一边倾听那歌谣,沐浴着夜风,望着满天闪烁的星斗,仿佛这些星光专门为我们兄弟俩点缀。我们就这样轮流互换自己的左右手,一直拉到天亮。由于水路太长,车了一夜的水也只是杯水车薪。

    三哥一声不吭,我们回家休息了个把钟头,爬起来准备继续车水。还没到水塘边就听见隆隆的机器声,一台动力机一头扎进水塘里另一头喷出水柱。水柱象条瀑布哗哗地直流而下,水塘几处已经露底。三哥和我傻傻地看着,这是二虎的抽水机,他承包了村里将近一百亩水田。

    一个瘦不拉机的中年男人,以前家里穷得没米下锅,跟着我父亲混穷。人走茶凉,他明知我们哥俩车水,偏要弄个抽水机和我们混抢塘里的水。连塘底快抽干了,一点情面都不讲,好歹跟我父亲学过几天徒弟。我握紧拳头咬牙切齿地瞪着他。

    二虎皮笑肉不笑的说:“大兄弟,车水呀。啥年代了,要车水也弄个机械化的。你看我,多省力。”说完得意忘形地用手一指他那台崭新的抽水机。

    我简直气炸了肺,想冲上去给他几拳。哥哥拦住我,笑嘻嘻的说:“别心急,看谁笑到最后。”

    “那就等着吧,恐怕你那田里的秧苗熬不过三天啰!”二虎呲牙咧嘴地狂笑。

    “狗嘴里吐不出象。”我压住怒火扔下一句话跟着哥哥扛回水车。

    三哥从家里挑出一担水桶带着水瓢,我也找着一担小水桶和一个饭缸。这个小水桶一只是外婆陪嫁给母亲的,虽然旧的,用来挑水还行;另一只是父亲给大姐准备的嫁妆,可惜大姐还没来得急享受就匆匆离去。这个饭缸是我上学打饭用的,搁在家里很久,现在正好用它舀水。物是人非,不免潸然泪下。我擦了擦眼睛挑着一担小水桶紧跟三哥身后。我们哥俩挑着水桶必须到两里外的水塘或者井里去挑水。

    三哥光着膀子,一条大手巾搭在脖颈,赤脚拉啪的躬着腰,像地道战里的游击队员。我光着脚丫气喘吁吁紧追不舍。

    就这样我们把挑上来的水泼进干枯的田里,田里耷拉着脑袋的秧苗沾上水立马精神抖擞,像个卫士立在泥田里,欢快地摆动身姿任凭日洒风吹。洒过水的稻田青青一遍,像个碧绿的草原。

    挑着挑着,哥哥的腰勾在一起,像个弯弓。晚上听到他痛苦的呻吟,听得我心如刀绞。第二天他照样光着膀子去挑水。胴黑色的皮肤,被太阳打磨得像一面铜镜,肩上磨出一层厚厚的老茧。额头上的皱纹像刚翻耕的犁耙,一道道一排排连着鼓起的青筋。汗水从胴黑色皮肤的毛孔里往外直冒,身上像无数个泉眼,源源不断地渗水。三哥一面用毛巾擦汗,一面哼哼呀呀地喘气。三十多度的高温,光着脚丫路面的泥土很烫,一不小心就会烫出一个泡泡。渐渐的我们又熬过七八天,田里的秧苗依旧绿绿的,欢快地摇晃身姿,可爱极了。

    天无绝人之路,上面水塘快挑干时,猛然天空一个霹雳,轰地一声一场大雨从天而降,犹如瓢泼。我们丢下水桶欢呼雀跃,任由狂风暴雨冲洗。洗去我们臭烘烘的汗液,冲走我们的疲劳,冲走我们的绝望,从头到脚清爽冰凉。一天一夜的大雨灌满了水塘,浇灌了水田,滋润了我们的心田。

    稻田里郁郁葱葱,所有的稻行全部挤满,看不见一点空隙,一根针恐怕都难插进去。隔壁二虎的田里黄一块青一块,像火烧过一样。三哥满怀信心地看着自己的水稻,脸上溢满喜悦。

    那年秋天,三哥二十亩稻田全部大丰收,超过二虎近百亩稻田的产量。看着二虎垂头丧气的傻逼样,真可笑。

    三哥大赚了一笔,拿着崭新的钞票心里甭提多高兴,通了电,买了一台21英寸黑白电视机和一些家用电器等。三哥数了数剩下的票子,少说也有一尺来厚,可以跟万元户相比。三哥说这些钱留给老四娶媳妇,明年攒点钱给二姐赔些嫁妆,等老四和二姐成家后再积点钱给我娶个漂亮的媳妇。我的脸“涮”的一下红到耳根,爬在三哥背上撒娇的说:“不要,我一辈子和三哥住在一起。”

    一天傍晚,有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婆抱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来到我家。样子很凶,好像有点面熟,她一进门劈头就问:“你家老三在不在家?”

    “不在。”我歪着头看她的凶样毫不理会。

    “这是他的儿子,我闺女叫我还给他,你们自己看着办吧。”她阴沉着脸冷冷地说,“孩子,你在这儿等着你爸爸,婆婆回家还有事。”说完丢下孩子和一个塑料袋,拨腿往外走。

    那孩子一看他婆婆要走死死地抱住老太婆的大腿,放声大哭。我心里一惊,莫非他是我的大侄子?三哥以前要了几次她都不给,说要五万元抚养费,这回发了善心亲自把孩子送回。我看着小男孩犹豫不决。

    三哥恰好扛着锄头从农田里回来,吃了一惊,一面放下锄头一面喊了声“妈”。老太婆蛮横道:“谁是你妈,我女儿早就嫁人了。”接着弯腰抱起孩子扭头指着三哥对孩子说:“娃呀,你天天嚷着要爸爸,这就是你爸爸,快过去。”她一边把孩子噻给三哥一边拨腿就跑。

    小男孩有点愕然,在三哥怀里躲躲闪闪,显然有点认生。他回过头东张西望,可能寻找他婆婆,可那老太婆早已不见踪影。

    几只归巢的鸟掠过天空,抛下几根羽毛。夕阳如血,染红西边的天空。三哥抱着还在痛哭的娃儿,一脸的无奈,今后的命运是喜是悲他无从所知,就像坠落的残阳充满血色和恐怖。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地主的后代(五)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zkpqbftx.html